结果在门外叫了半天,才听到一声回答,“你们吃,别管我。”
陈秋月有点不高兴,今天她和婆婆辛辛苦苦在厨房折腾了一天,梅雨不说帮忙,还一下子拿走十几个豆沙包送人。回来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得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直接躲回自己的屋里猫着。现在马上要吃象征团圆的年夜饭了,人也不肯出来。
看来梅家这两年的日子是过得太好了,把她这位小姑子养得越发娇性。别人家平时尚且还吃不饱饭,一年之中最盼望的就是这顿年夜饭。她家这位可好,年夜饭连吃都不稀得吃。就梅雨这样的性子,如果嫁到别人家,谁家能受得了。想到梅雨也十九了,若论虚岁,转过年就二十,好像还从来没听婆婆提起过她的婚事。她嫁进梅家也有两年了,前一年还好,近一年梅雨总是拿话明里暗里地怼她,让她每一次来婆家都不那么愉快,这个小姑子还是赶紧嫁出去的好。
陈秋月心里不舒服,便在饭桌上提起梅雨的婚事来。
梅雨她娘有些不高兴,觉得陈秋月哪壶不提开哪壶。她其实天天都在为梅雨的婚事犯愁。她是梅雨的亲娘,梅雨心里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那是惦记上林家老二了,可那是个已经结了婚的人啊!她劝也不敢劝,还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就怕适得其反。她也曾想给梅雨介绍一些品貌相当的人,但梅雨总是直接拒绝。
想到这,梅雨她娘恨恨地剜了自家老头子一眼,如果不是老头子跟林家提出过结亲,梅雨怎么可能惦记上那位常年不回家、在部队里当连长的林中南。
不过梅雨她娘再怎么不高兴,都不能表现出来。她这个儿媳妇儿也在公社上班,油水很足,属于和儿子梅振一样,都是很有能耐的人。
梅雨她娘笑着道:“秋月,你不住在村里你不知道,其实这两年给梅雨说亲的挺多,说门槛踏破都不为过。但梅雨都看不上眼,她想找个有知识有文化有担当的,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给梅雨?”
陈秋月奇怪地问:“我看那个知青何志远不是和咱家梅雨挺好的么,何志远是知青,算得上有知识有文化,我瞧着他对梅雨又很上心,怎么,梅雨不喜欢?还是你们不同意?现在的年轻人都主张自由恋爱,可不兴你们那老一套了。”
“何志远不行。”梅雨她爹直接否决,“这个人心思太多,也吃不了什么苦,再说他还是城里人,如果将来政策变了,知青可以回城,到时候他会不会抛下梅雨一走了之还不知道呢。”
“爹说的是。秋月,梅雨的亲事你就帮忙上点心,咱村别家姑娘十七八就嫁了,梅雨可别给剩成老姑娘了。”梅雨她哥梅振附和道。
“行,那我就帮梅雨留意着。”
“我不同意!”梅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咬着嘴唇看向大家,看起来又愤怒又委屈。
“我现在不说亲,我的婚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既然你们都看我碍眼,这饭我也不吃了!”说着,梅雨转身噔噔噔跑掉。
梅雨她娘虽气恼梅雨在自己的婚事上犯糊涂,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这个长得像花一样的亲闺女,忙找了空碗空盘将桌子上的好饭好菜挑出一些,要给梅雨送去。
梅雨生气地又跑回自己房间,重新拿起针线篓子里的布料继续缝制。
她发了狠,一年之后一定要考上大学,让大家都看看,农村姑娘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等她考上大学,林二哥应该也会对她另眼相看。所以她一定要找一位学识渊博的人来帮助她。
梅雨的针线活还算不错,毕竟农村姑娘从小就要学这个,缝制护膝这样的小东西不在话下。她做得很快,一下午的功夫连护膝里的棉花都絮完了,只差锁边和做系带。
只是这护膝的针脚倒还平整密实,外观就有些差强人意。梅雨也拿不准对方是男是女,没办法只好找了一块中规中矩的军绿色布料。这些年就流行这个色(shǎi),男人女人都能上身。
梅雨她娘端着饭菜进屋时,正看见自家闺女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缝东西。
梅雨她娘很稀奇,最近这一年来,她很少看见梅雨摆弄针线,倒是喜欢捧着书看个不停。即便身上这套新衣服也都是她给做的,梅雨只是提了几个建议,让她改了几个地方,根本连碰都不愿意碰。
“你这是做给谁的?”梅雨她娘心里合计,家里的人可都不需要这个,可别是做给林家老二的。不过还真备不住,梅雨最近一年把那林家闺女哄得一愣一愣的,没准真能从林家闺女口中套出林家老二的联系地址,这该不会真要给林家老二邮过去吧?
“娘,你别管我。”梅雨不耐烦地回一句。
“行吧,那你先吃饭,吃完了再做。”梅雨她娘心里有话,到底没敢说出口。大过年的,还是少生口角的好。
转眼间,年就过去了。一晃眼,正月十五也过去了。
乔满满心想,她得抓紧时间去牛棚那边找程春阳。虽说她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但在穿越过来前,高考已经过去五六年,高中学习和训练的那些东西早就被她荒废了。再说这个年代的高考和后世也不太一样,考什么她真是两眼一抹黑。
过了正月十五,天就开始一天天变暖,乔满满曾去牛棚那边打听过程春阳,得知程春阳这段子日子并不在清水村,好像是被乡长叫过去做什么事情,只好无功而返。
倒是在公社卖豆腐的李嫂子先帮她借到了这个年代的高中教材,这让她不胜欣喜。
说起来,年三十那天,她本想把那碗爆炒肥肠送去李嫂子家,谁知来了个古古怪怪的老头,她一时同情心泛滥,结果那碗肥肠就都进了那老头的肚子里。
后来,卤煮肥肠做好,她切了一碗送过去,得到了李嫂子女儿的青睐,有了这一来一往,她和李嫂子两人的关系也渐渐热乎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冰开了,脚下的泥土开始变松变软,乔满满琢磨着她改造小院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她打算先把小院外围破旧斑驳的土墙全部推倒,用自己制作的土砖重新搭墙,这样既整齐美观又结实耐用。再把院墙砌得高一些,她的安全性也有保证。
如何做土砖还是她穿越前从一个视频里学到的,她自己从来没有实践过,现在正好可以亲身体验一把。
其实她手里有钱,完全可以去砖厂买砖。但穿越前,她作为一个颇具逼格的手工达人,就喜欢一切都自己动做。要不她怎么能在国内那么多手工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出名的那个呢。
做土砖需要比较纯的土,不能含有沙石,黄泥黏土最合适。
乔满满观察过,清水村这个地带,这种土还是比较多的。在知青点附近转了一圈,最后她选定了一处离自家小院最近的荒地挖土、砌窑。
制作土砖的步骤其实挺简单。
要先做土窑,找一个黄土比较黏的地方,用工具挖两个三四十厘米深的土坑,一个挖成稍微大一点的圆形,另一个挖得窄长一些,然后把两个坑在底部打通。还需要在圆形大坑的内部挖两个向外和向地面延伸的小洞,这两个小洞就是土窑的出烟孔。
或用竹篾,或用韧性比较强的枝条,像搭帐篷一样,先在圆形土坑上面把帐篷支架搭好。把挖坑挖出来的那些土加入干草,用水和成能够成片成条的湿泥状,一片一片往帐篷的支架上糊,里外都要糊,最后还要留一个能够伸进胳膊的小洞。
等待土帐篷变干的时间里,就可以做土砖了。把黄泥黏土挖出来用水和成糊,将这些糊糊装进事先做好的模具里,等这些糊晾得稍微干一些,取掉模具,土砖就成型了。
之后往长坑里塞柴火和稻草,这些柴火和稻草都会通过底部中通的洞,最终被塞进圆坑里,说白了,这就是一个简易、简陋的炉灶。
只要将已成型的土砖通过帐篷上的小洞放进去,再点上火、糊住洞口,就可以烧砖了。
这样烧出来的砖呈淡红色,倒是别有一番质朴的感觉。
乔满满就这样,白天在外面玩泥巴、玩火,玩得不亦乐乎,晚上回家看书学习,日子过得倒是非常充实。只是程春阳一直都没有回来,她只能先这样自学。
这一天,她在荒地上做砖时,有人过来跟她搭话。
“丫头,你这是在做啥?”
乔满满抬头一看,居然是年三十那天在林家院外看见的老头。
“大爷,您怎么在这啊?还真是应了您那句话,有缘相见。”
老头乐了,“你认识我?”
乔满满一呆,“您把我忘了?您还吃过我一顿肥肠呢。”
“是你?”老头惊讶道,他将乔满满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丫头,你瘦了这么多,哪能怪老头子认不出你来!”
这段日子,乔满满坚持每天喝灵水,坚持每天用稀释过的灵水洗澡洗脸。最近她体内排出的杂志越来越少,相应的,她也越来越白,越来越瘦。
与过年那时相比,她的身形又瘦了一圈,一双杏眼越发水润,眼形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下颌骨处的线条也越发收紧,一张圆脸有往鹅蛋脸转变的趋势。
皮肤更加通透,黑色素大大减少,已经完全看不出她曾经是个黑姑娘了,但距离真正的白,还有一段距离。
过年时,那个看起来喜庆福气的姑娘,如今已经变成稍微有些丰腴的漂亮大姑娘。
“你这是要烧砖?”老头指着土窑和模具问道。
“对啊。”
老头来了兴趣,跃跃欲试,“丫头,上次你请我吃肥肠,那这次我帮你烧砖怎么样?你这一个小窑烧得太慢,我再帮你搭个窑,两个一块烧。”
乔满满看出老头其实是想玩,便点了点头,“行啊,不过这是体力活,您身体受得了吗?”
“没事,只要不阴天下雨,老头子身子棒着呢。”
说干就干,不过这老头没像乔满满一样,挖坑搭棚做窑,而是利用乔满满丢弃在一旁的废砖搭窑。
所谓废砖其实就是那些被烧黑烧焦、颜色不均匀的砖,没破没裂就是不太好看,以乔满满挑剔的审美,当然就直接丢弃掉了。
等老头做的窑快成型时,乔满满惊呆了。这是哪是什么小火窑,说是微型建筑物都不为!
一个仅是用来烧砖的小火窑,不仅具有建筑物的设计感,而且功能布置也十分合理精妙,看得乔满满连连赞叹。
“怎么样,我这个比你那个好吧?不过你挺聪明,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烧砖,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老头先是得意,后又是懊恼。
“孟老,孟老。”不远处传来叫声。
乔满满望了一眼,回头问:“大爷,那是找您的吧?”
老头的神情很是不耐烦,“嗯,整天找我,烦都烦死了。”
来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走近后对老头说:“您怎么跑这儿来了,程教授回来了,她要问您一些事,看起来挺急的。”
老头沉着脸点点头,又转身对乔满满说:“丫头,我得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
乔满满应着,一边目送着老头走远,一边琢磨着
程教授,难道是程春阳教授?
她回来了!
第20章
梅雨微咬着唇,在程春阳的屋子旁踱来踱去,还要时不时往只能看到人影的窗户里张望几眼,看起来颇为忐忑。
“孟老头,你就是个盖房子的泥瓦匠,你就轴吧,人家请你,是给你面子!”
“程春阳,你还是个教书的文人呢,腰眼子怎么就那么浅,人家让你弯你就弯?”
“别给我混淆是非,我怎么就给人弯腰了,我这是在为国家出力!”
“屁个出力,别把自己说那么高尚,你不就是不想在江大待了么。”
“孟老头,我这是为你好。”
“谁用你为我好,我的事,你少掺和!”
里面的争执已经持续了五六分钟,一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他们在争什么,梅雨听不太懂,也听不太清。只听见程春阳和在那个孟老头争执时,孟老头曾说出过两个词,“教书的文人”和“江大”。
梅雨心中一喜,很明显,这个程春阳在下放前应该是江大的教授。果然,只要盯住乔满满便能找对人。
自从她用十几个白面豆沙包将林红娟哄高兴后,林红娟倒也曾积极地出过一些力,将乔满满近段时间以来的大致动向都告诉给她。果然被她猜中了,乔满满为了高考,曾两次去牛棚,专门打听一个叫做程春阳的女人。于是,她便也和乔满满一样,开始留意起程春阳的行踪。
梅雨没想到,乔满满一找居然就找上了大学教授,她给自己找的起点真不是一般的高江大谁不知道啊,坐落在省城,是他们这个省最好的大学!
嘭地一声,摔门声传过来,吓了梅雨一跳。只见一个老头子气冲冲走出来,这应该就是程春阳口中的孟老头了,看他身上脸上那灰扑扑的样子,还真是个灰头土脸的泥瓦匠。也不知道程春阳这么个大学教授和同一个泥瓦匠有什么好说的。
程春阳从屋里追了出来,冲着孟老头的背影喊了一句:“我看你能犟到几时!”
孟老头却连头都没回。
程春阳无奈地转回身,迈着两条略显僵硬的腿想要走进屋内,不想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
正当程春阳以为今天免不了要受一顿疼时,一条手臂适时搀扶住她,让她免于跟地面接触。
“程老师,您慢点。”
一道轻软的声音传入程春阳耳中,程春阳只觉这把声音温柔的好听,让她心头十分舒服。转头一看,眼前不由一亮。
面前的姑娘眉目娟秀,在这个灰扑扑的山村内,就像一朵开得清新脱俗的莲花。
姑娘眼中充满着孺慕,让程春阳的心头不由划过一股暖流。
多少年了,她没再被这样的目光看过,也没被人再叫过“老师”。
昔年她那些得意弟子,在运动到来时,一个个不是选择了明哲保身,就是选择一起检举□□她。剩下那几个对她心怀真诚的学生,不是被斗倒,下放到更遥远的地方,就是挨不住苦难,离世了。
程春阳是个对人对事都十分挑剔的人,平日里很少有人能入她的眼,所以被她所喜欢和重视的学生不多,但都属于拔尖的存在。谁知真正的考验来临时,她的这些爱徒们一个个或临阵倒戈,或独善其身。反而那些不被她注重的、资质相对平庸的学生倒是常偷偷帮助她。让她看足了世态炎凉,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