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帆听了乔满满的话,渐渐冷静下来。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微微的失落。乔满满她太平静了,好似对认回亲人这件事并没他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和激动,就像个局外人一般,井井有条地分析部署。
“我是有些冲动了,你说的对,就这么办,不过清塘村我必须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杨远帆看着一旁虎目怒视的乔满福,还记得他话里话外对她的呵斥和慢待。又道:“嫂子,你去村口的老榆树下等我一会儿,我去梅家告诉一声大姨和舅舅就来。”
乔满满和乔满福在树下等了一刻钟时间,结果没等来杨远帆,倒将程春阳和程沐阳两姐弟等来了。
远远的,便见程春阳满脸的急切,甚至双目中还隐隐泛着水光。程沐阳扶着自己的姐姐,也是一脸的动容。
乔满满不由缓缓站起身。
程春阳急急走过来,一把拉住乔满满的手,含泪打量着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孩子!像,果然是像,沐阳,你看!”
程沐阳上前想摸摸乔满满的头,可能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妥,遂僵硬地放下手来,目中含着欣慰的笑意道:“我第一次见你这孩子时,就觉得你十分面善,却一直想不起来你到底像谁,直到刚刚远帆跑过来告诉了我们你的事情,来的路上我才记起来,你和你姑姑年轻的时候有五分相像!”
乔满满浑身僵硬地被程春阳拉着手,不知该如何回应面前这两位老人的热情。对于她的身份,他们看起来好像连怀疑都没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尤其是程春阳教授,之前还曾对她有过成见,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通过查证就直接承认了她?
乔满满尴尬地笑了笑,委婉地提醒道:“程教授,这事还没有经过证实,现在做不得准的。”
“怎么就做不得准了!”乔满福的急脾气又上来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将乔满满挤到旁边,揣上一副讨好的笑,对程春阳道:“先前你们是靠那木头章认定的梅家丫头吧?那木头章本来是我小妹小时候戴的,现在给了我儿子,是那梅家臭丫头前几天从我乔家拿走的,我们村里的人都能证明木头章就是我乔家的,现在我就可以带你们去村里找证人!”
程春阳和程沐阳对视一眼,都看透了彼此内心的想法,除了竹枝印章的来历归属要查明白,他们也特别想去看看小妹的骨肉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变齐齐点头同意。
乔满福见状,嘴立刻大大地咧开了。
乔满满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乔满福满心满眼都是事成之后程家人承诺给的感谢费,两位老人则是一心想将印章的来历搞清楚,都比她这个当事人要急切得多。
考虑到两位老人腿脚不方便,乔满满去雇了一辆牛车。
清水村与清塘村相距不远,坐牛车大约三四十分钟的脚程就到了。
乔满满是第一次来清塘村,一进村她就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对这里本能的排斥,不用去挖掘原主的记忆,也知道这里给原主留下过不少阴影。
牛车一路将四人送到乔家大门口,还没等车停稳,乔满福已经跳了下去,什么话也没留,一个箭步先蹿进了自家院子。乔满满用膝盖都能猜得出来,他肯定是去跟胡山丹通信了,合计着怎么坑程家一大笔钱。
乔满满将两位老人依次扶下车,胡山丹和乔满福已经迎了出来,落后一步的是抱着金宝的卢小燕。
“呦,你们就是想认回满丫头的城里教授吧,快请进。”胡山丹满面热情地将程春阳和程沐阳请进门,看见一旁站着的乔满满,也是破天荒地露出了她自以为的慈爱表情,堆着笑道:“满满也回来啦,赶紧进屋喝口水凉快凉快。”
乔满满什么也没说,跟着人往里走。看来,今天胡山丹会看在钱的份上,痛快地将她的身世交代清楚。正好,她也可以借此机会跟乔家这一家吸血虫划清界限。
且不说胡山丹如何向程春阳、程沐阳两个证实乔满满的身份。只说梅雨还在清水村里满心欢喜准备着在认亲宴上要穿的衣服。
她在盘子大的圆镜前,比量来比量去,最后挑中一件蓝底白花的半身裙和一件白色衬衫,打扮起来就像城里以前那些时髦又文静的学生。
梅雨满意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欢欢喜喜地走出房间。
梅家宽敞的院子里早已搭起了临时灶台,从村里特意请来的几个宴席师傅正在灶台前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从院里到院外都摆满了坐席,一部分闲在家中没有去下地上工的妇人已经三五成群坐在席位上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看到梅雨一身清爽地从屋里出来,忙将她拉过来,满脸艳羡地夸她又漂亮、福气又好。
梅雨故作腼腆地抿着嘴,但笑不语,心里却得意得很。
谁能想到,她当时在乔家看到那枚阴沉木印章时,只是想把它索要过来,打算将来卖给懂行情的人,小赚一笔,万万没想到还有今天这般意外之喜。
她之所以会认得这种特殊的木头,还是上一世从报纸上的一则报道中看到的。说是一块两尺见方的阴沉木在国际拍卖会上拍出天价,然后又细细描述一番阴沉木是一种什么木头,有着什么样的独特外观。
在乔家时,她一看到那块黑得不太正常的木头印章时,就福至心灵地想起了那则报道。本着即便搞错也不能错过的想法,她将印章要了过来,带回家细细把玩研究,越看越觉得这就是上一世报纸上所说的那种阴沉木。
还没等她有机会找到懂行的人,那印章就被杨远帆发现了,还通过印章怀疑她就是程家的人。
梅雨觉得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才能彻底改变命运,于是连夜赶到她大哥家,费了好一番功夫说服她的爹娘帮她瞒天过海。
她也不怕乔家的人察觉,她根本没将印章的事透露给任何人,除了程家和她梅家的人,没人知道她是通过印章认的亲。她大概也猜到印章原本应该是属于乔满满的,但乔满满已经抢走了那么多她想得到的东西,这家世既然乔满满没有那个运气得到,就当是补偿给她的吧。
只是梅雨不知道,她算盘打得响,但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天,程沐阳回到考古队后,一高兴就将事情跟一个要好的教授说了,那教授的学生正好听见,又将这事说给了另一个学生听。就这样从考古队传到知青点,又从知青点传到村民耳中,还正好被来清水村找乔满满算账的乔满福听了个正着。
如果梅雨没有那样得意忘形,可能会注意到村里的传言,可是她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已经忘了她今天的一切都是偷来的。而梅家父母因为被梅雨逼迫做了亏心事,良心十分不安,根本没心情应付村民们,一连几天都躲在家中称病不出,自然也错过了那些传言。
此时,梅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中午下工的人都纷纷赶过来想吃一口好的,院里院外热闹得很。
梅雨在院子里一边应对着热情的村民,一边寻找程家人的影子。
就快开席了,在正式开席前,程春阳和程沐阳还要当着乡亲们的面讲话,正式挑明她的身份。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必须事前跟“大姨”和“舅舅”沟通好。
可是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程家姐弟,只看到杨远帆一个人站在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正冷眼瞅着不远处的喧闹。
梅雨的心雀跃起来,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乔满满的影子,不由走上前去问:“表哥,你看见大姨和舅舅了吗?对了,乔满满她不肯来,是吗?”
第53章
杨远帆听见梅雨的声音,转过头。
此刻,他的眼睛有如一渊深潭,潭水下似乎还有隐隐的暗流在涌动。
梅雨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心突然就没来由地慌了一瞬。
“怎么啦,表哥?”梅雨甩掉浮上心头的异样,故作俏皮地歪了下头。
杨远帆收起眼中的审视,对梅雨淡淡道:“他们两人有事,不会过来了,今天的宴请就先取消吧。”
“取消?!”梅雨因太过意外嗓音倏然间拔得又高又尖,不远处围坐在一起闲聊的人纷纷转过头。
“你在说什么!”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梅雨一边压低声音,一边想将杨远帆拉到更隐蔽的地方。
杨远帆却没顺着她的意挪动分毫,仍笔直地站在原地,对人们投过来的各种探究目光毫不在意。
梅雨快被气死了,可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只好忍住怒气继续压低声音质问道:“大姨和舅舅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突然取消认亲宴?你没看到人都差不多来齐了,这马上就要开席,你却跟我说取消?”
杨远帆不为所动,“不取消也行,你要是愿意一个人唱独角戏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不会奉陪。”
“你到底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梅雨的脸孔早已不复先前的春风得意,现在她的心慌得紧,直觉有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程春阳、程沐阳今天明明一早就来到梅家帮忙张罗宴请的事,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对此,她也没有在意,以为是考古队有事,他们临时回去处理工作。谁知两个小时过去了,都已经快到开席时间,人还是迟迟不出现。这会儿杨远帆又是这般态度,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他的意思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突然,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从梅雨身后传来。
“大姨,你回来了?”梅雨听见程春阳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可当她看到程春阳严肃的脸上满是冰霜时,一双脚不由自主地退却了。
“我不是你大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程春阳冷冷道。
“大姨,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梅雨急道。意外接二连三,此刻她已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杨远帆却已将耐心耗尽。
之前他返回梅家偷偷将乔满满的事告诉了二老,二老听后十分惊讶。尤其是舅舅程沐阳突然一拍大腿,说他终于想起乔满满像谁了,分明同京城乔家的小女儿有五分相似。而京城乔家就是与他小姨程新阳结亲的人家。
二老立刻表示要亲自去清塘村寻找证据,又悄悄叮嘱他先不要走漏了风声。直到不久前他等到了先一步从清塘村返回的大姨程春阳。
程春阳告诉他,已经彻底证实乔满满就是他小姨的女儿。乔家夫妇不仅能准确说出是十八年前于甘亭乡捡到的孩子,还拿出了当年包裹孩子的襁褓。那块襁褓程春阳太熟悉了,还是她怕小妹将孩子生在外地,特意提前准备的,上面还绣了小妹喜欢的竹枝,不过现在已经被剪成几块,成了金宝的尿布。再加上遗传病和肖似京城乔家女儿的长相,印章这个证据已经显得可有可无了。对比之下,梅家人说的话就十分语焉不详,模糊了时间地点,只说孩子是在外面捡到的。
现在既然梅雨不怕折损颜面非要讨一个说法,那他就成全她!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原本还在远处观望的人,已经悄悄围了过来。
杨远帆的声音清清楚楚响在所有人的耳边,“梅雨,偷来的东西你怎么就能用的这么心安理得?那枚印章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吗?既然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亲人都是你骗来偷来的,怎么还有脸提议大张旗鼓地举办认亲宴?怎么还有脸让我去帮你请乔满满来做客?你这么做就是把我们一家当成傻子在耍,更过分的是你居然还要在乔满满面前炫耀你今天所骗到的一切,在乔满满这个被你偷了亲人的受害者面前耀武扬威!”
一连串的质问和控诉,令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两个教授真正的亲人是乔满满,而不是梅雨?梅雨用来认亲的印章其实来路不正?梅雨妄图偷偷顶替乔满满的身份,还怀着暗搓搓的心思想向乔满满炫耀胜利果实?
很快就有人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看向梅雨时,眼神都变了。真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漂亮文静的姑娘心里居然藏着这么多不堪的算计,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对着梅雨的方向小声地指指点点。
梅雨没想到杨远帆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所有的不堪都披露出来,一时又羞又恼,一张白净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随之而来的疑惑和不甘却像是开水般在心里回来翻滚
他们怎么会发现?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她事先没察觉到一点不对?
“就这样吧,以后我们程家和你没有半分钱关系。”程春阳最后看一眼梅雨,像看一只肮脏的苍蝇,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屑与厌恶。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让我今后怎么办!”梅雨终于不顾颜面地尖叫起来。她双目茫然,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
全落空了,她谋划的所有一切全都落空了!不仅失去了程家这个可以一步登天的梯子,还在全村人面前失了自己的颜面和名声!以后她要怎么办……
杨远帆闻言回过头,淡漠地说:“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本来这场认亲宴也可以不办,是你自己非要出风头。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自食恶果!”
“另外,这场宴席算是我们程家自认倒霉,钱我们会结清。”
杨远帆说完,再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扶着程春阳离开。
梅雨透过自家的篱笆院墙看见乔满满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将她的一切丑态都尽收眼底。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恨意,都是因为乔满满!她这一世所谋划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乔满满的存在才一再失败!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再仁慈一些,只让她一个人重生,为什么还要存在乔满满这样的异数!
周围人有识趣的,见状纷纷起身,三三两两地静悄悄离去。有一些经常喜欢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村妇就没那么厚道了,一边咋咋呼呼张罗着离开一边对梅雨指指点点,更有人故意发出恶意的嘲笑声。
一场热闹的宴请,转眼间就人去席凉。挤挤挨挨的桌椅中,只余梅雨一个人站在那里神情彷徨。
突然间,她嗷地大喊出一声,然后一屁股蹲下崩溃地放声大哭。
一直躲在房内,不敢出来见乡亲们的梅家父母走了出来。
此刻,他们后悔极了,他们不该经不住梅雨的哭闹哀求而勉强应允帮她撒谎骗程家人。梅雨被他们惯得心比天高,却又没有与之匹配的能耐和机缘维持那份心气,最后走上了歪路。
他们真是悔不当初!
“好了,别哭了,快进屋吧,你现在这副样子又要让人看笑话了。哎,早知如此,我们何必……”梅家父母劝道。
梅雨猛地站起来,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声嘶力竭地控诉道:“我这么丢人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我不是想着我到了城里后就能更好地帮衬家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