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单听，实实在在是表示对乔满满的谢意和感激。
可现在是当着来做客的冷瑶母女俩，这话便显得十分不客气，直接暗讽冷瑶抢了自己的房子。
冷瑶敛下眼睑，遮住眸中冷意，抓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关节白了几分。
程慧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闻言一脸关心地问：“怎么回事，房子被占？”
在座众人皆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心情。
程慧见状，似乎更加好奇，追问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在座众人，大多都是副连级和连级的军属，最大也只到副营级，当着军区二把手夫人的面，纵然心里很不齿对方，也不情愿做第一只出头鸟。
房嫂子却不管这些，她在房子一事上受够了气，见这位首长夫人明知故问，也没客气，直接道：“怎么回事，您能不知道吗？你家冷瑶本应该住在五楼或六楼的宿舍区，可她非要住二楼，便把我原本的房子给占了，我只能去住平房。还是这位满满妹子，知道我有腿伤，不能住在潮湿的一楼也不能爬高，便把自己的房子让给我。”
程慧这才表现出惊讶，眼色严厉地看向冷瑶，“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冷瑶低头不语，一副做错事不敢告诉家长的模样，半响才支吾道：“我心脏不是很好，爬太高的楼梯容易喘不上来气，就跟管事的人说了，他直接分把隔壁二楼的房子分给我，也没跟我说房子其实已经有主人了，实在对不起。”
程慧听完，附和道：“对，我家冷瑶身体有些弱，的确不能爬高。”说着又转头，继续严厉地对冷瑶说教：“就算是这样，你也该事先问问房子的情况，怎么能连问都不问，直接住进去了呢？”
乔满满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只觉得好笑。
她可没觉得冷瑶身体弱、心脏不好，真正心脏不好的人坐在她们对面呢。
况且几次在陆军总院偶遇冷瑶，她不管是登楼还是下楼，都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难受的样子。要知道陆军总院的特殊病房可是在七楼，比这边的住宅楼还要高一层。
要是真不能爬高，怎么又会那么勤快地总往林中南的病房跑呢。
骂完冷瑶，程慧对房嫂子表示道歉，“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中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应该是底下办事的人不严谨，回头我跟我家老冷反映一下。”
这是把锅推到了办事人员的头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程慧说的是真是假。但程慧语气真挚，道歉态度诚意十足，众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连房嫂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乔满满冷眼看着冷瑶母女的表演，只觉这母女俩虚伪至极。
程慧很会做人，虽外表看着高贵优雅，说起话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她高不可攀、有距离感。
在她的刻意带动下，女宾们的气氛活跃了不少，不像一开始看到她们进来时那般尴尬和拘谨，也与程慧一来一往地有问有答起来。
冷瑶明显没有程慧八面玲珑，她只低头吃着菜，一口接一口。她插不上话，明显也不想插话。
偶尔微微偏一下头，有余光去看林中南在做什么。
程慧看到冷瑶的样子，不由指着冷瑶对房嫂子取笑道：“你看看我这闺女，一直在吃，大概觉得您做的菜好，在家里她可没有吃过这么多，一吃饭就跟吃药似的。”
听见程慧点了她的名，冷瑶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有所表示了，便放下筷子抬起头，对房嫂子状似的腼腆地笑了笑，“房嫂子，你做菜真好吃，有空能不能教教我啊？”
冷瑶这话倒是不虚。
一开始，程慧拉着她进来，她心里其实老大不愿意。
她对这些丈夫才到连级的家属都不怎么看得上眼。
这些家属要么是小门小户出身，看起来抠抠搜搜的。要么是从农村来的，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洗不掉的土味。
这种人做的饭菜，她嫌弃都来不及，怎么会去碰。
直到上了饭桌才发现，竟有好几道摆盘精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菜肴，她忍不住拿了筷子去尝。
这一尝就停不下来了，只觉得这也好吃，那也好吃，就连一道用料普普通通的凉拌菜，味道都鲜美得很。
房嫂子听到冷瑶夸赞乔满满做的菜，终于露出几分还算真心的笑，“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这都是我满满妹子帮忙做的，她的厨艺我看很多饭店的大师傅都不及！”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着，“可不是我胡说，我到了这把岁数，才算真正知道什么是人间美味。同样的东西到了满满妹子的手里，就像被施了仙法一样，好吃了不止一倍！”
冷瑶一听，口中的糖醋排骨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心里感觉堵得慌。
不过终究还是敌不过美食的诱惑，不舍地吞掉已经咬下的骨头肉，并发誓再也不吃一口。
程慧闻言，像是才发现了乔满满的存在一般，隔着饭桌直直望向她，露出亲切的笑容，“你就是满满吧，长得可真俊，小小年纪就有这么一副好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
乔满满只是牵了下嘴角，回给她一个淡淡的笑，没有说话。
程慧接着道：“也是你把房子让给房嫂子住的吧？这我得好好谢谢你，我家冷瑶做事不严谨，办事人员又看人下菜碟，要不是你帮我们弥补了这个错误，房嫂子的腿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你家现在是住平房吧？这样，我去问问办事人员，看哪里还能腾出来一间房，总不能让你为我们吃亏。”
乔满满语气客套疏离，“谢谢，不过我很喜欢平房，并没觉得吃亏，还是不要帮我问了。您也说办事人员看人下菜碟，我怕您亲自出面再发生像房嫂子这样的事就不好了。”
不软不硬地几句话，正戳在冷瑶和程慧的痛处上，两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程慧到底经过的风浪多，她的尴尬之色只出现了一瞬，就恢复了正常，快得让很多人都未察觉。
“那好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现在也拿不出什么谢礼来，不如我先敬你一杯吧。”程慧站起来走到乔满满身边，给自己和乔满满各倒了一盅酒。
她先向乔满满致意，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笑看着乔满满，将剩下一盅酒递给她。
程慧的敬酒和房嫂子不同，程慧是军区二把手的夫人，地位要比这里所有人都高得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人亲自站起来敬酒说什么都是逃不掉的。
乔满满犹豫了片刻，也干脆地喝掉。
喝下去之后，她掩着自己的口鼻，微咳了一声。她其实很不喜欢喝白酒，又辣又呛人。
“冷瑶，是你做错了事，你也过来敬一杯。”说着，程慧又倒了两蛊酒。
乔满满的眸色变冷，刚要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从身后伸过来，拿走桌上的一盅酒，“抱歉，我妻子心脏不好，不能喝酒，这一杯我代她喝。”也不等冷瑶走过来，直接便干了。
第78章
冷瑶母女的脸上立时现出尴尬之色。
程慧刚刚为了冷瑶开脱,谎称冷瑶心脏不好才想换房住，却没想到在座众人之中真有一个心脏不好的人。
两相对比之下，好像她这个母亲十分不顾忌女儿的身体,竟让有心脏病的女儿来敬酒。反而更衬得对方丈夫对妻子体贴入微。
冷瑶的心情要更复杂一些，她不想看到林中南那么维护乔满满,这好像在提醒她，她堂堂冷副司令的女儿竟比不过乔满满这个出身乡下的土丫头。
更让她介怀的是，林中南要代替乔满满喝她敬的酒,却不等她走过来就直接喝掉,明显是不尊重她。
程慧没有说什么,她打量着面前的小夫妻,当真是男才女貌，相得益彰得很。
不过那又怎么样，男人都也野心往上爬,当枕边人成为他晋升的绊脚石时,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些事都可以满满筹划,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林中南的眼中有自己女儿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程慧端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满满看起来和我家冷瑶差不多大,冷瑶二十一了，前阵子刚参加完高考，在考生中算是年纪比较小的了，满满多大啦？”
“快十九了。”乔满满淡淡地答道。
“呀，那比冷瑶还要小呢！你年纪这么小就结婚，是很早就没读书了吗？要不，阿姨给你找所学校，你去读个两三年也能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后工作可以包分配，这样就能减轻一些你丈夫养家的压力。”
乔满满没回答，微微蹙起梅尖，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了？是不喜欢读书，还是觉得读书很难？如果是不喜欢，那阿姨可要劝你一句，这个社会最终还是读书人会出人头地。如果是觉得难，可以让冷瑶帮你辅导，你们住的近，平日里就当小姐妹来往。”
冷瑶猛然听见程慧竟让她辅导乔满满学习，瞬间瞪圆了眼睛，刚要反驳，却被程慧向她瞟来的意有所指的一眼而硬生生吞下去。
乔满满简直要为程慧的说话艺术所折服。
短短一段话里，既显示了自己是一位有德长辈，又不着痕迹地暗暗贬低了她，还顺便给冷瑶制造了可以接近林中南的机会。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冷瑶那点小伎俩在程慧的对比下简直不够看。
乔满满真的一点回答的兴趣都没有，她佯装腼腆地笑了笑，“夫人还是不必为我费心了。”
程慧暗暗撇撇嘴。就算身上流着程家人的血，又怎么样？毕竟还是在乡下长大的，目光短浅，都不知道抓住自己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她一个外地人能在京城的学校读书是多难得的事啊！
乔满满正想着该如何尽早脱身，她实在是不愿意和程慧打太极，只听林中南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冷夫人，我妻子去年年末也参加了高考。她虽然没上学，但一直在坚持自学。”
这话就很打脸了，程慧方才话里话外都在向众人暗示乔满满和冷瑶比起来就是一个白丁，结果事实却与她说教乔满满的话截然相反。
程慧的表情不由一滞，不过很快她就淡定下来，露出一副为乔满满高兴的样子，“真的吗？那太好了，看来阿姨是白为你操心啦。录取通知书下来没？前几天我家冷瑶的通知书已经寄到，她考上了京城的一所中专。满满呢？”
她不信一个自学的人能有多大能耐，就算是被下放的孟清义收为学生，孟清义又能教导她多长时间呢？更别提孟清义每天还要每天参加劳改，教的时间屈指可数。
冷瑶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学校受上面的政策影响停课关校，她也没让冷瑶放弃过学习，偷偷给她找来了不少老师辅导她。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不，冷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那帮小姐妹一个个都只有羡慕的份儿，后悔没好好读书了。
乔满满猛地咳了一声，差点就笑场了。
她以为冷瑶最不济也能考个省属大专，没想到只达到中专录取分数。
不过也不怪程慧如此得意，并以女儿为荣。
要知道首次恢复高考这一年，全国报考人数多达570万，最后录取人数却只有27万，录取率堪堪达到4.7%，是真正连接着康庄大道的独木桥，只要考上了，说鲤鱼跃龙门也不为过。
而且她从后世出版的知青回忆录里曾看过，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生的数理化成绩普遍比较差，某一个地区高考数学成绩达到80分以上的竟只有2人，大多考生的成绩集中在20至30分之间，还有的考场全场数学试卷都是0分。
冷瑶能够考上中专也算是佼佼者了，只是与她考后自己估算出来的成绩就差得太远了。
乔满满委婉道：“我留的是老家地址，所以还不知道消息。”
程慧却紧追不舍，像极了后世那些爱攀比、爱炫耀的家长们，“那你都报了哪些学校啊？”
乔满满最讨厌这种追根问底、非要证明自家孩子比别人家强的家长，便含糊道：“就普普通通的一些学校。”
程慧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蔑笑，这估计是不好意思说了。
“总有能记得的吧？”程慧再一次追问。
乔满满烦不胜烦，林中南再一次替她接话道：“我们报了华大。”
程慧这回是真笑出声了。她该不是听错了吧？乔满满竟还肖想过这所顶级学府，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据她所知，就算曾在华大任过职的教授的儿女都没有这样的底气，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你这孩子，报考怎么能瞎报呢，要根据自己的能力水平选择相应的学校，否则很大程度上会落空的。不过明年还有机会，别灰心。”程慧自觉在乔满满这里找到了满足感和优越感，总算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乔满满的十分无语，但她现在一没录取通知书，二没实打实的分数成绩，想打对方的脸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对方先蹦跶两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实在不胜酒力，乔满满只喝了一盅就觉得上头，和程慧说完话不久，她便感到头有些晕，人坐在椅子上直打晃。
“哎呦妹子，你是不是醉了呀？”乔满满身旁的大姐发现了异状，忽然叫道。
“啊，什么？”乔满满的反应已经的有些迟钝。
房嫂子急忙过来看了看，“是醉了。”
林中南听到动静，再一次起身来到乔满满身边。
“要不，先扶去卧室休息一会儿？”房嫂子建议道。
林中南看到乔满满已经迷迷糊糊的模样，摇摇头，“不了，我还是带她回家吧。”
“她这个样子，还能走吗？”房嫂子有些担心。
“没事，我扶着她。”说着林中南将乔满满从椅子上搀起，替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便扶着她的肩向门外走去。
房嫂子不放心，连忙跟在后面，替林中南开了门，“要不，我找个人跟你走一趟，你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的，放心吧。”已经走出玄关的林中南一把将乔满满打横抱起，乔满满娇娇小小的身体陷在林中南的怀里显得格外契合。
玄关处的门一直没关，屋内众人眼看着林中南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乔满满下了楼，不由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房连长打趣道：“小年轻就是感情好啊。”
有人笑着附和，“咱们都知道林连长疼媳妇，不过从没见过他在媳妇面前到底什么样，这回总算见识到了，看他刚才抱得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把小媳妇疼到心坎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