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姐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将自己的烦恼尽数倾泄。
她是拿叶米当自己人,才会跟她说真心话,要是换了别个人,她保准嘴巴闭得比水果罐头的封口都紧。
叶米的关注重点歪了。
“那我这头怎么没人来送礼?我好带也是个副部长啊,还跟许副厂长的交情很好呢。”
她都没见识过被送礼的场面,就很好奇。
孙姐冲她翻了个白眼:“你这不废话,你也是这一批可能会被分到房子的员工之一,你觉得你这身份在那些人眼底看来是什么?”
“竞争对手?”叶米立即接口。
孙姐点点头,赏给她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叶米懂了。
孙姐是在厂子里干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员工,该有的福利早就有了,她被厂子分到的那套房子,听说现在已经成了她其中一个儿子的婚房。
已经被分配过房子的不可能再被分一次。
所以她对于那些还没被分过房子,迫切渴望被分到房子的员工来说毫无威胁性,反而还是个助力。
自然个个都提着礼物上门,想求她帮帮忙。
其实要说孙姐完全没能力帮忙那是瞎说,但是凭什么呀?
她跟那些人无亲无故的,凭啥费那么大的劲儿去帮那些毫不相干的人。
而且人那么多,她帮了其中一个,势必会得罪其他人,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沾手这些麻烦事儿。
想通这一点后,叶米对这孙姐竖起大拇指:“还是您看得通透。”
“看得通透有个屁用,该来烦人的还是会来,最近我儿子都不爱带媳妇儿孙子来我们老两口家吃饭了。”
怕孩子被那些人骚扰到。
孙姐生了两个儿子,她和她丈夫是双职工,都被分了房子。
夫妻两人将各自分配到的房子一人一个,给了两个儿子做婚房,而他们两人则自个儿在外头还有一套房子住。
用他们的话来说,远香近臭,他们才不乐意跟在子女背后,追着帮人带孙子理家,还招人烦。
老夫妻两人自己有工资,有存款,有房子,以后退休了有退休金,还有一班老朋友,过得挺快活的,没必要去打扰儿子儿媳的生活。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儿子偶尔带着媳妇儿孙子过来陪伴二老,结果现在,孩子们被弄得不敢过来,可不让孙姐怨念深重。
这种情况,叶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道:“等领导们把分配方案拿出来后,那些人就该消停了。”
领导们显然也知道下面的人个个都着急得很。
很快就将这一批新房的分配方案拿出来。
顶头一个条件就是得有五年工龄,且业绩年年获得评优的老员工。
仅此一条,就把很有可能被分配到房子的叶米给刷下去了。
她抱着一份资料,站在告示栏前看着上头的白纸黑字,听着耳边同事们的议论纷纷,还有人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面无表情。
其实,按叶米对厂子的贡献,买十套房子都够了,偏生来了个五年工龄的限定,才入职不足两年的她根本没戏。
知道挺多原本把她当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的人正在看她笑话,叶米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走了。
去许副厂长的办公室,手上的文件得交给对方。
“叩叩叩……”轻敲几下门扉。
办公室内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请进。”
叶米推门入内,目光不留痕迹地从许副厂长日益光滑的地中海上扫过,脸上带着职业化微笑,将手上的文件交给他。
“厂长,这是这个月的外销总货单,您看一下。”
许副厂长接过文件,低头翻阅,叶米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过了片刻,发现叶米还没离开,他疑惑地抬头看她,随即精明的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是为了不能分房子的事情来给自己抱不平的吧。
放下文件,许副厂长双手交叠,摆出一副准备和下属促膝长谈的架势:“小叶啊……”
“许厂长,我有件事想请您批复。”
叶米率先截住对方的话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信封,放在桌面上,双手恭敬地推倒许副厂长面前。
许副厂长扫了一眼那信封表面,脸色当场就变了。
“小叶,咱们有事好好商量,你受了什么委屈也尽管和我们做领导的反应,不要太冲动,你还年轻,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不怪乎许副厂长反应这么大。
实在是叶米提交出来的东西太吓人,只见洁白的信封表面上,赫然写着三个端正平直,宛若机器打印出来的大字。
——辞职信。
是的,叶米要辞职。
在她工作转正升职没几个月后,她毅然决定放弃这份前途大好的工作。
许副厂长不想放弃叶米这个人才,没了她,还不夸大的说,厂子的外销收益准得下降。
因为很多客户基本上只认她这个人,而不是他们红花纺织厂。
毕竟红花纺织厂生产的货物质量虽好,但是放眼全国的纺织厂,质量好的比比皆是,他们并不是不可替代。
而能带来大笔订单的销售人才,才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
所以许副厂长极力想要挽留叶米。
“是不是因为厂子这次分配房子的事情你觉得受了委屈啦?没关系,这事儿我们还能再商量,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给你申请一套房子下来好不好?”
这时候,他也不去想叶米是不是借题发挥,故意借着辞职来威胁他们给她分房子。
现在能把重要人才留下才是关键。
“不是的许厂长。”
叶米摇摇头,耐心地说:“我只是想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我并不想永远地当一个销售人员,并不是说我们厂子不好,只是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许副厂长安静下来,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了。
因为他对叶米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性格倔强执拗,一旦做下什么决定,就不会再轻易更改。
这是一个撞了南墙,都一定要把墙给撞塌的人,根本不会因为旁人的三两句话改变主意。
而且他看出来,说起梦想两个字时,她眼底有光。
叹口气,许副厂长最后一次问她:“真的下定决心了?”
“嗯嗯。”叶米点头。
“那行,你拿着信,去财务那边,把这个月工资结了吧。”
拿起叶米的辞职信,拆开来,在下面审批那一行给写了‘同意’。
“谢谢许厂长。”叶米抿唇露出一点笑来,双手恭敬地从许副厂长手中抽回自己的辞职信。
抽了抽,没拿动。
她疑惑地抬头,对上许副厂长严肃的目光。
“小叶啊,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叶米:“您说。”
许副厂长:“如果这次分房子的名单里有你,你还会辞职吗?”
叶米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也不骗您,要是真被分了房子,也许我写辞职信的时候还会犹豫一下。”
有了房子等于有了牵绊,她确实会犹豫,也许会再过两年才能毅然决定要辞职。
“可惜没有如果。”
最后只能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副厂长又叹口气,呢喃着说道:“老刘啊老刘,为了给你小舅子弄套房子,你这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
不过,分房的条件是今天才张贴出来的,而叶米的辞职信确实以前写好的,她真的不知道里头的黑幕吗?
也许她知道,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干脆利落。
想明白这一点,许副厂长又想叹气了。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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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我辞职啦!”
叶米一回家,就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辞职的消息。
那语气,高兴得仿佛她不是辞职了,而是半路捡钱了。
红秀娟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路过叶米身边的时候连声儿都不吭,无视她的存在。
知道自家老妈是生气了,叶米蔫头缩脑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也不说什么道歉的话,就跟个背后灵似的沉默地跟着。
红秀娟拿着水果盘在客厅沙发坐下,给小希希分了一块苹果,发现女儿还跟在自己背后,当即虎着脸赶她道:“这眼巴巴的模样是做给谁看?你不是自己挺有主意的吗?那就自己决定就好了,辞职这种大事也不用事先跟我交代,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走走走,赶紧滚,看见你就烦。”
“妈~”叶米可怜巴巴。
暗地里给了女儿一个颜色。
希希会意,当即上前缠磨着她外婆:“奶奶,奶奶,妈妈也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气了好不好,生气要长皱纹的,有了皱纹就不漂亮啦。”
都不知道才三岁的她怎么懂得这些话。
“妈,别气了,你要实在气不过,就打我两下,我保证乖乖挨打。”叶米拉着红秀娟的手在自己身上拍了两下。
也就做做样子,没用力。
但红秀娟还是很快把手抽走,避免打到她:“你这小身板,都不够我一回合揍的。”
即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叶米还是娇娇小小一个,脸嫩得跟高中生似的。
红秀娟从来都不舍得真的动女儿一根手指,以前打她也就是轻轻拍两下,做个样子而已。
现在又被这一大一小缠磨着,到底松了口。
“你要干什么我不管,但是以后做事前好好想想,你背后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别再这么任性了。”
在红秀娟看来,女儿突然放弃前途大好的铁饭碗要下海经商,就是离经叛道,不思进取。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熊孩子性格倔得比驴还难搞,说也说不听,劝也劝不动,她根本拿她没辙。
想到这,红秀娟气恼地点了点叶米的额头。
“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你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见天儿给你们兄妹几个操心,你那两个哥哥也是,个个都奔三了,放旧社会都是能当人爷爷的年纪,也不知道带个对象回来,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可气死我了!”
叶米缩着脑袋帮她两个哥哥辩解道:“不至于不至于。”
奔三是事实,当爷爷倒是不至于。
是她妈用词夸张了。
大哥沈诚比叶米大八岁,二哥沈礼大六岁。
叶米今年二十四,两个哥哥一个三十二,一个三十。
在这个年代,不论男女,这个岁数还没对象都太超过了,说亲的一听,还以为他们这是有什么不良隐疾,这才找不着对象。
也难怪红秀娟急得上火。
因着这事,她注意力都不放在闺女辞职身上了,转而琢磨着要怎么给他们张罗着找对象。
“你大哥那边联系不上,我是管不了,但你二哥今年一定要给我把终身大事解决咯!”
正好她来首都这么些年,也认识了好些老姐妹,不少人家里都有优秀的待嫁姑娘,可以互相联系联系,让孩子们见见面。
实在不行,还有沈家呢。
她这个亲妈管不了,就让孩子的爷爷奶奶去管!
反正沈家二老现在除了在家享福也没什么事干,正好帮着给孙子物色儿媳妇人选了。
看着她妈热火朝天地展开选儿媳行动,叶米悄悄抱起摇篮里熟睡的小儿子,带着大女儿,溜了溜了。
楼上,景子恒正在书房里工作。
叶米安顿好孩子后,在门缝后探头探脑。
景子恒连头都不抬,道:“进来。”
推门进去,叶米嘴上不怎么走心地问道:“没打扰到你吧?”
“你要是真不想打扰我,就不会来书房门口晃悠了。”
面对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久了,眼睛有点累。
景子恒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叶米见状,忙快步过去,接手帮他按摩头部,舒缓紧绷的精神。
这么些年了,她手艺早就练出来了。
景子恒闭上眼享受,手在桌子底下一摸,掏出一本存折,递给她:“拿去吧,我知道你筹够了钱,但是创业初期启动资金怎么样都不嫌多的,这些钱你拿去,以防万一。”
“谢谢老公,么!”
叶米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拿走了存折,低头在自家男人脸上盖个感激的印章。
景子恒睁开眼,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满:“你就不能给我左右对称一下?”
“有就不错了,还挑。”嘴上嘀咕着,叶米又低头,对着他另一边也盖了下去。
不料景子恒突然一个转头,逮住她的红唇,拉着她缠/绵不放。
等两人终于分开事,叶米已经不知不觉坐在男人腿上,窝在他温暖而宽阔的怀里,依赖地靠着他。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在家要乖乖的,好好照顾好孩子们,不准去外头招蜂引蝶,听到没有?”
小手威胁地捏着男人的耳垂,凶巴巴地警告。
景子恒低头,额头低着小姑娘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亲昵地交缠在一起,清润的声音含着无限宠爱:“听到了。”
其实相比起他,自家小姑娘更能招蜂引蝶,只是她自个儿没这个意识,他又何必去点破?
夫妻两人腻腻歪歪地,眼见着情态即将失控,叶米忙伸手抵住男人压下来的胸膛:“还在书房呢,正经点儿。”
除了告别,她还有别的事要说。
隐忍地底喘口气,将下巴靠在妻子细瘦的窄肩上,景子恒半敛着眼道:“你说,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