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景子恒夫妻俩隔了段时间没来,反而是冉绣过来了一趟,给送了东西,顺便慰问一番丈夫的老领导和方柏海这位老前辈。
后来冉绣走后,景子恒又回来,叶米却不见人影。
而且那时候方伯就注意到,景子恒的一只脚有点不协调,像是受过伤一样,只是他那时候被他找借口忽悠过去,就没再追问。
但现在见到叶米的双手,他几乎可以肯定,两个年轻人一起出了事,却故意对着他们这群老家伙隐瞒不报!
第47章
牛棚说是牛棚,实际上只是个远离村子的破旧院子。
院子四周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几块田地,里头有的种着庄稼,有的种着蔬菜,中间还穿梭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后头跟着几只小母鸡。
这边是大队长和陈书记专门划给被下放来小田村劳改的臭老九们生活的地方。
从村里最边缘的那户人家走过来,都得十几分钟,可以说基本上与世隔绝。
两位村子的领头人见天儿忙着怎么填饱所有村民的肚子,想尽办法让大家伙儿过上更好的日子,根本没时间多去搭理他们这群人,也不会像其他村子一样,动不动就开大会,把人拉出来批/斗。
所以只要他们定时定量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劳作任务,其他时间干什么都没人管。
这也让郑伯等人能生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此时,整个牛棚十二位老人家,全部集聚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团团将叶米和景子恒包围在内。
气氛冷凝。
叶米躲在景子恒背后,左右看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
——三堂会审。
“说吧,怎么回事?”为首的郑伯最先发出质问。
明明不算很严厉的语气,但在这种氛围下却显得压迫感十足,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审讯什么嫌疑人物。
叶米赶紧垂下脑袋装死,景子恒无奈,也只得实话实说。
听完全程,所有老人的神情都变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不告诉我们?”厉奶奶心疼地将叶米拉过来,上下打量:“胳膊还疼不疼?当时给吓坏了吧。”
别看厉奶奶姓厉,听起来很凶的样子。
实际上她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女子,即便现在老了,时间所赋予她的,也只有沉淀之后的优雅和温柔。
所以叶米很喜欢她,因为厉奶奶给予了她和冉绣一样的。
她从前所缺失的女性长辈的关爱。
叶米的奶奶不喜欢她妈妈,主要是看不惯她带着前头生的两个儿子嫁进他们叶家,让她的宝贝儿子帮着别人养孩子,所以连带着对叶米妈妈后头生的两个孩子也态度淡淡的。
特别是叶米还是个女孩子,更不得重男轻女的奶奶待见。
人总是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以前叶米是不敢渴望,但现在既然有了,她肯定也是喜欢的。
因为叶米受伤最重,到现在还没痊愈。
所以她被厉奶奶和方爷爷带走去别处享受来自于老人家的关爱,而景子恒则继续被留在原地,接受以郑伯为首的一群老人家的说教。
临走前,叶米很敷衍地甩给景子恒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乐颠颠地溜了。
嘿嘿嘿……
现在才发现当个病患是件多么快乐的事。
她这边是春天般的温暖,景子恒那头是寒冬般的凛冽。
景子恒冷眼扫了下叶米欢快的背影,这孩子可能忘了今晚回去还得补课,而她已经差不多恢复到能写字的地步。
看来作业可以安排上了。
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叶米接受完方爷爷的检查之后,就跟着厉奶奶一起在屋内帮着大家缝补衣服。
方爷爷去给叶米配个青草膏药,能缓解伤处酸疼和加速愈合。
牛棚这边十二位老人家只有厉奶奶一个人会拿针线,大家干农活什么的很容易磨损衣物,全靠厉奶奶帮忙缝补,才不至于穿着到处漏风的衣服四处晃。
但再厉害的裁缝也会苦于没有针线可用,她有一根小心藏起来的绣花针,却没有能用的线。
以前还没有叶米在的时候,只能拆了衣服上一些不重要地方的线来缝补,相当于拆东墙补西墙。
景子恒一个男人注意不到这种细节,而且他帮着补贴他们一群老人的口粮就已经够辛苦的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因为这点小事增添他的负担。
只能自己想办法。
后来叶米嫁给景子恒,被他带着过来见见一群老人,才细心地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有些无关紧要的破损。
例如本应该有口袋的上衣没了口袋,只留下一圈缝线印,转眼消失的口袋布料就出现在裤子膝盖的补丁上。
再例如袖口的封边不见了,平白多出一截凹凸不平的布料边缘。
叶米精通缝纫,这些细节外行人可能看到了只会觉得奇怪,不会多想,但她稍一思考就知道是因为什么。
所以下次过来,她不声不响就给带了几捆各色的线和一些碎布头。
小的碎布她自己留着纳千层鞋底,大的正好能拿来当补丁。
这次叶米硬要跟着来,除了确实想跟厉奶奶讨教刺绣机巧之外,也是为了来给他们送新的线团和碎布的。
小小一个布包里包着满满的东西,足够厉奶奶他们再用上三五个月。
“这边要用平针,再绣上交叉纹路……”厉奶奶指导着叶米给破洞的衣服用刺绣手法缝补。
有些破得比较小的地方,绣上点精巧的小图案要远比弄块碎布补上要来的划算。
毕竟线头便宜,布料不仅贵还需要用布票购买。
就是这么做比较费功夫。
“这样吗?”叶米照着做,成功绣出了一片小巧的枫叶,和深褐色的衣服相得映彰。
“对,这边有点空,再补两针。”
厉奶奶越看越觉得叶米有学刺绣的天赋,忍不住心下一动,起了收徒的心,却在下一刻被自己强行打消了念头。
她现在这种身份,谁和她扯上关系都得倒霉,不能害了小米。
可她不敢收徒,却没想到徒弟自己送上了门。
叶米照着厉奶奶的吩咐又绣了两针收个尾,将线头剪断,看着明显比以前有所进步的成品咧开嘴笑得灿烂。
欣赏完自己的杰作,叶米歪头偷瞄了厉奶奶一下,过一会儿又看一眼,再一眼……
她得攒攒勇气再开口。
小姑娘那么明显的小动作,厉奶奶不可能没注意到。
“小米有什么事吗?”老人家温柔地询问。
“嘿嘿。”偷瞄被抓包了,叶米傻笑两声,掩饰尴尬。
视线左右漂移,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干脆一闭眼,直接说了:“我想拜您为师!”
寂静……
等了半天,没等着厉奶奶的回复,叶米不由睁开眼望去,却见对方正愣愣地看着她。
神色复杂。
“怎么了嘛?”叶米轻轻晃了晃厉奶奶的腿,本来想再软磨硬泡求着她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出口的却是失落的低语。
“不……不想收的话也没关系,厉奶奶您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
“不是不想收。”厉奶奶回神,见小姑娘一脸失落还得强撑着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有些心软:“只是我不能连累你们。”
亲生儿女都生怕被他们连累,更何况徒弟?
虽说厉奶奶知道叶米不是这种人,但更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连累这孩子。
叶米知道厉奶奶是什么意思。
她握起老人家布满细茧的微凉双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搓热,笑得乖巧又洒脱。
“怕什么,咱堂堂正正做人,正正经经做事,谁又能说我什么?”
而且说句难听的,牛棚这边与世隔绝,往常会过来的也就只有叶米和景子恒,只要他们不出去刻意宣扬,外人也不会知道她们的师徒关系。
虽然这样会比较委屈厉奶奶,但却是老人家所求之不得的。
“行,咱家小米心灵手巧,是个学刺绣的好苗子,奶奶也舍不得错过你这么个乖徒弟。”
厉奶奶被叶米成功说服,一口答应,师徒两人达成共识。
“师父!”叶米笑着改口,声音清脆。
“歡。”厉奶奶眼眶微红。
她们这种手艺人,收徒弟相当于收干亲,她收了叶米,自然也是等同于多了个小女儿。
那颗原本被亲生儿女伤透的心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没那么疼了。
叶米拜师厉奶奶是一件喜事,牛棚内的大家都乐呵呵地恭喜她们。
景子恒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去割了几斤肉,买了两瓶酒回来,大家中午做了一顿好饭,热热闹闹围在一起为这对新生的师徒庆祝。
其实也算是变相的拜师礼了。
酒不多,一人喝一两口也就没了,不醉人,并不会耽搁下午干活。
吃饱喝足,大家伙儿也就散了。
景子恒得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叶米则干脆留在牛棚这边,跟着新鲜出炉的师父学刺绣。
顺便将各位老人们积攒的破衣服破被子都给缝补好。
天气热了,老人们没有多余的薄被子,甚至还得两人盖一床。
她们需要帮忙将棉被拆了,将里头的棉花弄出来另外存好,剩下的被单洗洗晒晒就能当薄被子用。
忙碌一下午,等全部弄好,景子恒也正好下班过来接叶米回家。
夫妻俩漫步在昏黄下,影子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仿佛在亲密地互相依偎,透着股无言的温馨甜蜜。
走着走着,景子恒突然道:“写举报信的人,抓到了。”
叶米一惊:“这么快?!”
大队长和陈书记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不过转念想到举报信里涉及的人,叶米也就释然了,事关家人安危,谁都得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陈鹄不用说,陈书记的二儿子。
而袁计分员除了是袁会计的儿子之外,还是大队长的侄子,大队长家婆娘可是姓袁的,和袁会计是亲兄妹。
“是谁写的?”叶米好奇。
“汪洋。”
意料之中的答案。
“还有肖淑慧。”
“你说谁?”叶米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肖淑慧,以前和我同住一个屋的那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你同住一个屋,但知青院也就一个叫肖淑慧的。”
所以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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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其实一开始大队长他们只是抓到了汪洋。
毕竟有着叶米和景子恒提供的线索,他们直接目标明确地严查汪洋,很容易就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所有线索整合起来,全部指向汪洋。
但他们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事情就是汪洋做的,所以没法给他定罪,只能说汪洋足够谨慎小心。
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做了,就肯定会留下痕迹。
有人看到了汪洋半夜三更悄悄溜出知青院,手里捏着一份信。
“这个证人就是肖淑慧。”景子恒已经和陈书记了解过事情经过。
肖淑慧在调查的关键时刻站出来指认汪洋,几乎等同于提供了有力人证。
再加上后来大队长叫人强硬地搜查整个男知青院,从灶台底下的火炉里扒拉出一张写废了的,没被烧干净的举报信,对比一下字迹,真相立刻大白。
“怎么就真相大白了?”
叶米没想明白:“信是从灶台底扒拉出来的,又不是从汪洋身上找出来的,说明所有男知青都有嫌疑,怎么偏偏就能锁定汪洋?”
不是叶米觉得汪洋是无辜的,那不可能,她只是单纯地实事求是。
“汪洋自己认的。”
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大事’,太过于紧张了,以至于见证据被扒出来,他当即慌了手脚。
不小心漏了陷,可不就遭殃了?
现场太多人看到汪洋的表现,他没法抵赖,只能垂着头认罪。
可他不甘心,事情不是他一个干的,既然他被抓,那另一个背叛他的同谋也得一起沦陷才对。
所以他把肖淑慧供出来了。
肖淑慧气炸了,当场指着汪洋大声反驳:“你胡说!大队长,他就是看我不小心把他干的坏事抖落出来,这才回故意污蔑我,想要报复我!”
“报复?”汪洋冷笑,“对啊,我就是要报复你,要不是你,我能干出这种事?”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说清楚!”大队长冷着脸,怒声道。
好好一场大学生名额的选举搞成这样,他简直恨不得时光倒流,在当初上头批名额的时候,直接不要算了。
“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他干了坏事想拉人陪葬,才故意像疯狗一样胡乱攀咬人!”
肖淑慧扭头冲着陈书记道:“书记,您快点叫人把他抓起来,不能再留着这个祸害到处害人,咱们知青院的名声都被他搞臭了!”
“我不是警察,没有抓人的权利。”陈书记脸色不比大队长好看多少。
他现在也和大队长一个想法,觉得这大学生名额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给丢了。
“肖淑慧!”汪洋咬牙切齿,眼球充血,恶狠狠地瞪着肖淑慧。
那目光狰狞万分,简直恨不得将她给生剥活剐了。
胆小些的人对上这恶狼般的目光,都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这汪知青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一撕破伪装能变成这个德性,吓人得很。
突然,汪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