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四字词用语挺感人的。”
叶米:“……”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嘲讽了。
“上来。”景子恒再次催促:“再耽误下去供销社都得关门了。”
“哦。”叶米懵懵懂懂地爬上后车座。
一坐上去,她就发现了这座上垫了层柔软的坐垫,摸一模,靠手感猜测,好像是毛巾之类的东西。
二八杠自行车骑出去很拉风,但仅限于骑车的人。
他后座是铁制的,坐上去咯屁/股不说,要是遇上凹凸不平的路,那滋味,真不是一句酸爽了得。
偏偏乡下多得是凹凸不平,遍布石子的土路,其实连镇上的路也没平整到哪里去。
可以想见,要是不垫条毛巾,等到了镇上供销社,叶米这人也废了。
还好景子恒足够细心。
抿唇露出个笑来,叶米藏着雀跃的小心情,明知故问:“你带我去供销社做什么?”
“买衣服,拍结婚照。”
车轮滚过一个大坑,车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叶米被颠得一晃,吓得立即搂住景子恒精瘦的细腰。
“对不……”占人便宜了,她下意识想松开手道歉,却被喝止:“抱紧。”
松开的手臂又环了上来,像是一条软绵绵的纤细绳子一样,力道不轻不重地束在他腰间。
不自觉地绷紧背脊,景子恒严肃地目视前方,嗓音微哑:“我昨天收到了家里的回信,他们一致选择尊重我的决定。”
这就是同意两人的婚事了。
不仅如此,景子恒家里还寄来了几大包包裹,全都是家里准备给他结婚用的东西。
连他在边疆当兵的大哥都千里迢迢寄来了一堆当地特产,附信交代让景子恒机灵点,拿去给他对象尝尝。
这年头,再没什么比送吃的更能拉进双方好感度的方法。
“我腾不出手,麻烦叶米同志掏一下我左边口袋。”
以为景子恒要拿什么重要东西的叶米掏了一手葡萄干:“……你饿了?”
“给你吃。”多加了一句解释:“我大哥特意寄来送给弟媳妇吃的,算新婚贺礼吧。”
不,实际上合在信封里的那十张大团结才是真正的贺礼。
不过叶米不知道这回事,也就信了他的话。
“替我谢谢大哥。”她从善如流地改口。
为了吃葡萄干,叶米转成单手搂着景子恒的腰,另一只手捏起一颗珍惜地送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炸裂,她不禁幸福地眯起眼,像是只刚吃完小鱼干,一脸满足的小猫咪。
叶米没注意到,姿势的转换导致她上半身不得不更加倾斜向景子恒的背部。
感受着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着他,景子恒下颚微绷。
好不容易熬到抵达镇上供销社,叶米第一时间从车上蹦哒下来:“可累死我了。”
景子恒忍了忍,没忍住:“……没记错的话,骑车的人是我。”
她这个坐车的人反而一副快要累瘫的样子。
“你不懂,为了不打扰你骑车,我可是一直不敢怎么动弹,保持同样姿势久了也很累的好不?”
“你……”景子恒凝视叶米,叶米抬头回视过去,目光明亮:“怎么了?”
“变活泼了许多。”他陈述自己的探索发现。
“我没变,本来就这个性子。”是生活强行磨平了她的棱角,才看起来是她变了。
但骨子里,叶米还是当年那个因为不甘心代替女主姐姐下乡,想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将姐姐一起强拉下乡的叛逆小姑娘。
十四不满十五岁,初中还没毕业的年纪,家里又不止她一个孩子,除了底下一个才十岁的弟弟,头顶还有一群哥哥姐姐,本就不是应该下乡的人选。
她会歇斯底里地疯闹,除了是对命运的抗争,也是对家人偏心的反抗。
心伤了,撕裂的伤口至今没有愈合。
时不时地总得化个脓流点血。
“糖葫芦。”眼前多出一根裹着琥珀色糖浆的红串球,晃了晃,逗猫似地:“吃吗?”
啊呜一口咬上去,含糊不清:“次!”
“买衣服去。”大手试了几下,小心翼翼地牵起小手。
“我没钱。”口袋和脸一样白净。
“我有。”一捆大团结,一捆各类票据,塞进衣兜里。
这下口袋不干净了。
它充满了铜臭。
但叶米喜欢。
双手捂住鼓囔囔的口袋,像死死护着小鱼干的猫崽子,明明控制不住偷着乐,还得警惕地看看四周,防着有人来抢小鱼干。
“你兜口太大,容易掉,钱我帮你拿着,回去还你。”馋归馋,但没想着私吞人家半毛钱。
“不用,这是专门给你买衣服和结婚用品的。”景子恒垂眸,两人巨大的身高差让他只能看到剪着齐耳短发,被风吹得毛茸茸的小脑袋。
手刚抬起,又克制地垂下。
“全部?”叶米震惊了。
“嗯。”景子恒昂首,然后怀里就被塞回了两捆眼熟的东西。
他刚刚给的钱票。
“太多了,我不能要。”叶米坚持。
但是新衣服一定得买,这是结婚习俗,代表新的人生阶段即将开始。
而且他们结婚后住一起,也确实得添些日常用品,所以供销社的大门还是得进。
在心底快速列出一张购物清单,叶米反手拉住景子恒的手腕,拖着他走进供销社,不去看成衣,直奔布料柜台。
“麻烦帮我裁十尺的确良,要白色的,还有这红色的棉布,要三尺就够了,还要这个黑色的布,给我来四尺。”
打量了一下景子恒的长腿,叶米改口:“不,黑布要五尺,线在哪?我自己挑颜色。”
销售员看叶米那个利索劲儿,也利落地给拿了东西,边拿边算:“的确良比较贵,一尺三毛六,其他布都是两毛八,全部加起来总共要五块八毛四,还得拿布票。”
叶米扭头看向景子恒,景子恒会意,上前给钱给票,买完布和线,两人直奔日用品柜台。
这次买了个保温壶,洗脸盆,两条新毛巾,牙刷,牙膏……
不需要或者两人原本就有的一律不买,需要的一件都没落下。
两人手里都提着一大堆东西,收获满满地往外走,在路过缝纫机柜台时,叶米目光忍不住被吸引,粘糊了好久,才不舍地抽离。
买不起,算了。
她不配拥有。
跟在她背后的景子恒脚步微顿。
东西太多,差点连车子都挂不下,连让人上车的空位都快没了。
这样子很不方便,两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今天先不去拍照了,等下回有空再来。
下回就是他们登记结婚的时候。
知青结婚,除了必备的身份和户籍证件之外,还得上交一份申请给所属大队,拿到一张审批书。
实际上就是要大队在结婚申请书上盖个公章而已。
这个是必备流程,但基本不会被卡。
人家只是想结个婚,一起搭伙过日子而已,大队长如果没和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没必要硬要去卡人家的结婚申请。
而且如果大队不同意,其实知青们还能越过大队长,直接把申请上交公社,甚至市里,总有人会愿意给他们批的。
那到时候,上头问责下来,就不关他们知青的事了。
颠颠簸簸回到小田村,站在村口,叶米对着一堆东西犯了难。
小眉头纠结皱起:“我拿不动。”
她需要把布料都带回去做成衣服,但是买太多了,这不是她脆弱双臂所能承受的重量。
“我送你。”景子恒二话不说,直接推着满车东西送叶米回知青院。
叶米颠颠儿地跟上去,歪着头问:“但村小学和知青院不在一个方向,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
知青院和村小学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要送叶米回去,景子恒得围着村子绕一个大圈,确实挺耽误时间的。
景子恒停下脚步,认真严肃地凝视叶米。
叶米被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脸,确认有没有什么脏东西:“怎么了啊?”
“你是我对象。”景子恒说。
所以,他送她回家是理所应当。
“那谢谢你了。”叶米想忍耐一下的,但是脸上的笑容就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原来找对象是这么快乐的事,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呢?
两人中间隔着满车东西,一起走回知青院,沿途撞见不少村里人,连着知青都瞄到两个,大家神情惊讶,但叶米和景子恒却大大方方地任人看。
有好奇的人问,他们也很坦然地说在处对象。
结婚申请已经被景子恒交上大队了,等大队长今晚下工帮忙盖个公章,明天就能直接去镇上民政局领证。
他们不迷信,不用挑什么良辰吉日再去登记。
“要那么快?”叶米有点反应不及。
第6章
“你想处对象不结婚?”景子恒一句反问,成功让叶米闭嘴。
她就是冲着结婚目的去处对象的,怎么可能不结婚。
自行车停在知青院门口,叶米探手想去拿布料,被景子恒抢先一步。
“我帮你拿进去。”
“好。”叶米没拒绝,她拿过轻什的丝线,主动上前推开知青院虚掩的两扇大门,好方便抱着一大堆布料的景子恒进来。
“你屋在哪?”东西堆太高,景子恒不怎么看得见路。
“这边。”叶米引着他过去,找了一圈没寻到能放布料的空地,只得道:“先放我床铺上吧。”
主要是里头还有纯白色的的确良,随意堆放容易弄脏,叶米可舍不得让那么精贵的布料染上污渍。
放好东西,叶米送景子恒出去,正巧在门口撞见下工回来的知青大部队。
“你们这是……”高媛惊讶的目光在景子恒和叶米之间徘徊。
其他人也和她一副差不多的表情,就连男知青们也多有惊异。
显然都被叶米和景子恒的关系给震惊了。
“我们在处对象。”叶米大大方方地说。
之前都在村里人面前大方一回,没道理遇见知青们就怂。
“哦哦哦……恭喜恭喜。”大家傻愣愣地点头祝福,一副还没缓过神来的模样。
不过潜意识里,他们还是记得能被公开关系的男女对象,都是准备近期要结婚的,所以就下意识地道贺。
“谢谢。”景子恒顺势发出邀请:“过段日子我们会摆婚宴,大家有空来喝杯喜酒。”
该有的结婚流程都得一一安排上。
“一定一定。”傻乎乎的知青们似乎变成一堆啄米小鸡,只会不断点头。
动作还挺整齐。
“我得回去给孩子们批改作业和准备明天的教案,就先走了。”景子恒侧头和叶米打招呼。
叶米点头,摆摆手和他告别:“天黑了,骑车小心点。”
“好。”
村里的土路水沟沟多,又没有路灯,乌漆麻黑地骑着车,确实需要多留几分心眼,别半夜翻沟里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年就有人掉沟里被淹死。
等景子恒骑着自行车的背影消失在月下,高媛才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巴掌就糊叶米背上:“你结婚了,居然都不告诉我?!”
“就是,你这样也太不地道了。”陈春香和张晓虹附和。
她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你轻点,疼。”叶米往性子比较温和的张晓虹背后躲了躲,远离高媛,弱弱辩解道:“还没结,就在处对象。”
而且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要结婚了的消息。
原本还以为两个人至少需要相互熟悉一点时间,没想到景子恒行动力那么快。
“这样也好,你和景老师处上对象还结了婚,村里那些嘴碎婆子就不会再说那些恶心…话……”
陈春香被高媛眼疾手快地捂住嘴,但还是晚了一步,不由对叶米讪讪尬笑。
“别听她胡咧咧,村里没人说你什么。”
越描越黑,高媛不禁懊恼。
更绝的是其他知青也顺着陈春香的话头安慰叶米,七嘴八舌说漏了不少外面的流言蜚语。
时间比较短,还没发展到叶米前世那么严重的地步,但也足以影响她的清白名声。
叶米脸色有点白,天色昏暗看不太出来,她强撑着情绪笑道:“大家下工累了吧,今天轮到我做饭,你们等等,我去厨房做饭。”
从米缸里盛起米粒的手有点颤抖。
另一只手凑上去摸了下手背,冰冰凉,像摸到了块软乎的冰。
人言的威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不懂。
听到别人背后说你坏话,诋毁你的名声,甚至制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往你身上安,你还反驳不能,反抗就是辩解,愤怒就是心虚,无能为力下,只能放任自己下沉深渊。
这些叶米都经历过。
熟悉她的人知道她的无辜,也只会用无所谓或者怜悯的语气告诉她,人家只是说说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
可是要真能不放在心上,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重生一遍,叶米没有变得更加强大,但她至少学会坚强。
活着需要勇气,所以她需要坚强地鼓起勇气。
“叶米。”高媛在厨房外探头,打断了叶米游离的思绪:“你对象找你,说你落下东西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