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
仔细回忆一遍,东西都拿了,她没落下什么啊。
疑惑归疑惑,叶米还是麻溜地将淘洗好的米混着切好的土豆丢尽锅里煮,然后搽搽手,快步往外走。
路过高媛身边时,还被她调侃一句:“这才分开多久,就这么思念啦,那你们这几天可怎么熬?”
“去你的,就你话多。”被打趣得红了脸,叶米轻推高媛一把:“帮我看下火。”
“好嘞。”
走出知青院,再次看到那道依靠在自行车旁的颀长身影,叶米眼底居然隐隐充盈水汽。
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家长一样,就忍不住想诉苦。
她强行压了下去。
“我落下什么东西了?”小脑袋凑过去问,还伸着手,猫崽讨食似的。
掌心一热,被放上一条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
“你没吃完的糖葫芦。”
指尖一瞬相触,有点冷,俊毅的眉峰微拧。
“谢谢。”叶米想起来了。
下午她为了腾出手提东西,糖葫芦没吃完就被裹吧裹吧塞进景子恒的风衣口袋里,那袋儿深,兜得住长条状的糖葫芦。
看来是景子恒回去半路发现糖葫芦还在,他不爱吃甜,免得浪费,给她送回来了。
拿完糖葫芦,她就想走,刚刚转身,被提溜住后脖领子。
“等会。”
大掌扣着纤细双肩给人转回来,糖葫芦被暂时拿走塞回风衣口袋,脱下手上的黑皮手套,一边一只给她套上。
叶米手小,还没景子恒的手掌一半大,他穿得正合适的手套戴她手上太大了,挂上头跟挂着俩皮袋子一样。
但暖意却贴合着十指的皮肤,顺延往上,直达心口。
怦然跃动。
她突然懂了十指连心的含义。
“手冷也不知道说一声,这双先借你套着,明天去领证再顺路买一双新的给你。”
“不用……”
“糖葫芦。”被拿走的糖葫芦又回到她手里:“回去记得吃掉。”
长腿跨上自行车,再次道别:“我走了。”
戴着不合手的手套,捧着没吃完的半串糖葫芦回厨房,这次叶米脸色红润,嘴角带着笑。
高媛看到,也跟着笑起来:“你对象对你真好,以后有人照顾也能轻松点,要好好跟人家过日子知道吗?”
语重心长的叮嘱活像是叶米她妈。
不过她妈知道她要在乡下结婚的话,根本不会跟她说这种话,也许还会兜头臭骂她一顿。
“我知道啦。”叶米拖着长音,有点像是在撒娇。
高媛大她三岁,比她早一年下乡。
可能是因为家里有个和叶米差不多大的妹妹,所以她对叶米格外照顾,叶米也很感激她,两人关系要比知青院的其他人亲近很多。
所以很多别人不会问的私密话,高媛问起来却很自然。
“你家里那边,真的不给人说一声?”
不说的话高媛也能理解,但怕后期她家里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要闹事。
别人只道叶米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她又不受宠,家里才没给补贴,但高媛知道一点她家的情况。
父母是重组家庭,之前分别带着和前头生的孩子,叶米是父母再婚后生的孩子。
她上头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各一个,底下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家庭成员确实不少,但是她爸妈是双职工,几个哥哥好像也是有工作的,收入不知道有多少,不过有心的话,补贴她一个下乡的小女儿根本不是难事。
可这些年来,高媛冷眼看着叶米日子过得苦哈哈,也没见有人给她寄过哪怕一次东西。
活像是当她死了。
叶米也倔强,家里不理她,她也不理他们,双方就这么断了几年联系。
但结婚这种大事,高媛觉得叶米还是有必要和家里说一声,人家理不理是一回事,总得通知人知道。
“我不说。”叶米要是能被轻易说动,这些年也不会倔成这个德性。
“行,随你。”高媛也只是随口一劝,她不听就算了。
吃过饭,叶米没休息,抱着一堆布料,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粉笔比比划划。
她打算给景子恒做套衣服,就最典型的中山装,再加件衬衫。
尺码之前在供销社布料柜台有借人皮尺测量过,所以叶米心里有数。
不过真到上手,她就发现自己脑子迷糊,给算错了。
黑色布料不够做一整套中山装。
景子恒长得高,就算瘦,也有点费布料。
给他做件上衣就需要至少四尺的布,裤子需要三尺,上下还得留下总计半尺的空余布料,用来做领子衣兜什么的。
这样需要七尺半,所以买的五尺黑布不够。
第7章
叶米烦恼地扒拉着布料,看到那一大捆纯白的确良时,突然灵机一动。
既然布料不够,那不如干脆拿的确良来给景子恒做整套中山装,黑色布料则做成里头的衬衫,余下的的确良还够给她自己做件小衬衫。
她身材纤瘦,用的布料不多,足够了。
红色布料叶米想给自己做条裙子,配上小衬衫就是一整套,这几天努力一点,也许等到出嫁那天就能穿上。
身上带点红,也就算结婚礼服了。
给景子恒做衣服是她的心意,不管出于责任还是什么原因,他对她的好都是有目共睹的。
叶米不是不知道感恩回报的人。
但她现在没钱,就只能先在力所能及的方面给点谢礼。
做衣服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手艺。
叶米妈妈是纺织厂工人,厂里的女工除了完成每日上班需要完成的工作任务之外,还会接一点手工活回家做。
这部分属于不能明说的私活,干多少就赚多少钱,很多家庭靠着这份额外的收入,饭桌上都能隔三差五摆上一点肉。
所以为了多赚钱,叶米妈妈会带着家里两个女孩子一起帮忙做缝纫手工。
不过她姐姐手太笨,干不了这种灵巧的精细活,而且每次被拉着帮忙,她姐姐都会在爸爸面前哭,久而久之能帮妈妈干活的只剩下叶米。
叶米遗传了妈妈的心灵手巧,在学习这些需要动手的东西上很有天赋,小小年纪,连缝纫机都会踩。
而且干活多了,私底下叶米妈妈也会多给女儿一些零花钱,算是她的‘工资’。
当然,这些钱叶米自己捂得死死地,她姐姐不知道。
还一直以为叶米是白帮继母干活的小傻蛋。
可惜,这份多年积攒的积蓄被她落在家里,当年她被送下乡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找到机会把钱拿出来。
要是有这笔钱,她可能会过得比较好一点。
第二天清晨,叶米打着哈欠等在村口。
她昨晚做衣服弄到很晚,早上又得早早起来,脑壳昏昏,精神困乏。
“叶米同志。”
叶米刚到没多久,景子恒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景子恒,早啊。”抬起被冻得有点红的爪子,手指伸不直,就虚虚拢着,跟招财猫一样地上下挥舞两下,打招呼。
景子恒视线集中在叶米手上,俊眉微拧,不赞同道:“怎么不戴手套?”
“你的手套太大了,老是掉。”叶米瘪着小嘴,委屈巴巴。
她戴不上手套还怪人家大。
“手套在哪?”
“这里。”她从口袋里扒拉出来,还给景子恒。
景子恒接过来,戴回自己手上,然后示意叶米上车。
叶米乖巧地坐在车上,收着手脚姿势标准,跟小学生似的。
前头探过一只大手,一左一右将她冷冰冰的小手抓起来塞进他大衣口袋里,再让她隔着口袋内壁抱着他的腰。
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过来,驱散冰冷,没一会儿就给她捂得暖烘烘的。
“早上风大,你躲我背后,挡挡风。”景子恒提醒叶米可以把他当成挡风板。
“好。”叶米听话地埋下小脑袋,利用景子恒宽阔的后背挡下迎面而来的寒风,果然暖和了不少:“谢谢你。”
小田村距离镇上大约六七里路,从村里骑车到镇上,要花半个多小时。
等景子恒停下车,就发现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他的后背睡得正香。
一时间他甚至犹豫要不要去找个招待所先让人好好睡上一觉。
好在叶米自己醒了。
“到了吗?”她揉着眼睛,含着鼻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到了。”景子恒扶稳车,等着叶米稍微清醒后自己爬下去,才将车子锁在供销社门前。
“怎么又来供销社?”他们不是要去领证?
“买手套。”带着叶米进去,直奔柜台,选了一对粉红色的毛线女式手套。
这颜色很难得,价格也贵一些,一双手套要一块五,不要票。
给叶米吓清醒了。
“太贵了,还是不要了吧?”
要手套她可以买毛线自己织,五毛钱一大捆毛线能织三双手套,还有得剩。
但这次景子恒不听叶米的,径直给了钱,让她戴上后就带着她去照相馆。
拍结婚照。
知道今天要拍照,叶米特地穿了那件被她压在箱子里多年的衬衫,就藏在棉衣下。
拍照只要一小会儿,而且照相馆里点着炭炉,比外面暖和很多,脱下棉衣也不会冷到。
“来,小两口凑近点露个笑,三二一,好嘞!”
咔嚓一声响,叶米和景子恒两人的身影永远定格在一张小小的照片上。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距离间却带着小小的生疏感。
但这个时代很多人婚前也没见过几面,很多人拍结婚照比叶米他们表现得还尴尬僵硬,活像是两个被生拉硬凑在一起的陌生人,所以店主早就见怪不怪了。
“洗六张照片,两张小一点,我们要贴在结婚证上。”
剩下四张一张给叶米,一张自己留着,一张给家里寄去,还有一张寄去给大哥看看,安排得明明白白。
景子恒加了点钱,让店主帮忙加急洗照片,这样子等他们去忙完别的回来,就能直接拿走,不用再跑一趟。
两人出了照相馆,直奔……国营饭点。
没办法,早上为了赶早没吃饭,又奔来跑去那么久,两人都饿了。
去了国营饭点景子恒直接要了三个大肉包子,还有两碗豆浆,本来还想加个油条的,叶米给拒绝了。
吃不完,真的。
她只能啃得下半个肉包子。
每当这时候,叶米都暗暗悔恨没能生个大一点的胃。
这样也不至于看着好吃的吃不下,就很难受。
其实她吃不下整个包子,也有国营饭点的包子太实惠了的缘故。
一个包子有沙包那么大个,叶米两只手合起来都不一定有包子大,里头塞了满满的肉馅,她能吃得下一整个就怪事了。
最后景子恒一个人将自己的两个包子吃完,还顺便帮叶米解决了她剩下的那半个包子,一点都没浪费。
吃饱喝足,两人溜溜哒哒地走去民政局,然后被门口的人流量惊呆了。
“那么多人要结婚啊?”
“现在是冬天。”
冬天地里活少,很多农村人就赶着在这个时候娶媳妇嫁汉,所以这个时间点民政局人多也是正常。
来晚了的两人只能老老实实去排队。
还好,队伍前行速度不慢,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就轮到叶米两人。
“证件拿来,然后两人填个表。”
窗口里的大娘递过两张表格,柜台上有配笔,叶米拿了笔就和景子恒一起趴在那里填表。
很多都是勾选题,例如是不是自愿结婚啊什么的,随便勾勾画画就完事了,就最后那个结婚宣誓有点难搞。
叶米自己冥思苦想一秒钟,果断放弃思考,悄咪咪探头探脑去看景子恒的答案。
“做题不要东张西望。”
吓得叶米一缩脖子,犹如看到从前的班主任。
碍于景老师的威严,她不敢造次,只得自己苦着脸……瞎写。
反正试卷上有字就行了吧。
景子恒写完自己的表格后上交,直起腰时,不经意扫了眼侧边。
语气犹疑:“你这字写得……”
叶米正好写完,大大方方露出自己的杰作,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狂放不驯!”
景子恒严谨评价:“独具个人特色,仅限自身辨认。”
叶米:“……”
她又觉得自己好像被嘲讽了,是错觉吗?
好在填表也就走个形式,人家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看你的结婚宣言,而且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你让人家写出什么锦绣文章也不现实。
正如叶米所说,只要上头有字就行。
“手续费五毛钱。”
“我请你。”叶米拦下景子恒掏钱的动作,自己拿出了五毛钱。
她觉得不能总让人家花钱。
五毛钱结个婚,她还是出得起的。
景子恒没跟叶米抢,就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眼神隐隐带着笑。
窗口后的大娘几下给他们结婚证上盖好章,然后将所有证件递回来,和善的脸上带着笑:“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请您吃个喜糖。”景子恒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把喜糖送给大娘。
接过糖,大娘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小姑娘和小伙子真俊,以后生的娃娃肯定也聪明又可爱。”
叶米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话,当即羞红了脸,景子恒却格外淡定:“借您吉言。”
两人走出民政局,被冷风一吹,满脸的热度才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