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三个人只能坐在医院走廊的公共座椅上，吹着冷风等待时间流逝。
事出匆忙，三人穿得都比较少。
还好现在天气正热着，就算夜里温度相对较低，也只是增加了几分凉爽的舒适，不至于让人觉得冷。
为了省电，医院里出了必备的灯之外全部都关了，也没什么人走动，昏暗的走廊上咋一看只剩下叶米三人。
她看了看寂静无人的四周，又看看垂着头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想什么事情的妈妈。
没忍住趁着个机会，将一直以来盘踞在心底的问题问出：“妈，你当年为什么要嫁给我爸？”
在叶米的印象里，她的父母根本谈不上多恩爱。
说是夫妻，其实更像是相互搭伙过日子的。
所以叶米一直就很奇怪，她美丽大方的妈妈究竟看上叶建才哪点了？
图钱？
叶建才身为机械厂的高级技术员的工资确实很高，每个月有八十块加各种票据补贴，过年过节还有各种福利可以拿，确实算有钱。
可她妈妈所在的纺织厂福利待遇也不错。
红秀娟是缝纫老师傅，缝纫机踩得块，工作效率极高，一个月有四十块钱工资，完全她还有个私下接手工活的额外收入，一个月能再加十几块钱。
这收入水平放眼A市都算得上中上水准，就算她有两个儿子需要养，其实也不愁钱花。
而且据叶米所知，她妈妈的那位前夫临死前，貌似还给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
至于在哪她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的。
或者说其实她妈是图叶建才的脸？
想一想，叶建才确实长得不错，年轻的时候甚至还称得上一句英俊帅气。
但到了中年发福还秃顶之后，再好看的颜值都得惨遭雪崩。
而且这人脾气不好，特别是喝酒之后，爱耍酒疯，有时候甚至有点暴力倾向，会打人。
叶米最厌恶喝醉酒后的叶建才。
每次遇上都干脆把自己锁屋里，打死不出去。
“那你当初背着我嫁人，图得什么？”红秀娟没有立马回答女儿的问题，反而还抓住机会反将一军。
别以为她给自己找了个好女婿这事就过去了。
景子恒垂眸看向叶米，镜片后的清冷双眸中暗含期待。
只听小姑娘在短暂地愣了一下后，特别骄傲地挺起形状优美的小胸脯：“我图一口吃的！”
红秀娟：“……”
景子恒：“……”
她还很骄傲。
“怎么了？”叶米眨眨眼，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呀。”
实话实说才是好孩子。
“我宁愿你说是为了图我的脸。”景子恒无奈地捏了一把小姑娘的小脸蛋，入手顺滑弹性，手感很不错。
不过人立马用小手给捂住，不给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时候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图什么脸？你的脸也不能当饭吃。”
嫌弃得很。
眼看着女婿被女儿的直白刺激得不轻，红秀娟连忙出来打圆场：“行了，不管图啥，你们结了婚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妈妈你还没跟我说你图叶建才啥呢！”
叶米好奇得抓心挠肝，今天要是得不到答案，这几天睡觉肯定都不安稳。
红秀娟耐不过女儿歪缠，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实话。
这是她第一次对着子女吐露心声。
“还能图啥？当年世道乱成那个样子，嫁给叶建才，当然就图个安稳度日。”
现在的特殊时期不是一下子就爆发的，前头还有一个累积的过程。
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是混浊的乱流。
其实，照现在的说法来算，红秀娟的前夫成分并不太好。
他家曾是当地的大地主，资本家，而且还拥有海外背景，现在前夫还有亲戚在国外生活。
好在当年解放之后，前夫家捐出了大半家财用于给百废俱兴的国家搞建设，红秀娟所在的纺织厂的前身就是人家的家族产业之一。
所以国家念在他们的这份爱国之心上，并没有怎么为难他们家。
是以世道虽难，但熬一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可坏就坏在前夫是个病秧子。
红秀娟出生普通，家里不算穷，却也称不上多有钱。
按理而言和前夫家世是相当不匹配的，所以她是作为冲喜娘子嫁进前夫家里。
前夫在红秀娟的记忆中是个好人，没怎么刻薄她，对她也还不错，婚后两人生了两个健康的儿子，乐得夫家把她当成宝。
可惜，一切都毁在了越发严峻的社会环境下。
前夫家人见事不对，早早就收拾东西跑到国外去，独留下前夫和红秀娟一家人。
因为前夫身体那时候已经不太好了，承受不起舟车劳顿，更何况还是跨国远洋地去往另一个陌生国度。
他很可能会死在半路上。
所以最后他选择了带着妻儿留下，然后没过几个月就病死了。
只留下孤儿寡母地面对越发艰难的生活。
“那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斗争，很多成分不好的人被拉去批/斗游街，我嫁给了沈泽钰，也算沾染了海外背景，是资本家的儿媳妇，成分不好，还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要想活命，就只能嫁给叶建才。”
红秀娟长得美，而且还有工作，哪怕带着两个孩子，其实也不乏追求者。
所以当年她不是只有叶建才一个选择，但叶建才却是所有选择里最好的一个。
三代贫农，背景清白，本人凭借自己努力当上机械厂技术员，长得又还行，而且他自己也带着两个孩子，这样谁也没法嫌弃谁。
她当然选他。
“其实你爸以前对我还挺好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
叹息一声，红秀娟也只能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叶米和景子恒有点发懵，万万没想到父母的婚姻背后是这么曲折的历程。
“感觉都能拿去写小说了。”
“啪！”红秀娟不轻不重地给了女儿手背一下：“别胡说，没大没小。”
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在她妈再次恼火时，敏捷地蹦哒到景子恒背后躲起来。
“嘿嘿，你打不着我！”
红秀娟摇摇头，也不知道这女儿的性子是像了谁。
眼前突然一阵模糊，红秀娟不适地揉了揉眼睛，叶米看见，连忙凑上来关心道：“妈，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红秀娟没否认，也不意外于根本没收到自己信件的女儿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直接坦白自己眼睛的病情，直接当面和她提出，自己想叫她回来顶替自己的工作岗位的打算。
本以为叶米会欣喜若狂地同意，没想到她纠结地皱起眉心，犹豫了很久都没给出个答案。
“妈，这事……你让我想想。”
“怎么？你不想回城了？”红秀娟问。
“没有，我想的，但是……”叶米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什么？”红秀娟追问。
她觉得女儿好傻，困到谁家下乡当知青的女儿知道母亲愿意把工作让给她让她回城，还不得屁颠屁颠赶回来接班，怎么轮到自家闺女还带犹豫的呢。
“我不要了，你给我二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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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原本叶米还在犹豫,结果被红秀娟这一催促，干脆下定了决心。
红秀娟不可思议地瞪着女儿，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叶米点头,还安慰她妈一句：“你放心吧,我没傻,脑子更没毛病,我不要这份工作是经过思考后的回答。”
“你思考什么了？”
“思考我的未来啊。”叶米理所当然道：“我现在还在农田镇那边读书呢,初中都还没毕业，去工作什么工作,应该先把学业搞好才是正经。”
要问叶米真的不对红秀娟的工作岗位心动吗？
心动,怎么可能不心动？
要是不心动她刚才也没必要犹豫了。
要知道，这个岗位可是代表着每个知青都梦寐以求的回城希望！
她可想要了！
但是,如果她接手了母亲的班,这就意味着叶米得回城,景子恒却会被留在乡下,她不愿意和他分开。
当然,学业未完成也是一小部分原因。
对于叶米而言，比起回城,离开景子恒更加让她难受，所以她宁愿回到乡下,也不想离开他。
似乎看懂了小姑娘背后的坚持,景子恒眼底划过一丝温情,他无声地握紧她冰凉的小手，给予她支持的力量。
他们会一起回城的。
景子恒一直坚信着这一点，只是他们会靠着自己的力量离开，而不是长辈的馈赠。
“妈,你如果真的想退休了，就把工作给二哥吧，他这些年下乡日子过得也不太如意，如果能回城的话，你们也能母子团聚。”
红秀娟和前夫生的二儿子叫沈礼，比叶米大六岁，今年二十四岁，已经下乡七年多将近八年了。
不同于叶米虽然惹了她爸生气，但还是被安排到了比较富裕的村子下乡。
沈礼当年根本没人给他谋划过，叶建才不愿意管，红秀娟找不到人脉帮他，只能被随机分配到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的中西部地区下乡。
那种地方，就算是个身体健壮的青壮年都活得艰难，哪怕红秀娟每个月尽量给了补贴，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实在艰苦。
不是说红秀娟不疼二儿子，就算想退休，也第一时间是想让女儿回城。
每个孩子她都是在乎的。
但是二儿子身体健康，虽然下乡的地方环境不太好，但其实熬一熬也能过。
而且除了红秀娟会给补贴，他那位在部队里的大哥也会定期寄点东西给弟弟。
当然给母亲的赡养费也少不了，偶尔也会有叶米的份儿，以前叶米在家的时候都能收到，等她下乡后，那些东西应该全部进了叶梓芝的肚子里。
不过相比起来，叶米还是更加弱势一点。
在红秀娟心里，二儿子下乡就是日子苦了点，女儿下乡却是会死的！
特别是在得知她以前过得日子有多辛苦之后，更是不自觉地对她产生愧疚。
所以她才会偏心向女儿。
结果她想让工作，人家还不要。
“你真不要？”为了确认，红秀娟又问了一遍。
“不要。”叶米这次态度比前一次还坚定。
说了不要就不要，再肉疼不舍也不要，还是她家景老师最重要！
“那行，回头我去给你二哥写信叫他回来。”
红秀娟态度也干脆，既然女儿不要她就给儿子呗，反正不可能给继女。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丫头这次回来是想干什么，以为自己很聪明，就真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叶建才，你说什么？！”
凭空一声吼，吓得叶米一个激灵从梦境中苏醒。
脑袋上覆上一直大手，轻轻拍了拍：“醒了？”
“嗯。”迷迷瞪瞪地爬起身，叶米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窝在景子恒怀里睡着了。
他们已经转移了阵地，还是在医院走廊上，还是在病房门口的公共座椅上，却是换了个病房门口的位置。
现在在普通病房门前，而里头的叶建才已经醒来，此时正在和红秀娟吵架。
叶米正是被父母的争吵声给闹醒的。
她皱着眉爬起来，凑近门边，本来想推开门叫他们别吵了，结果就听到从里面飘出来一句。
“你承认了吧？叶米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她是你和你前夫留下来的杂种，还想赖在我头上！”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积年的怨恨。
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僵硬。
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往上攀升，直冲心口，寒到了心底去。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小米就是你的孩子，我怀上她的时候沈泽钰已经死了，我上哪儿找个死人生孩子？”红秀娟的语气里透着不可思议。
显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丈夫有这种奇葩想法。
“我胡说八道？”
叶建才冷笑一声，不小心扯到了手术伤口，不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强忍着说：“我怎么可能胡说八道？当年沈泽钰一死，你就急匆匆改嫁给我，结婚一个月后跟我说你怀孕了，结果叶米才六个月就出生，你跟我说她是早产儿，可我娘说了，叶米刚出生那会儿确实瘦瘦小小，但她也就比一般足月的孩子小一点点，根本不像是早产四个月的孩子，而且你看谁家只怀了六个月的孩子能活得下来的！”
以当时的医疗水平，六月的早产儿，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这也是叶建才怀疑叶米身世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你就靠瞎猜地，否认我们的女儿是你的孩子？”红秀娟咬牙切齿地问，她已经被叶建才气得脸色铁青。
“我这不算瞎猜，只是合理推断。”
叶建才冷着脸道：“其实我既然能接受你带着两个拖油瓶嫁进我们家，也不在乎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当年你但凡老老实实和我说实话，我现在也不至于那么生气，也许看在叶米和芝芝差不多大的年纪，还会对她好一些，把她也当成我亲闺女养。”
“合理推断个屁，你脑子里是塞了屎还是进了尿，有毛病吗？”
忍无可忍，红秀娟彻底抛弃一切理智，冲着丈夫大声怒吼。
“你是没看见我当年为了养活小米废了多少功夫？事事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个弄不好就让她夭折了，她出生体型确实大了点，但那是我本来身子底子好，怀她的时候补得足，要不是照顾叶梓芝太累，我后来怀像也不会那么差，而且我会早产还不是拜你儿子所赐，要不是他把我绊倒了，小米完全可以足月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