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酸气泡般微妙的悸动从少女心口涌起,最后都变成了不曾说出口的爱恋。
怀着这点从未和旁人提起过的心思, 池萤小心翼翼地一边仰望、一边试图偷偷靠近顾渊。
她去看他的音乐剧,去收集他的周边, 为了能和那个在舞台上发光的身影再近一点,也毫不犹豫地签下进入娱乐圈的合约。
最后,她用了她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勇气,把他带回了家。
然而。
酸酸甜甜的气泡慢慢冒上来, 轻飘飘浮在水面,支撑不了多久,破碎的时候发出一声啪的轻响。
再次用力按了下额头,池萤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渊。”开口时,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我在追你。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说出来从开始到结束总共不需要五秒种。可这句话也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
当 然, 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些年,池萤听过太多这样的话。有些是玩世不恭仿佛玩笑的语气,有些是温文 尔雅征求意见般的询问。
但无论如何。
这句话都是要建立在一个感情基础上的。
池萤张了张嘴。
她终究无法不在意那句小鱼只是我的妹妹,可最后剩下的自尊逼着她在开口前,硬生生将那句“你是 喜欢我吗?”又尽数咽了下去。
这句话池萤问不出口。
或者又只是害怕问出口之后得到的那个答案。
她已经重重跌倒过一回,摔得狼狈不堪,经不起、也不敢再听到顾渊说出什么她无法接受的话了。
所以池萤只是又问了一遍。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轻声说,视线却紧紧盯着顾渊。
被她这么一问,顾渊彻底陷入了沉默当 中。
似乎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他不说话,甚至不看她。
就像那次在池烈别墅里挨了她一巴掌之后的反应,目光盯着虚空中一点,神 情冷淡疏离,全然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谁都没有开口。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极安静。
直到积水从长满青苔的瓦楞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啪的一声。
这一声响动算不上太大,顾渊却仿佛突然被惊醒一般。
喉头滚动了下,收回凝在空中的视线,他抬眸飞快扫了池萤一眼,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无波的语气。
“我在追你。”
极轻声的,逐字逐句。
顾渊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说他爱她,也不说他喜欢她。似乎这种行为像平时彩排开嗓一样寻常,只是一种机械重复性的工作,并不需要加入什么过多的个人情绪。
池萤却莫名松了口气。
她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这才发觉方才自己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像是被扔到水里的劣质木偶,零件老旧生锈,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僵硬的嘎吱嘎吱声。
活动了下身子,将那种紧绷感缓解一些,池萤才看向顾渊。
微微扬起下颌,天边绚丽云霞落入她的眼底,将原本的明艳张扬渲染到十分。
“行,我明白了。”
还在等待着池萤的回应,顾渊就看见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慵懒的笑 容,“那你追吧。”
“我的天郑导是安排你拿头去撞树了吗?!”
聚餐完毕,韩知意开车来接池萤回申城,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张嘴吐槽,“你也多少长点儿心,别真用死力气撞啊!”
额头都撞得通红一片,仔细瞧还有一点儿淤青。
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节目组里受到了非人虐待。
池萤哪儿敢说这是她自己生生按出来的。
“行了行了。”池萤拍了下韩知意的肩,又冲不远处的郑山河点头,“郑导,那我就先走了。”
节目组还要收拾各种道具置景,要到第二天才能回申城。
“好嘞!”拎着瓶啤酒,郑山河坐在桌上,冲她摆了摆手,“回见!”
池萤又同节目组其他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合了几张影,最后同裴秋里告别。
目光一转,视线落在裴秋里身侧一言不发的顾渊身上。
她淡淡笑了下,然后钻进了车。
“这次拍摄还好吗?”几天不见,中间又经历了地震,要不是池萤一再阻止,韩知意早跑来珠溪镇了,“那谁没为难你吧?”
她说得语焉不详,但池萤很清楚是在 说谁。
没应这一句,她只是轻声笑了下:“别瞎想,好好开你的车。”
话虽如此。
当 车慢慢驶离珠溪镇,池萤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从小到大都娇气,即使小时候生活在桃花镇,没少和镇上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磕磕绊绊。她也是一群小朋友里最挨不住日晒雨淋的那一个,晴天的时候在太阳下坐久了都会受不了。
而现在也是一样。
尽管池萤的力气本身并不算很 大,但光滑细腻的额头被按了太久,摸上去就有微微的刺痛感。
零星的疼痛,让她不由想起先前小巷里发生的一切。
似乎并没有想到池萤会那么说,顾渊听见那句“那你追吧”,明显怔了下。
漆黑眼眸里几分茫然。
但最后,没说什么。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一句。
然而池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
明明......
她咬了下唇。
最初听见“我在追你”时的那种悸动又从心口涌了出来,和那句妹妹所带来的不安犹疑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中。
顾渊为什么要追她?
是出于愧疚的心态,出于这么多年对她拼命追逐他的补偿。
还是说他真的......
算了。
根本不敢去想后面的那个猜测,池萤忍不住又伸手去按额头。
总归她不知道顾渊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才说出这句话。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就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珠溪镇和申城离得并不远。
很 快,池萤回到公寓。
在节目组这几天算不上太放松。
先是做了不少体 力活,又和小白花姜瑜勾心斗角。接着就是地震和突然莫名其妙说要追她的顾渊。单独拆开来看都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合在一起就让人倍感压力,身心俱疲。
所以一回公寓,池萤径直奔向浴室。
秉持着努力赚钱就要努力享受的理 念,浴室按着她的喜好挑高不少,算得上这一整层里装修最精细的地方,甚至比主卧还要细致几分。
池萤缓缓浸入温水里。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香味,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没有其他的事,池萤并不着急出来,在浴室里待了许久,最后甚至翻出了买回来就没用过的泡泡机,把浴缸和地面都弄满了泡泡,这才意犹未尽慢腾腾起身。
不得不说,这种小孩子的玩具还挺解压。
至少裹着浴巾出来时,池萤先前烦躁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并不着急换上睡衣,她走到床头柜旁,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
今天聚餐的时候手机就没剩下多少电量,只勉强支撑到把韩知意叫来珠溪镇。等回来的路上就十分干脆地黑屏关机。
池萤在浴室里待的时间长,手机现在已经充满了电。
并不是高强度上网冲浪选手。
拿着手机,池萤没有打开微博,犹豫了一会 儿,始终无法确定该不该把顾渊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正在迟疑,一条新微信弹出。
池烈:【在忙?】
自从上一次在别墅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后,池烈没有再联系过池萤。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他并未插手她和顾渊之间的纠葛。
池萤其实挺感谢他这种态度。
倘若池烈真的摆出一副绝世好哥哥的样子跑来关怀备至,热心地问这问那,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
对于他们这种并不和谐的家庭来说,保持适当 的距离比刻意表演亲密要好得多。
于是池萤迅速回复:【没在忙,有事吗?】
和池烈这种纵横商海的精明人没必要打太极多废话。
尽管她在娱乐圈已经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然而当 着池烈的面,被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时常还是会觉得自己就像被老师打量的一年级小学生。
相较池广业来说,池烈这个长子真的在各方面都强出了太多。
池萤这句一发出去。
对面,微信语音直接拨了过来。
池烈很 少打电话,有什么事多半是都是叫她出来当面说。所以当语音提示跳出来时,池萤不由一愣。
但她还是迅速接起:“哥?”
不知道池烈有什么事值得专门打电话来说。
“我这边临时有个跨国会议,长话短说。”似乎很 忙,池烈语速极快,“明天家里可能要有个家宴,我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时间能过去,要是我去不了,你也不要过去了。”
池萤:“?”
什么家宴?
没人和她说过这件事啊?
实际上,从池萤来到申城,将近十年,池家并没有举行过任何类似于家宴一类的聚餐。
就连她第一次踏进池家时也没有。
那个时候池萤十五岁。
第一次见到池广业这个父亲,面对眼前陌生的男人,她不知所措,却难免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憧憬和期待。
然而。
她还记得那一天,在饭桌上,阿姨刚把饭端上来,池广业就突然说他有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前来拜访,于是匆匆忙忙喊上司机出了门,竟然连句吩咐都没来得及落下。
更没有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时间实在太久。
池萤已经记不清当 初自己有没有试图去拦下池广业。
她只记得餐厅里那张饭桌特别特别的大,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甚至都不敢和阿姨说摆在自己面前的那道奶油蘑菇汤已经冷了。
好在后面池烈回来了。
他喊阿姨把所有冷掉的菜都撤了下去。
但和池萤也没什么话说,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她在池家的第一顿饭。
而从那时起到现在,池萤都很讨厌奶油蘑菇汤。
“怎么突然想起办家宴了?”
池萤甩了下头,从回忆中抽身,简直摸不着头脑。
以她的角度看,这个家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能称为家的地方。除了他们几个都姓池以外 ,再没有其他任何瓜葛。
池如星从小就讨厌她自不必说。
随着池萤慢慢长大,她的性子就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柔软,对池广业没有了最初的憧憬期待,向来都是毫不客气针锋相对,不会留半分情面。
池广业摆不出长辈的架子,拿捏不住她,只好每次都躲得远远儿的。
连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的经历都不曾有,这一出所谓的家宴简直来的莫名其妙,令人匪夷所思。
池萤还在疑惑。
电话另一端,池烈无声叹了口气。
“听说是宋姨要办的。”他捏了下眉心,掩去语气里的厌恶,“刚才父亲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已经准备好了,让咱们明天都回家一趟。”
说完这几句,池烈又迅速补充。
“但我明天下午有个会,不一定能去成。”仿佛很 在意这件事,他再次强调了一遍,“如果我没时间去,你也不要去,明白了吗?”
在听见宋姨这个称呼时,池萤的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沉默着,她没有回答,直到池烈出声追问,这才从沉思中惊醒:“哦,好的,我知道了。”
池烈似乎真的很 忙。
来不及叮嘱更多,听见池萤的回复,他就挂断了语音。
池萤坐在床边。
还没换睡衣,她裹着一条单薄的浴巾,捏着手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池烈刚才说的话,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宋清如。
池如星的生母。
池广业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却一直没娶回家的女人。
也是当年把池萤母亲逼去桃花镇的罪魁祸首之一。
第29章
池萤的生母叫林申晚。
祖辈都是申城人, 又出生在晚上。普通家庭没那么多讲究,按着给上一个孩子起名的方式取了名 。盼望她平平安安长大,一生无忧顺遂。
二十岁之前, 这两句林申晚都做到了。
生长于申城狭小的弄堂里 , 她自小出落得精致而美丽。那个年代, 大家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的确良”衬衫, 林申晚偏偏要穿外婆亲手做的棉布碎花裙子。
棉布碎花裙子听上去有些土气。
可穿在林申晚身上却不一样。
明眸皓齿, 乌发雪肤。她把头发分成两股, 扎成长长的麻花辫。风一吹, 裙裾微扬,林申晚眼里亮晶晶的,像是落满了星星。
弄堂里 的小伙子们都偷偷喜欢她。
但林申晚无暇顾及这些。
家境并不宽裕,当警察的哥哥又常年忙碌在外。为了帮衬家里,她十几岁时就加入了申城本地的舞蹈团。每次随团演出, 都能得到一笔数额不小的补贴。
长得漂亮舞姿生动,很快, 林申晚就成为了舞蹈团里的台柱子,被大家亲昵地叫做小金花。
年岁渐长。
事 业容貌最好的这一年。
二十岁的时候,林申晚遇见了池广业。
那一年,池广业也不过堪堪三十岁。他在台下看完林申晚跳了一 支舞, 然后到后台礼貌地请她共进晚餐。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形容俊朗,谈吐风趣幽默。他能准确叫出林申晚跳的每一支舞的名 字,还会和她细细分 析这些舞种的起源来历。最后凝神盯着她, 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
林申晚很快被池广业吸引。
她和他一起去欣赏申城大剧院的歌剧,一起去小电影院看进口的译制片。吃过高档餐厅昂贵的主厨料理,也在街头共同分 享过阿婆刚做出来的粢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