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被胶布堵住,她说不出话,只能一脸惊惶地盯着他,不停呜咽着,用眼神示意他赶快走。
显然被吓坏了,她眼睛都是红的,见他不肯离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微微发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闪电自空中划过。
随后是一声惊雷。
那么一瞬间,顾渊看着池萤,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二十年以来,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盛秋云即使躺在鲜红的雨水里,也要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那个逐渐不成形的笑容。
如今。
他终于懂了。
明明几步开外就是黑洞洞的枪口,闪电再度划破云层的瞬间,顾渊却唇角微弯,轻轻地笑了起来。
比《S.T.A.R》舞台上 那个清浅的笑容还要 温柔,他看着池萤,原本被利刃堵住的嗓子也在这一刻卸下钳制,不用拼命咬破舌尖,就能轻松发出音节。
“小鱼。”
轻轻笑着,他温声安慰她,“我来了,别怕。”
一边说着,顾渊一边迈步向前走去。
沈淮安的枪口也随之往上一抬。
电闪雷鸣间。
“砰”的一声。
第72章
沈淮安随之 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还没来得及扣动 扳机, 过分剧烈的疼痛使他不由 自主松开手。枪掉在地面上,他下意识俯.身想要去捡,右肩处却 淌过一阵暖流, 滴滴答答坠在地面。
不是冰凉的雨水。
是他自己的鲜血。
“嫌疑人已 被控制!”
随即, 沈淮安视线天翻地覆。有人一脚踢开了枪, 又狠狠踩住他的背。
落在背上的力道极重 , 动 弹不得, 鲜血和雨水蹭了满头满脸。
脑袋被狠狠按在地上, 沈淮安茫然地睁大眼, 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应该倒下的顾渊从他身上跨过,抱起了已 经晕过去的池萤。
雨势小了些。
和海边阴暗潮湿的废弃厂房截然相反,即使是深夜,医院走廊依旧明 亮一片。
夜很安静,有些微雨丝从走廊两端的窗户被风吹进, 又被人声压了下去。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站在病房外,林申午一改之 前吃饭时的和蔼可亲态度, 沉着一张脸训斥,“说了不让你先进去!后援马上到!你怎么 就是不听!”
很是威严,他这么 一发火,周围几 个 警察都不敢说话, 纷纷低下头噤声,装作什么 都没听到。
顾渊也顺势低头。
接到池如星打来的电话后,在驱车前往厂房的途中,他联系了林申午。
当即判断出了情况的危险, 林申午一边反复警告他不许一个 人前往,一边立刻向上级汇报,同时带着所里的警察往厂房那边赶。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 顾渊却 已 经先一步进了厂房,而沈淮安也起了杀心。
于是林申午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还好他当年是从边境的枪.林.弹.雨中实打实摸爬滚打出来的,一□□法 出了名的好,是远近闻名的神.枪.手。
加上回到申城后也没有疏于训练,这才能赶在沈淮安扣动 扳机前,一枪击中对方的右肩。
但事态到底还是太 危险了。
“你要是出点什么 事,我怎么 跟阿萤交待?”
想起方才的场景,林申午不禁一阵后怕,要是再晚到十几 秒,沈淮安大概已 经开了枪。
不知道会 造成怎样无可挽回的后果。
低着头,顾渊还是不吭声。
走廊上方的灯光打下来,眼睫轻轻颤着,投下一小片抖动 的阴影。
林申午就拿他没办法 ,只能挥了挥手:“小董,你来给他做笔录!”
顾渊涉及到的部分并不多,更 多的情况还要等池萤醒来后才能询问,一对一很快做完笔录,他正准备进病房,池烈又赶了过来。
“媒体和公安那边的事我来处理。”
池烈来得特别急,羊绒大衣下还穿着浅色的睡衣,他隔着病房窗户看了一眼池萤,没有进去,只是拍了拍顾渊的肩。
然后又匆匆走了。
林申午要回所里汇报情况,只在沈淮安那边留了警力。众人纷纷离开,一时间,走廊里竟然只剩下顾渊一个 人。
没有立即走进病房,他站在门外,隔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沉默地注视着池萤。
并无什么 大碍,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晕了过去。医生 说她休息上一段时间,很快就能自己醒过来。
对于涉及到枪.支的绑架案而言。
这已 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顾渊竟然有些不太 敢推门。
方才池烈说的话他没听进去,更 不知道林申午在说什么 。整个 人浑浑噩噩一片,即使站在医院走廊上,闻见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也依旧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真的救下她了吗?
顾渊很是怀疑。
明 明 身处医院,他却 好像还站在废弃破败的厂房里。二十年前陈旧发霉的灰尘味道很重 ,和如今敲打窗户的雨丝混在一处,冰冰凉凉地往骨缝里钻。
站在病房外。
顾渊一动 也不敢动 。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池萤躺在病床上,即使脸色不可避免有些苍白,却 还是安然无虞的。但他不敢伸手去推门,甚至放轻了呼吸,生 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会打破这片虚幻。
顾渊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长 时间。
当沙沙雨声渐弱下来,天光熹微的时刻,他终于看见她不适地皱了皱眉,而后慢慢睁开眼。
池萤一睁眼。
天花板明 亮的白跃入视野。
神智不太 清醒,喉咙又干又痛,她下意识支起身子,想要喝水,然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顾渊。
很难形容他当时是什么 表情。
明 明 只隔了一扇门,他却 像是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向她的视线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打量一樽精致而易碎的瓷器,生 怕目光稍重 一点,都会顷刻碎裂开来。
池萤就有 些茫然。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看过去的时候,顾渊已 经推开了病房的门。
面上是一贯平静无波的表情,他倒了一杯水,试过温度后才递给她:“温的。”
才醒过来,池萤头脑还有些发懵,乖乖接过水喝完,把杯子递回去时,终于注意到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纱布。
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瞬间闪过。
紧紧绑在手上粗粝的麻绳、倒在血泊里的池如星、拿着枪疯掉的沈淮安,以及......
被黑洞洞枪口 对准,却 依旧微笑着,坚定朝她走过来的顾渊。
失去意识前那一声枪响犹在耳畔,池萤立刻看向顾渊:“你没事吧?!”
沈淮安那个 疯子有枪!
他受伤了吗?
顾渊把水杯放在一旁,稍稍低眸:“我没事。”
林申午那一枪格外及时,沈淮安别说开枪击伤,连扣动 扳机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在雨中走了一会儿,打湿了一套无关紧要的西服而已 。
但池萤还是不放心。
“真的吗?”
亲眼目睹池如星的下场,她半信半疑,抓住顾渊的手,又想撩起他的衣摆看看,“你真的没事?”
顾渊还是不太 敢动 。
他甚至不敢用力回握住掌心里软绵绵的小手,只能轻轻虚拢着,任由 她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检查。
沈淮安连顾渊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池萤自然找不到什么 伤口 。
里里外外翻了个 遍,确定顾渊身上没有一处枪伤,池萤这才勉强放下心,重 新坐回床上。
“沈淮安真的是个 疯子。”
想起昨天的事,即使平时胆子再大,她也难免有些惊魂未定,“池如星被他......”
一直虚虚捧着她的手,听见这句,顾渊微微皱眉,轻轻捏了下:“嗯。”
注意力全在池萤身上,他当时根本没注意到厂房里还有别人。还是后来在做笔录的时候,听小警察提起才知道有这么 一回事。
但顾渊并不关心。
也不想让池萤继续回忆这些不愉快的事。
“我从前根本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人......”
虽然没什么 大碍,池萤到底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你不知道,他把池如星叫来是为了......”
说到这里。
池萤有些卡壳。
她突然想起来,沈淮安绑架她,又利用池如星打电话,好像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顾渊引过来干掉,然后将罪名全推到池如星身上。
可是。
明 明 她当时那么 努力的示意顾渊赶快跑,他却 像没看见一样,硬是不管不顾的朝她走过来。
“你真是要吓死 我了!”
一想起这件事,池萤就一阵后怕,禁不住拍了下顾渊的手,“我让你跑的时候你怎么 不跑啊!”
沈淮安的目标并不是她,即使最后真的起了杀人灭口 的心思,时间也足够拖延到警察到场。
偏偏他这个 头号目标完全不当回事,竟然直接对着枪口 迎上来。
池萤手腕上有被麻绳绑出的擦伤。
一向娇气得很,最是怕痛,她稍稍用力拍了下他,自己先禁不住嘶的吸了口 凉气。
于是顾渊立刻起身:“该换药了。”
他在医生 留下的药品里翻找着,很快找到需要的那一支药膏,又重 新坐回来,轻轻捧起池萤的手。
惦记着这男人不听话的事,池萤不由 皱眉:“别转移话题。”
但她还是主动 伸出手,乖乖让他上药。
腕间肌肤娇嫩,之 前被麻绳磨得有些出血。一夜过去,拆开纱布,手腕上两道特别明 显的淤青,随着动 作一阵一阵的发疼,看着就十分吓人。
池萤只瞄了一眼,便被惊得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好在毕竟不是什么 太 严重 的伤。
加上顾渊上药的手法 极轻极快,冰凉药膏细细涂抹在肌肤上,多少缓解了那点细密的刺痛。
于是池萤的心思迅速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
“他就是冲你去的,你还不跑,万一他开枪打到你怎么 办?”
想起当时那惊心动 魄的一幕,池萤至今心有余悸。
之 前还能勉强撑着,听见那一声枪响,她几 乎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而直接晕了过去,生 怕看见顾渊中枪倒下的模样。
还好他最后没有受一点伤。
后怕得不行 ,池萤翻来覆去说了好几 遍,却 始终不见顾渊应声。
一言不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沉默地替她上药。头微微低着,长 睫低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喂......”
池萤就有点儿委屈,“你为什么 不说话啊......”
绑架毕竟是件恐怖的事,这男人怎么 到现在还和以往一样不以为意,难道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 吗。
池萤正这么 想着。
手背上蓦然一烫。
和昨夜被风裹挟的冰凉雨水完全不同,那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滚烫而灼热,带着惊人的温度,无声悄然地滑下去。
顾渊哭了。
第73章
池萤就是一怔。
那滴泪从 手背滑落得太过迅速, 从 表面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但经过的地方, 娇嫩肌肤迅速灼烧起来,很烫、很热, 甚至有种针刺的痛意。
痛楚从 手背蔓延到心 尖。
细细密密的抽疼。
从 怔愣中回过神, 池萤想要说点什么 , 顾渊却在此刻放下 了她的手, 沉默地转过身去。
不再是方才云淡风轻的模样。
背对着她, 他瘦削的肩微微颤着, 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池萤的心 狠狠抖了一下 。
顾渊转过身去不理人, 她就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从 背后紧紧抱住他。
这个时候,池萤惊觉顾渊的衣服竟然还是一片潮湿。昨夜在雨中穿行太久,他浑身上下 都湿透了。被雨水浸透, 深色西装布料不显水渍,这才没人看出来。
在医院守了她整整一晚上, 他居然都不知道给 自己 找套新衣服穿。
心 软得一塌糊涂,池萤蹭了蹭顾渊的脖颈:“我 又没事。”
不就是手腕破了点皮,看上去有些 吓人罢了。在片场什么 样的苦没吃过,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尾音微微上扬, 池萤语气极其 轻松,撒娇似的。
仿佛丝毫不把昨天发生的一切当回事。
顾渊闭了闭眼。
“对不起。”
嗓音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沙哑,他轻声说,“都是我 不好。”
如果 他昨天没有去见邱医生, 而是和她一起去参加开幕式;如果 他当初揭发沈淮安的时候多几分 耐心 ,不让对方查到自己 头上;如果 曾经他没有选择去国 外,而是留在她身旁......
那么 昨晚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池萤那么 娇气的一个小姑娘, 从 前剥个菱角都要委屈巴巴的喊疼。却因 为他的原因 ,承受了这些 原本不该发生的伤害。
同样。
有的时候,顾渊忍不住会去想,如果 五岁那一年,他没有被保姆骗走,没有上那辆面包车,没有那帮.人.绑.架他的时候一个劲要妈妈,那么 盛秋云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都是他的错。
所有的一切都怪他。
或许上天也在惩罚他的错误,所以才让他说不出话,毕竟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罪该万死。
他罪有应得。
敏锐觉察到顾渊语气里的不对劲,池萤愣了几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
于是她一下 就生气了。
是真的很生气,池萤不知道该怎么 开口,干脆恶狠狠地在顾渊脖颈上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