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冷,冷到骨子里,真是令人记忆尤深。
突然好想看到卫四洲他们呀!
为什么最近连一个“意外相见”都没有?
这种情况很少见。以往,似乎只要想起他们,不出三日,必能有机会见到。就算是匆匆一瞥,也会觉得他们从来没有远离她,他们其实是生活在同一时空的人。
这一晚,韩倾倾骑着小电摩跑回了公寓,直冲到矮几前,水晶盘下压着的便签还在老位置,一动不动。
不,也许不是。
她又冲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的半成品美食们,摆得整整齐齐,原封不动。
她还有些不死心,跑上楼,查看了给大家的礼物,也没有被动的任何迹像。
她迅速打开了所有门,折腾得满头大汗,一无所获。
房子太大了,在这深冬里尤显得清冷,似乎有一种叫寂寞的空气把她团团包围。
她有些害怕,背上书包,逃也似地离开了大房子,回到了还有不少住宿生的校宿舍。
方琳见她回来,奇怪,“倾倾,你哥没回来吗?”
韩倾倾撑起一个笑,“啊,有啊!我做的肉饼都被他们吃光了,哼,弄得厨房一团乱。我打扫了半天,还写了一张惩罚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欺骗……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和落寞,和那些羞于启齿的自私吧!
很快,寒假的补课时间结束,同学们都兴高彩烈地收拾东西,跟着来接的父母一起回家。
韩倾倾却埋头在一本练习册里,头也不抬。
方琳和贺彬都收拾好了东西,来一看,奇怪道,“倾倾,你不回家吗?不会是洲洲哥他们还在片场,没回来吧?”
韩倾倾道,“哦,我不着急。晚点我就收拾,你们先回吧!”
方琳和贺彬对看一眼,也不好说什么。
贺爸爸让贺彬留下了一盒烤卤,方琳却有些不想走,她是唯一知道真实情况的,也许是出于文字爱好者天生的敏感,她觉得小闺密似乎最近有心事。
她支走了母亲,凑到韩倾倾身边问情况。
韩倾倾什么也没说。
后来,韩倾倾临到天黯,听到管理员来敲门确认离开的人数时,她才草草收拾了东西,回了公寓。
一尘不变。
“卫四洲,你这个混蛋,你都不想回来了吗?”
她气呼呼地大吼一声,可惜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她吸了口气,憋回了泪意,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消耗掉了所有的半成品,还送给了左邻右舍的邻居,又去楼下的流浪猫狗笼里奉献了一堆水果。
“哼,不回来算了,好吃的都喂狗了!”
早早地钻进被窝里,看了部喜剧,抬头时看到窗外再次下起了雪,她爬到飘窗口,把手伸了出去,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感觉,在掌心手背漫延。
洲洲哥,你们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呀?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我?
难道是……你们都一点不想我吗?
哼!
小姑娘不知道,那时候的大魏众人们,正经历了成长以来最大的一次震痛。
这一次的变故,将改变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轨迹,也让很多人彻底蜕变。
万家团圆的除夕夜里,韩倾倾白天到方家、贺家和馆长奶奶、阿姨家拜年。
晚上的时候,大家要她留下吃晚饭,都被她以“家里还有人”为由婉拒了,她怀着一份期待回家,却没有像以往那么信心满满了。
屋里开上了暖气。
只有进门时,感应娃娃反复叫唤的“欢迎回家”。
她故意将换鞋的声音弄得老大,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却没有任何反应。
“卫四洲——”
她大叫一声,开始开关所有的门,甚至窗户。
一个钟头过去,一无所获。
她沮丧地扑进床里,放声大哭。
脑子里却止不住地回想,上一次离开时,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任性的、不恰当的话,他生气了,才故意不理她的?
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呀!
她明明都乖乖的,好好学习,认真锻炼,还考了全年级第一。
她没有乱发脾气,也没有任性不乖,为什么他们都不回来看她了?
他们这是要把她扔在现代,都不理了吗?
“妈妈……”
似乎许久都没有想妈妈了,她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心里一直有母亲做依赖,一直坚信着母亲在等着自己。可是,父母已经有了小弟弟也有八九岁了,也许还有二弟,三弟……
总之,她大概已经被大家彻底遗忘的人。
呜呜呜……
姑娘哭了一晚。
半夜的时候,被尿意憋醒了,她揉着眼推开卫生间的门,意料中的感应灯没有亮起,却是一片呼啸的北风,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脸上,瞬间寒彻全身。
她整个神儿都醒了,打了个哆嗦,心口像被点燃了一把大火,激动又雀跃。
“洲洲哥?!”
她忍不住唤出一声,见像是在野外似的,完处隐约有灯光和火把的慢慢移动着,天幕极黑,只能见到近处一两米的距离,掩着厚厚的雪,一脚踏下去能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儿了。
终于等到了!
她赶紧支好了门,回头迅速穿上防雪衣,防雪裤,凳山鞋,再背上随时准备好的背包,里面放着所有户外必备用品,以及好几种随身防卫用品。
吸了口冷气,她精神大震地跨过了大门。
她错了。
礼尚往来,她不能老等着大家来找她,她也应该大胆的、勇敢地去找大家呀!
黑雪夜里,超强穿透灯打在远处,也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走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在韩倾倾耳里却像是美妙的音乐,像是相聚前的奏乐。
虽然又黑又冷,四野望去概无人影。
她心里却一点儿不害怕,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忍不住想着见面后,要给对方怎样的惊喜,一边又遗憾忘了带好吃的,还有谁的礼物忘了拿。
哎,不管了,先把人找到再说。
快要临近那群火把时,已经能看到明显的路迹了,韩倾倾关掉了灯,想要给众人一个惊喜。
临近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有顾老二的,阿宝的,还有一些陌生人。她整个惶惶的心都安定了,觉得这是上天送给她的最棒的新年大礼包了。
那些人聚集在一处看似广场的地方,那里有用大石垒成的高高的石台,他们站在石台前,貌似像在举行什么仪式的样子,广场上还燃着一团巨大的篝火,篝火台不若寻常圆形,而是堆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大雪虽大,却掩不住那火势汹汹。
韩倾倾是从石台后过来的,当她往前绕时,听到了一声嘶裂般的哭声,还有接连不断地控诉声,那声音十分破裂,听不太清楚说什么,被哭声打得断断续续,甚至像随时会气遏而忘。
“……不,放开……畜生……呜呜呜,求求你们……娘,娘你别走啊……啊呜,混帐……来人……该死的突厥狗——”
韩倾倾怵然僵在原地。
这声音,绝不可能是庆祝新年应该有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是……是哪里啊?
孩童的哭声不绝,声声叫着“阿娘阿爹”。还有苍老声音述说着什么,因为风声太大,几乎听不清。韩倾倾不得不再往近处挪,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活跃,她直觉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很快,清晰的声音传进了耳里。
说话的是元老板,“那送信的人,我们也不认识,就叫我们赶紧离开。本来我还担心,大郎跑回来说没接到来提木材和纸的客人,我心里就道是真不好了。赶紧让收拾东西离开,我计划是走的西门,那里平常进出人最少。”
“唉,谁料去寻二娘竟然不在屋里。她阿娘忙着出去寻人,听说是……”
二娘就是元老板正室所出的小娘子,屠城当日去河边私会情郎,结果等母亲寻去时,两小为了不被发现还躲了起来,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间。后来元老板不得不吩咐所有人去寻,那时候城门已破,突厥军已经冲杀入城,开始了疯狂的杀戳。
当娘的自然放不下女儿,坚持去寻人,还是晚了一步。元小娘被两个突厥兵欺侮,而那位情郎早在第一时间吓得逃走了。正室也为了救女儿,跟突厥兵死瞌殒了命。元老板和元大郎找到人时,只来得及杀掉两个突厥兵,救回被侮辱的元小娘,匆匆离开。
元二娘的精神状态,在被情郎抛弃,被沦,又亲见母亲为自己死亡,转眼间家园破碎的重重打击之下,彻底崩溃了。
刚才在风雪里声嘶力歇哭喊的,就是已经神智不清的元二娘。
元老板亲身经历了一场屠城,是极少数逃出城的人,说起当日情形,一个年近半百的人早已泣不成声。
接着是一个更为苍老的声音,“老元,当时给你们通知的人,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若可以的话,把人画下来。”
元老板摇头,反问,“里正,我们那时候只顾着逃命,哪还记得那么多。倒是我们来村子的路上,看到奔走的那群突厥兵里,貌似有咱们汉人。但当时大家太害怕了,根本不敢多看。”
一个恨恨的声音响起,“这群人里,定然有大魏奸细!”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正是卫四洲。
韩倾倾终于知道,这里是应龙村,突厥军在奸细的引领下,突破了西州防线,把西州最大的首府雍西城给屠了。同时,连距离雍西城有百里的偏远应龙村,居然也被屠了。
整个村子数百口人,只剩下了老里正,即元老板的老丈人,他带着三个孩子躲在刚挖好的地窖里,才逃过屠村一劫。然而,那些屠村的突厥人竟然留下了一部分驻守在此,继续搜索。一连数日,老里正都只能跟孩子们啃吃地窖里藏的腌白菜,掏洞吃点落雪,勉强撑着。
这情况很也有些奇怪,因为应龙村即不当道,又很偏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物资,除了有点牛羊。但雍西城外的牧场还有更大的牧场,突厥人要是想捞好处,也不必在此逗留那么长时间。一个小材子,屠了便屠了,何以还要派人留守?莫不是预定目标未死,就不会离开?
“这里有异!”卫四洲听着众人的叙说,分析着事件里的疑点,隐约间大家都觉得屠村之事没那么简单。
这对刚刚脱险的众人来说,无疑又是一场折磨。可是如果不回忆,找不出凶手,这对他们日后也会埋下巨大隐患。
石头哥从石阶上站起,他一身的伤,脸上还打着OK绷和白绷带。在他身边,或坐或站着五个兄弟,这是他仅剩的兄弟了。
“四哥,这消息没让耿叔知道吧?”
卫四洲现在已经知道石头哥是耿叔族里的孩子,道,“放心,他不知道。”
顾老大的为人不用担心,这种大事儿肯定会瞒着,不等到他们回去,估计都不会说出来。但,消息多多少少也会很快通过一些行商、漕帮的人,带到东州和南州去。那也是个把月这后的事了。
在此期间,卫四洲等人要做的就是积结有生力量,拯救西州,为乡亲兄弟们报仇。
再接着说里正带着几个孩子躲在地窖里,艰难求存;元老板救不了应龙村,悄悄躲进了附近的山里一处猎户补给小屋里;石头哥为救村人赶来时,就看到突厥人屠村,面对这累累的血海深仇,一群汉子哪里受得住,他们里有不少人在这几年里与村人产生了很深的情感,在此安家立业,当即血战到底,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败走入山。
石头哥和五个兄弟恰巧被元老板藏了起来,做成了跳崖的样子,骗过了那些突厥兵,才活了下来。等到大军走后,石头哥带头杀掉了那几个驻军,救出了被困到差点就饿死的里正和孩子们。
曾经安居乐业、处处鲜活的村子,一夜之间尸骇遍野、满目疮痍,教人情何以堪?
众人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收敛村人们的尸体,全放在了广场上的柴床上。之前韩倾倾看到的篝火,其实是应龙村举行的集体“火葬”。
这是按照里正的说法,这些人因战乱而死,死得太惨,死前必然怨气极大,只有用地狱的红莲业火焚之,才能涤去怨气,顺利升天,去往来生。
“啊哈哈哈,阿娘,你,你来接我了吗?!哈哈哈哈,阿娘——”
突然一声尖锐的笑声响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声,将将砸在了韩倾倾面前的雪堆上。
韩倾倾才发现,那雪堆下垒的还是一个石台,广场的高石台也足有五六米高,约摸两三层的样子,人砸下来时刚好头朝下,脑袋直接撞在那石头上,必死无疑。
这情状难以描述,她差点儿就吐了出来,忙捂住了嘴,朝后退,撞到了墙上,头顶草垛子上的积雪一下砸落,埋掉了她的身形。
第120章 对不起啊,娇气包
刹时间,韩倾倾觉得整个身心,都如坠冰窖。
这是她第一次亲见人……自杀。
看不清那人面容,也知道就是元二娘。在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大的折磨和变故,她选择以这种方式做为解脱。
若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时,就不会这样理性思考了。
韩倾倾捂着嘴,眼眶刺热一片,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人声一下涌到了那坠落处,出现得最快的是那抹高大熟悉的身影。
他一边叫着众人不要惊慌,一边提醒不能乱动元二娘,他还能冷静地运用现代的急救常识,先探鼻息,再摸大动脉,最后又号手腕脉搏确定生命体征。
“二娘……走了。”
可是他沙哑粗钝的声音,透露了他此刻压抑悲伤的情绪。
韩倾倾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可是仍不敢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压抑什么,逃避什么,恐惧着什么……
元老板和元大郎扑上前,抱着元二娘失声痛哭。在他们好不容易逃离了两场大屠杀之后,还是失去了第二位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