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不容置疑地说,“等一下,你要让所有人看见,你自己一个人突破了封锁。”
红发男人微微一怔,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即便之后能够回头来找他,没有战斗能力的乱步,为什么要冒险一个人呆在这里?
“那你呢?”
“我有办法。”
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乱步紧盯着他,声音略显急促,“出去之后,你去找花袋。”
“去给甘茶传信。”
在堂岛银请人摄制的录像里,他看见了,模拟店的厨房里有用于传递客人点单信息的平板电脑。
“让她立刻离开。”
青年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软的无奈与遗憾。
“以及,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她的。”
——所以,不要害怕啊。
*
如血的残阳悬垂在玻璃窗的一侧,将茶室映得一片通红,仿佛昭示着将起的战火。
正对着落日的内侧,福泽谕吉端正地坐于小几前方,看着国木田等人在防止被定位而丢弃手机之前,传回的信息。
沉默半晌,银发男人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第124章
“侦探社是天人五衰?”
与此同时, 猎犬部队的会议室中,末广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皱着眉,思索地盯着面前的纸页, 然后抬起头, 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
“眼下可不是否定就能够一笔带过的情况啊, 铁肠先生。”
条野摇了摇头。
“侦探社成员绑架政府官员、并以不乐本座的方式将他们残忍谋杀,以及江户川乱步和织田作之助杀害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未遂——”
他单手托腮,说道, “这两件事,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罪犯启动电锯、摘下头套的情景,已经清晰地落入了赶往犯罪现场的救援部队眼中, 而幸存者斗南司法次长也提供了详尽的证词。
而另一边案发现场的监控探头,也拍下了江户川与织田二人杀人未遂的全过程。
“侦探社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末广说。
“不, 理由非常充足。”
大仓烨子沉着脸说,“根据特搜本部提供的线索, 事件的逻辑已经很完整了。”
今日被谋杀的人质,在遭到绑架前,正在秘密召开反对侦探社的会议。
唯一一名不属于部级高官的被害者,是死里逃生的斗南次长的秘书,他作为整理文书的随行人员,被一同带走后遭到杀害。
“他们已经搜集到了侦探社成员过往的犯罪记录。”
大仓烨子说,“其中的一个人,我想大家都知道。”
——那就是被暗中称为“死亡天使”的与谢野晶子。
大战末期, 因她而死的一个人, 恰好是他们的队友立原道造的兄长。
“反对联盟掌握的证据还不止这些。总之, 是公布出来侦探社就会身败名裂的程度。”
但或许是走漏了风声, 更有可能的是侦探社一直关注着这些动向, 因此前去以此方式排除异己。
而之前困扰特搜本部将近一月之久的、以天人五衰征兆为留言的连环谋杀案——既然最后一起的犯人确认是侦探社成员,那么之前的凶手也就水落石出了。
同样是侦探社。
而动机,与今天的惨案也是一致的。
——那四个人,曾经或多或少地,都公开表示过对于侦探社的反对意见。
“真是、被愚弄得相当彻底啊。”
烨子冷笑一声,不快地说道。
她的不悦是有缘由的。
几小时前收到匿名信时,由于发现有人针对侦探社,她还起了些许同情之心。
然而,那些人的行动,极有可能并不是出于她所不齿的、争权夺利的卑劣之心,而是对于冠冕堂皇的犯罪者的义愤。
之前,他们还曾感到过疑惑——为什么无论是举报太宰、散播匿名信,都仓促地在今天之内行动?
对侦探社的恶意一览无余,难道就一点也不害怕对方的反击吗?
如今来看,理由也十分明显了——那是因为今天,特搜本部将官员被害案交给了侦探社。
将凶案交给凶手本人去侦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前四起案件没有证据,因此那些人只能对侦探社成员逐一击破。
而这样的事,反过来也导致了侦探社立即动手的决心。
“但是江户川乱步——”
“别忘了匿名信的事。”
条野手指抵着下巴,提醒道,“我听过那样的传言——特务科内,能够探知他人异能力详情的那名异能者,正是种田长官本人。”
“为了不让官方有确认海老泽异能的机会,侦探社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他笑吟吟地说。
末广抗拒地抿起了唇。
他想要反驳,但却无从下手。
实际上,眼下面对的案件里,存在着许多微妙的不和谐之处。
为何侦探社杀死斗南的秘书,却放过了斗南本人;为何凶手要在杀人现场暴露长相;
搜查部队目击到的情景,是否可能是某种幻象;最后这场谋杀事件的凶手,并不能直接与前四起的犯罪者划上等号;
以及,既然侦探社是天人五衰,之前逮捕到的果戈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又属于什么组织;
名侦探江户川乱步、为什么会进行手段如此粗糙的谋杀……
这些问题,本该立即浮现在猎犬部队三人敏锐的头脑之中,然而,每当他们的思绪想要跨越笃信的界限,来到质疑的一侧时,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突兀出现,硬生生地截断了思维的脉络。
越是深入探究与思索这件事,横亘在两侧之间的、无人可见的透明屏障,便越来越厚。
末广感到自己仿佛身处流沙之中。
从来坚定而一往无前的内心,从未有过地产生了巨大的迷茫与疑惑。
那些复杂的情绪,与周围的一切声响混合在一起,汇聚成无法挣脱的漩涡,不由分说地在四周旋转,带着他与他心中隐秘的情愫,一同陷入灭顶的深渊。
在这样几乎令人眩晕的错觉中,棕发青年垂下眼睫,沉声道:
“我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
即便家人与组织都陷入危机,但为了横滨的安宁,连他的协助都要拒绝的女孩,他不相信她会容忍这样残忍的事。
他也不相信,她那柔和如同春风一般的灵魂,能够栖身于罪恶的犯罪组织之中。
“我没听错吧,末广。”
大仓烨子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危险地眯起了眼,“因为私情,你想要包庇罪犯?”
“你要再看一遍救援部队提供的现场照片吗?侦探社成员的脸,你应该比我们都更加熟悉吧?”
她尖锐地问道,“多看几眼被拦腰锯开的人质,你会清醒一点吗?”
末广咬紧了牙关。
惨烈的虐杀场景于眼前重现,而之前的事件中,他们也有同僚被害,葬礼今天上午才刚刚结束。
但他仍旧固执而笃定地说道:“她不会。”
“我不相信。”
“这时候已经不是能不能相信的问题了,铁肠。”
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福地樱痴大步走入了会议室。
“队长!”
三人转过头,一同朝他的方向望去。
“来任务了。”
福地严肃道,“内务省高层会议商量的结果,要求我们立刻出动。”
“追捕侦探社成员吗?”
烨子立即问道。
他们也收到了最新的消息——案发不久以后,织田作之助就突破封锁线逃离,江户川乱步也坠楼不知去向。
而谋杀现场的五名侦探社成员,以及本应出现在那里的中岛敦,虽然被困在由搜查部队组成的封锁圈中,但完全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
上面想要让他们追捕的,是哪一边?
“不,按照文书上的要求,首先要缉捕的,是他们的少女侦探。”
“——”
末广失控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是她——分明今天的事情、她并没有直接参与!
福地面色晦暗不明:“因为她是【生命之河】的持有者。”
*
遥远的默尔索中,有人微笑起来。
“既然我从七号机关里带走了一个人……”
那就是拥有异能【完美犯罪】,能够将一切犯罪记录消除的、小栗虫太郎。
在太宰洗白的那两年中,坂口安吾曾经经过重重请托,使用他的能力,消除了太宰曾经的罪证。
而被天人五衰带走以后,小栗虫太郎被迫取消了曾施加于罪证上的异能,太宰也是因此被捕。
费奥多尔轻声说道,“……那么当然要还他们一个。”
*
“这就是政治啊,铁肠。”
福地用很厌倦的神情说道,“多少无谓的纷争、战斗和痛苦,都是由于玩弄权术之人的一己之私。”
“不在案件的真相,也不打算第一时间缉拿嫌犯……”
“而是像聚集的秃鹫一样,在侦探社倒下的一瞬间,攫取对他们来说最有价值的那个人。”
“当然,我们也可以拒绝执行。”毕竟猎犬拥有着极高的自由度与自主性。
他摇摇头,抬眼看向神情不一的众人,“但是,这个任务就会交给下属的其他作战部队。”
“而即便无视那些人的要求,从追捕嫌犯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正确的策略。”
他所说的确是事实。
侦探社的脑力派有三人。太宰治已经归案,江户川乱步生死不知,唯有她的位置是确定的。
以她的能力,如果与其他人取得联系,就会成为在逃嫌犯的司令塔。
而少女在美食界的声望之高,如果由她出面请求,极有可能出现愿意为他们提供据点的人。
趁她身在远月、还未得到消息的时候,将她控制起来,才能减轻之后缉捕其他侦探社成员的难度。
“我听说,与救援部队交火的时候,侦探社成员说自己是被诬陷的。”
福地郑重其事地说,“而我本人也不愿相信,福泽领导下的组织,会做出这样的事。”
“队长?!”
大仓烨子意外地看向了他。
“但是,眼下的证据都昭示着他们的罪行,这一点我也是清楚的。”
福地肃然道,“然而,也还有另一条路。”
“既然他们声称自己无辜,那么就让他们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记忆。”
“本人的记忆,是不会作假的。”
他说道,“我们猎犬一向能够高效地缉捕与审讯犯人,从来不需要其他组织的协助。”
“但是,这一次我想求助异能特务科里、能够读取记忆的异能者,确认他们是否犯罪。”
福地的话语掷地有声,“为此,我们必须先将侦探社成员抓捕归案。”
他顿了顿,看向默然沉思的末广。
“铁肠。”
猎犬的队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抓捕少女侦探的事,你就不必参与了。”
“不。”
末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坚定道,“让我去。”
她拥有那样的异能,若是落入政府其他部门的手中,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一定会借机立刻被送入七号机关,严密监管起来。
到时候会有怎样的遭遇,可想而知。
但是,如果率先将她带走——至少在这里,在他身边,他还能够保护她。
“不行。”
大仓烨子皱着眉,出声反对道,“你那副样子,根本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出事了。”
更何况那女孩还是个无比熟悉他的侦探。
——虽然末广坚持不肯相信,队长也似乎抱有疑虑,可她却很难认同他们是无罪的。
如果侦探社真是罪犯,作为元老和核心之一的海老泽甘茶绝不可能清白无辜,那么她对外展现出的这一切,都值得深思。
她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将手按在胸前,说道:“她没有见过我。”
粉发女孩的语气不容置疑:“由我去把她带回来。”
*
“福泽殿下。”
通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意味,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此刻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容我提醒一句,小女孩的脾气,可是很大的哦?”
森鸥外调侃道,“或许以后就哄不好了也说不定呢。”
“这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
福泽谕吉不带感情地反问道。
森鸥外微笑起来,赞同道:“确实如此。”
“那么,事情算是说定了,我们会尽力保护侦探社的成员。”
他微微颔首,“祝您武运昌隆。”
通话就此结束,福泽将手机放回原位,以一如既往的端正姿态,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武装部队。
他若是一同逃亡,只会增加侦探社的嫌疑,让本就身处险境的社员们面临更大的风险。
充溢着静室的夕色逐渐淡去,瞑晦的灰蓝缓缓蔓延开来。
于黄昏将逝的此刻,福泽想起庭院之中,那一树在如今十一月的初冬、依旧盛放的淡紫色风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