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是这样，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的。
她的笑容、她幸福的神情——记忆中珍藏的这一切，是无论什么也无法扭曲的。
他想起她离去时的那个夜晚。
即使眼见她做出本以为不可能的选择，即使心中关于她的理解与坚信因此而动摇。
然而，即便是在对这份感情最迷惘的时刻，他的心情始终未曾改变。
她可以不是他想的那样，可以去往与他不同的方向。但只要她投来一瞥，夜空中依旧会亮起群星。
——唯有她能够露出笑容，这个世界才有意义。
既然如此，在一切已然清晰的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几乎无需思索。
“虽然对福泽先生感到抱歉——但是我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少女有些惊讶地仰起头看他。凝视着那双无数次令他心动的眼眸，末广说，“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那时候的错、犯一次就够了。而幸好现在还来得及，他已经将她拥在了怀里。
从今往后，他会完全相信她、为她的欢笑与幸福而战，不会再有丝毫迟疑与动摇。
把她当作他的正义，将她的意愿作为他前进的道标。
那些更为沉重的话语和决心，他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少女仿佛已然有所察觉。
她直起身来与他对视，好像有些出神，眸光闪动间、似有无数感慨与思绪于眼底流过。
这样的姿势、令二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点距离。怀中骤然一空的感觉令他有些失落，可他有种感觉，此刻她正在思考的事，于他而言也同样至关重要。
因此他只是耐心而焦灼地看着她、等待着。
而最后他终于等到了。
娇小的少女跪坐在他的腿上，柔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发间。
那并不像是之前被他揽着的时候、仿佛嵌在怀里一样靠近，可是他们之间，却似乎更加亲近了。
*
甘茶注视着眼前的人。
她曾想要走向他，可是却被命运的浪潮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此刻他跨过横亘其中的、崩塌的世界，来到她的身前，少有言语而坚定的爱恋也于她面前缓缓打开，比每一次所意识到的、都要更加深邃与绚丽。
被这样珍视和信任，被他放在了这样的位置——
这不是、就算是为了他，她也要坚守住自己过往的信念吗？
她咬了咬唇。
还说什么对社长抱歉、他这不是完全做到了吗？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可是她知道的，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是如同过往每次打动她的时候一样，凭着直觉与本能，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可看见那双浅色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痛意，她也能够明白，这个人、将不该承担的错归咎于了自己。
他怎么能站在有结果的现在，去苛责过去的自己呢。
只有笨蛋才这样做，甘茶生气又心疼地想道——那个时候，她不是和他说过了吗？他能来，她是真的很高兴。
但他这样做的理由、她也并不是不懂。
他只是太过于珍视她了。
而直到此刻，她也终于意识到，对她而言、仅是风险未明的逃脱手段，究竟给这个一心想要保护她的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其他办法。
甘茶趴在他的肩头，悄悄想道，可是之后他们就会在一起，她会对他好的，不会再让他伤心。
棕色的发梢将透入的日光分隔成错落的温柔光影，内心一片柔软。她贴着他的耳畔，用带着笑意的、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甜蜜音调说道：
“如果我是个坏人的话，你可就糟糕啦，铁肠先生。”
——那时我没能和他一起走，可现在他来找我了。
夜空中无望的心愿、被更为慷慨地满足了。
少女侧过脸，在青年眼下的红梅印痕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第136章
傍晚时分, 港口黑手党本部大楼。
立原道造推开料理室大门的时候，离开前还在的众位作为帮手的厨师们已经全部散去。
偌大的专业厨房里，只剩下身着纯白厨师服的少女一人, 正低着头, 仔细地用调好的酱汁, 在料理上勾画图案。
桌面上的其他甜品也都不见了, 大概是让那些人带走了吧。
听见他进门的声音, 少女抬起头，问道：“都送到了？”
“嗯。”
他点点头。
他是受到少女的遣派, 去给某些人分送她亲手制作的料理的。
其中就有最近很难捕捉到踪影的芥川龙之介，他提着无花果甜汤, 果然在她指示的位置，找到了芥川本人——对侦探的这种奇妙手段，他已经快要麻木了。
“爱丽丝小姐很高兴, 说明天要请你一起喝下午茶当作回礼。”
他转达着邀请，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好像特别喜欢你。”
就算是对首领, 爱丽丝小姐都没有那么和善过呢——不对，她对首领的态度似乎最糟糕，不能这样比较。
甘茶微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那是自然。
爱丽丝的性格，是按照晶子本人设定的。虽然作为模版的、十一岁的晶子并不认识她, 可是后来的晶子喜欢她, 所以爱丽丝也会喜欢她。
森鸥外确实如她之前所知道的一样, 是理性的化身。
可是, 在某些时刻, 某些与大局无关的角落, 还是能够窥见他感性的片鳞半爪。
即便那些感情的片段破碎零落得如同粉尘，甚至是本人心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是察觉到端倪的她，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唏嘘。
她自顾自地思索起来，于是料理室中便沉寂了一小会儿。
片刻后，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少女略显恼怒的声音。
“立原。”
“在。”
甘茶竖起手中的长柄勺作为镜子，瞥了眼后面站着的人，有些不快地说道：“别笑了，你笑得很恶心。”
“那又不是我的问题。”
立原道造回答道。
谁叫她不说话，他现在完全无事可做。发散思维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到了昨天的场景。
那时他看快到下班时间了，就过来准备带人离开。
他有好好地敲过门、听见里面的回应才进去的，所以并没有撞见什么特别的场面。
可是无论是谁都应该想到的，铁肠先生是个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他进门的时候，铁肠先生的手还环在这女孩的腰间，少女红着脸低声斥责，可是她自己也拿他的执拗没有办法。二人之间涌动的暧昧气氛、几乎让人想要立刻转身逃跑。
但外面全是不明情况的守卫，时间也紧张，即便她一副恨不得藏到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的模样，却也不得不让他进门，还得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假装无事发生地和他说话。
原本他应该感到尴尬的，可是那副场景真的很好笑，这个总是显得很从容的女孩无地自容的样子，也非常令人心旷神怡。
离开的时候，他们猎犬最强的剑士、一贯平淡得有些呆气的表情，竟然连他都能看得出恋恋不舍——他简直要惊叹了。
“说到这个我还觉得不可思议。”
立原道造环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窃听以后，才愤愤不平地看向少女，“铁肠先生竟然问我，平时是不是都是这样随意出入你房间的——”
“那就是会客厅而已吧，你的卧室谁也进不了。”前几天遭遇霍桑袭击之后，少女新居所的安保等级，与五大干部是一致的。
“而且他不就是知道我能随意进出、才让我带他过来的吗？”青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正在往料理上点缀紫苏叶的少女噗地笑了出来。
“真是的。”
她嘟囔了一句，唇角微微弯起，面上渐渐浮现出甜蜜又苦恼的可爱神情。
立原道造翻了个白眼。
这个人也没救了。
“不过，昨天我还以为，你会和铁肠先生一起离开的。”
他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少女顿了顿，笑着看了他一眼。
“想不到会是你来问这个问题。”
她摇摇头，说道，“我是打算离开了，但还不是时候。”
她还需要在这里争取港|黑对侦探社的援助，作为联络人沟通双方。
而侦探社尚未洗清污名的此刻，七号机关尚且对她虎视眈眈，在这种多事之秋给大家添麻烦也不好。
“等到事件结束，再考虑怎么走的事情吧。”
想到届时将要面对的场面，甘茶叹了口气。
对方的回答原本是合适的处理方法，但不知为何，立原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一样，心中忽然感觉些微不适。
他本能地脱口而出：“其实港口黑手党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此言一出，室内的二人都有些惊讶。
立原道造睁大了眼，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可是军警，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瞥了眼处于震惊之中的青年，甘茶若有所思。
想到平日里偶尔碰见黑蜥蜴的其他成员时、他们之间的相处，她心下叹息，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港口黑手党当然也不错，可是不适合我。”
中也先生和红叶姐对她难道不够好吗？
众人信服的神情、倚赖的笑容、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难道她感受不到吗？
就连森鸥外也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在无损港|黑利益与威严的范围内，允许她与此处格格不入的任性，并不逼迫她做那些她所不愿意的事。
——就算那是怀柔的手段，但受益者确实是她。
可是，若是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她总要面对那些事的。
可能某天从她手下签发出的命令，就会导致一些人的生命消泯；不可能每个冒犯了黑手党威严的人，都恰好能够让她以借助司法审判的方式、施以黑手党能够满意的惩罚。
而身边的伙伴若是毫无顾忌地伤害他人性命，也足够令她如鲠在喉。
她不是不明白，黑暗中也存在着花与风景。
可是，早在十年以前，她心中就被点燃了一盏属于救助性命、属于无法看见他人死去的灯。
提着灯进入暗处的人，身边的光芒只会将黑暗驱散，由黑暗所凝成的花朵，他们是看不见的。
只有吹熄这盏灯，她才能够毫无芥蒂地去触摸那些与血和枪火、与港口黑手党立足于横滨黑夜的根基有关的事物，或许那时她也会和中也先生与红叶姐一样，在其中发现另一种意义，然后在侦探社与港|黑的理念之间，寻得一种平衡。
摧毁信念、再度重塑，这个过程必将带来痛苦与折磨，社长也是因此才会对铁肠先生提出嘱托。
可是加入黑手党，是她亲口承诺的事，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而她也能够肯定，即便是那样的她，社长与乱步也能够接受，只要她愿意，她依旧会是侦探社的一员。
但是，这盏灯如今已经不仅属于她一人。
有另一个人将她的理念和选择，视作自己前行的启明星。
她垂下眼睫，感受着心中忽然泛起的、细细密密的酸涩与欣喜，不由柔和了神色。
所以她当然不能轻易地吹熄这盏灯，不能带着那样的一个人陷入混沌。
于是，她只能对这里关爱着她的大家、说一声抱歉。
立原道造按下心中难言的复杂情绪，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好了。”
少女回过神，将手中的食盒放入一旁的袋子中，整袋推到他面前，“你把这个带去给他。”
“哈？”
立原道造睁大了眼看她。
少女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好不容易有心情制作料理，当然不可能——”
大约是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没有说完，但含义已然十分明显。
“如果是担心被猎犬的其他人发现……”
她笑了起来，“你能把他偷渡进港|黑，带点东西进猎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问题倒是不大。”
立原道造无语地看着她，“但是你们俩使唤我也太顺手了吧？”
“之前不也给你做了想要的东西吗？”
甘茶道，“所以就不要抱怨了。”
“行吧。”
立原嘀咕了一声，然后有些揶揄地扬起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妻便当？”
“立原道造！”
原本笑着的少女狼狈地红了脸，偏过了头去。
感到扳回一局，青年得意地哼了两声，提着袋子准备离开。
走出几步以后，他忽然听见少女在身后，用认真的声音说：“谢谢你，立原。”
他转过头，少女对他露出了浅淡柔和的微笑，十分郑重地说：
“你在意的那件事——原本现在就该告诉你了，可是还不是时候，请你相信我。”
她的眼神之中，带了点他看不懂的惋惜意味，“事件结束之后，我会用合适的方式、给你一个答案。”
他有些懵懂地点点头，心下不由感到几分沉重。
离开的路上，他恰好碰见了正走向料理室、准备赴少女晚餐邀请的中原中也与尾崎红叶。
黄昏的暖光透过紫色花窗，瑰丽奇异的幻彩笼罩着黑色大理石的长廊，几乎是梦幻一般的场景。
两位干部带着放松的神情，交谈着从她身侧走过。
想到少女方才所说的“港口黑手党也不错”，又回想起之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青年的心中、莫名地出现了些许难言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