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们目前身上还负有通缉, 因此行程也较为特殊。
先是乘坐黑手党的走私船到达太平洋公海中的某个岛屿, 再从那里搭乘远月安排的私人飞机, 飞往欧洲异能情报局本部所在的法国。
一落地, 等候在附近的、WGO的成员,便围上来迎接。
细看之下,领头的人竟是曾经见过两面的一等执行官安小姐, 也是薙切真凪的心腹。
借由WGO的安排, 两人得以在目的地行动自如。
作为世界上最高的美食机关, WGO人脉广泛, 在所谓的上流阶层之中更是如此。
毕竟没有人能够断绝饮食, 也少有人可以拒绝真正美食的诱惑。
薙切真凪本人, 甚至与钟塔侍从的女爵阿加莎·克莉丝蒂有着不错的私交。在她请求帮助时,还询问过她, 是否需要帮忙牵线。
但甘茶无意让远月在此事上也为她背书, 同样, 她也委婉回绝了在英国同样有着不俗势力的、迹部财团提供的帮助。
除了不想让支持着自己的友人、过深地介入到异能者的争斗中来以外,还有一点是——她并不认为, 那位觊觎着「书」的女爵,会是良好的谈话对象。
而她也已经有目标了。
异能感染的受害者规模扩张迅速, 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到达以后就更不能拖延。
抵达后三小时, 她就与异能情报局代号为“大佐”的将军碰了面。
那是了解到她的收藏之中存在着Mimic使用的枪支,便联络了政府搜查本部的、纪德等人曾经的指挥官。
“活着的人总是对死者有着太多的思索与寄托,我能够理解您想要为他们昭雪冤屈、为他们的死复仇的心情。”
封闭的暗室里,甘茶脊背挺直,端坐在方桌的另一头,身畔是面色平静的织田作之助。
来自欧洲老牌异能机关的大人物威严地坐在对面。
分明需要对方的协助,地位也完全不对等,当前的情势下,他们甚至是捕猎者与猎物的区别,但年轻的女孩依旧毫不畏惧地以审视的目光与对方对视。
“可是,恕我直言,他们的悲剧并非由于赐予他们死亡的人,而是由于最初令他们消泯了英雄之名的命令。”
少女尖锐地问道,“您当时在做什么?”
纪德与他的部下,是收到了军方上层带有私心的命令,在两国停战之后,悍然出手攻占了对方的堡垒,才蒙受污名、遭到驱逐的。
年迈而精神矍铄的将军挥手止住拔出枪来的卫兵,另一边的织田作于是也收起了枪。
头发花白的老人凝视她良久,露出苦涩的神情,人也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下来。
“我不过是在战场上受伤、昏迷了两日。”
他用克制着感情的音调说道,“醒来以后,最倚重的部下已经成为了国家的罪人,之后我也无法轻易行动——但你说得对。”
若是后来他能够及时找到他们,纪德等人也不至于流落他乡。
“他们的记录、事后就被国家抹去了。为他们洗清污名,现在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老者浑浊的眼中透出冷酷的光,
“但即便如此,假传命令的那些人,这些年间我也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抬起眼,注视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女,似乎想要看穿她内心的真实一般,问道:“那么轮到你了。当年只不过14岁的你,是如何与他们产生交集的?”
甘茶的动作顿了顿。
确定对方是真心怀念着曾经的部下以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森鸥外谋取异能开业许可证的谋划隐去,向他说明了当年的情况。
隐瞒部分事实并不难,因为时间虽然还未能抹去一切,但异能特务科做到了。
她想要稍稍安慰这名被愧疚折磨的老者,可也不愿破坏横滨由三刻构想建立的安宁。
当年大家为此付出的辛劳、在阴谋中消散的生命,这份重量也不允许她说出全部的事实。
“当时,为他们收敛尸体的人,正是我们。”
甘茶说道,
“我与织田作先生的异能力,您或许现在也知道了。纪德先生与部下,当年正是听说了一点预知类异能的传闻,所以才去到了横滨,希望能够在最好的对手手中迎来真正的战斗与死亡。”
“而他如今也得到了真正的安宁。”
她回忆起当年那个带给她死亡阴影的男人。
很奇怪的,从始至终,她从来都没有因为对方威胁她生命而生过气。
或许是因为,对方走向死亡的身影、几乎如同奔赴一场美梦。
她按下心中的感慨,对面前的老者微笑:“那把灰色幽灵,被搜出以后,现在是不是已经到您的手中了?”
“这把枪曾经顶住过我的额头,我也因此看见过纪德先生的过去、以及对他关照备至的您。”
她轻声道,“如果能够给您带来些许慰藉的话,那么您就留下吧。”
——说得倒是好听。
即便心情沉重,大佐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真是个狡猾的小丫头。
“你有条件吧?”
他略微放松了一点姿势,示意她将来意说清楚,“说吧,是要我为你们侦探社说情,还是想要取消通缉?”
听见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话,甘茶笑了起来。
——果然找对人了。
“那些都不用。我们会自己抹去声誉上沾染的污痕。”
她轻声细语,很温柔地说,“只是,我们有一名重要的同伴,如今正关押在默尔索。希望欧洲方面可以高抬贵手,让他提前回到我们身边。”
……提前。
大佐思索着少女的用词,不由更觉有趣。
是对侦探社洗脱罪名的自信?还是存在着其他的理由?
甘茶回以理所当然的甜美笑容。
侦探社当然会恢复名誉,太宰先生当然也会回到大家身边,但她并不只是这样的意思。
他们前往欧洲的时机正好。
那天与乱步谈过以后,她才收到了坂口先生的消息,说是太宰已经发现了魔人对外的联络方式。
若是上报,也能算作是将功折罪——虽然这样的功劳还不足以抵消令他入狱的过往罪行,但是若有人在外活动,那就不一样了。
总之,关于太宰离开默尔索一事,很快就决定了下来。
在异能情报局的帮助下,甘茶第二天便走过了诸多手续。
她并未进入默尔索,监狱的地点仍然对外保密,而她也无意探寻,只是在必要的手续完成之后,与织田作之助一同赶到了约好的会面地点。
十二月的冬日,天空中的云层很厚,阳光难以穿透,只能在后方发出灰扑扑的、有些黯淡的白光,天气略显阴冷。
冰凉的阵风吹过的时候,掉落在路旁的枯叶打着旋,磕绊地趟过凹凸不平的石子马路,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前,最终停在某人的脚边。
那是在两名警卫的监视与陪同之下,笑着朝他们走来的太宰。
与其说是陪同,不如说跟随更合适——两人正用着仰视异次元来客的、有些忌惮又十分信服的神情,看着走在前面的人。
看来,即便是在默尔索之中,太宰先生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头疼,甘茶不由暗笑起来。
但太宰丝毫没在意身后之人的反应。
他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那里等候的二人,眼眸中一瞬间落入了摇动的亮光。
赤铜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后面,正以一贯的平静眼神朝他的方向望来。
而前方娇小的少女裹在厚厚的大衣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抿着唇露出可爱的小小笑容。
这还真是高规格的接待。
青年的唇畔闪过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意,思绪却不由飘远了一瞬。
——安吾告诉过他最新的消息,那位末广先生,如今已经离开了猎犬,和侦探社的大家站在了一起。于是他大概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样放心吗?没有跟着一起,而是让甘茶酱和织田作单独来接他回去?
不过这可是快乐的重逢时刻,他很快便敛起了这一点不怎么令人愉快的联想,几步走到两人身前站定,笑眯眯地听着少女“欢迎回来”的话语。
甘茶仔细地上下打量他,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于是只是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
“太宰先生穿得太单薄了。”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给你带了外套,外面还很冷,先穿上吧。”
“只有甘茶酱才这么怕冷啦。”
虽然这样说着,太宰还是很配合地接过袋子,取出了里面的浅灰色大衣。
大衣尺码正好,质地也温暖舒适。只是口袋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从鼓起的形状上来看,似乎是个圆形的物品。
太宰垂下眼睫,心中略有一丝猜测。
——应该是之前他交给芥川的领结吧?
的确,她现在并不需要,带在身边也不太合适。不过、竟然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他吗?
……但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只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就还能够是原来的模样。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太宰伸手确认,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与预想之中完全不同的触感。
那并非宝石应有的光滑表面,也不是领结的丝缎,而是——包裹着什么的、锡箔纸?
他疑惑地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预判大失败,只是一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身旁的少女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表情,此刻见到他难得有些茫然的模样,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
“太宰先生。”
她往前走了两步,回眸微笑,轻声道,“陪我去那边走走吧?”
第145章
太宰还并未做出太多反应, 织田作之助已经神色如常地找了个很不怎么样的借口,走到一边去了。
出发以前,在看见少女犹豫片刻,还是把领结放回自己的衣袋、往带给太宰的大衣口袋里放进巧克力的时候,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浮上心头。
那是他曾经还在黑手党工作时的事。为关联企业的官员调停家庭事务, 被对方的老婆和情人夹在中间时, 所感受到的、发自内心地想要咬舌自尽的心情。
但是除此之外……
他并不清楚太宰的领结为何会出现在甘茶的手里,可这并不妨碍他明白, 自己了解到了一些双方从未宣之于口的事实,也隐约地猜到了少女将领结收回的意图。
多年以前, 在太宰说出那些厌倦人世的话、接着又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时候,他就有过揍他一拳、逼迫他谈论并放弃这些念头的冲动。
而直到自以为即将赴死时, 他才真正对他说出过自己的想法。
因此,甘茶的做法, 他相当赞同。
——如果是她的话, 应该能处理好的。红发男人这样想着, 迈着自认为平稳的步伐离开了。
“织田——”
看着友人比平时要稍快一些的动作,太宰目瞪口呆。
隔着几米远, 甘茶好笑地望着他。
此刻的太宰, 就好像一只并不情愿、但因为被捏住了后颈皮, 所以不得不接受撸毛的猫猫。
猫猫挣扎未果,鼓着脸, 垂头丧气地放弃了反抗,表情有些哀怨。
他嘟着嘴抱怨了一句“真是的”,然后很快就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上前两步与含笑等待着他的少女并肩, 向着前方的教堂走去。
那只是供给这片区域居民使用的教堂, 并不巍峨,也不华丽,不过倒是能称得上一句古朴雅致。
比起横滨租界中精心修葺的礼拜堂,这里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并非礼拜日的这一天,附近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小巧的蓝色山雀啁啾着飞越过枝叶寥落的树梢,两人悠闲自在地穿过神职人员居住的低矮房屋,推开虚掩着的铁栅栏,径直走进了布置温馨又亲切的教堂中。
两人慢慢走着,欣赏着一排排座位上黄铜制成的姓氏铭牌,以及各式各样由居民自行安装的软垫。
圣坛前方的地面上,摆着一个巨大的、冬青枝条编成的圣诞花环,上面的第一根蜡烛已经燃烧了多日。想必到了平安夜当天、四支齐齐亮起的时候,这里会是十分热闹的欢快景象。
但如今,此处只有被布道坛上方拱顶放大的、烛芯燃烧的细小噼啪声。
在这样静谧又和缓的空气中,太宰轻声问道:
“甘茶酱为什么要和我挑明呢?”
——她明知道,只要把领结装在大衣里还给他,事情就能很轻松地解决了,什么难办的情况都不会有。
不必费神进行难过的交谈,无论哪一方都能够避免日后或许会有的尴尬。
反正,他们这样的人,原本就很擅长粉饰太平。
只需要一个信号,大家就能够心照不宣地装出一切如常的模样,而时间也会带走一切。
“我是有那样想过。”
少女在圣母雕像前停下脚步,廊柱上古老的玻璃油灯透出雾蒙蒙的光,将她的眉眼笼在暖融的温柔光影之中。
她回过身来看他,神情十分安静。
本性的矜持与羞涩、不愿带给人伤害的想法、对方对于袒露内心的抗拒、在这之后作为同伴的相处……
避而不谈的理由有太多,可是,非说清楚不可的原因,已然足够压倒一切。
“但是,交还领结以后,太宰先生就再也不会和我说心里话了吧?”
少女轻声说着,神色有些怅惘。
太宰哑然。
“你看,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女的声音与神情都很柔软,藤紫色的眼眸坦诚清澈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梦中才能有的场景,让人起不了任何一点抗拒的心思。
她轻缓地说,“来接你之前,我忽然想起当时的事了。”
“两年前温泉旅行的时候,太宰先生其实逃避了、我说要做真正的Specialite给你的话题吧?之后提起的时候,你也不着痕迹地带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