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祖母从来是最温柔的,她一直都是笑吟吟的,事事都依着祖父和父亲,她最疼自己, 动不动便抱着自己叫着心肝,长到七岁了, 她还会亲手喂自己吃饭,自己只要一撒娇,她便会答应自己所有的要求,她一向是江陵最大的□□。
  江陵的心如刀搅一般。
  林掌柜忙转了话题:“老太爷是什么时候回的龙游城里?”
  江老太爷道:“三年多前,瑞哥儿七岁时。老太婆去世之后,我带着瑞哥儿在村里过日子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当时阿兰守着寡,与婆婆两人一起住,两人都是妇人,家中穷困,因此也住得离村子甚远,与我们住的地方便相距甚近。她之前和老太婆有点走动,之后便常常为我们爷俩缝缝补补、做些饭菜。因此便有些流言流语,我便认了阿兰做义女。”
  “几年后阿兰的婆婆病逝了,阿兰被隔村的二流子看中要强娶,我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年,瑞哥儿也该进学了,便索性带了阿兰一起回了城里。但我仍然不敢太过露面,因此多是躲在家中,钱银也用得差不多了,可是江家有人守着,我也不敢回密室去取银子。”
  “但是那之前我便已经时常会有不记事的时候了,近年来发作越来越频繁且时间越来越长,我也不敢去看大夫,只是凭着从前看过的一些书,想着只怕是当年火场中的横栏打中了头引起的。”
  他对自己的事情说得甚是淡然,江陵忍不住问道:“阿爷,咱们家全无亲戚可以求助吗?”这一直是江陵心中的疑惑。
  没有亲戚、没有家族、连祖坟在何处都无人能知。
  江老太爷一怔,随之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陵,摇了摇头:“没有。”
  他又看了一眼江陵,温和地说道:“傅家、童家、章家……也都不能去求助。你在林家多年不敢暴露身分,是因为不知道江家出的是何事,得罪的是何人,牵涉的是什么。我是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敢。”
  江陵怔怔地看着江老太爷,却道:“我后来找了童佩叔叔。”
  江老太爷微微一笑:“因为你当时身在福建隐姓埋名,不会有人猜到什么。”
  江陵明白了,童佩若是得知江老太爷和瑞哥儿的消息,自然会想办法帮助安置他们,可是江家之事一日不解决,危险便一日存在,而江老太爷和瑞哥儿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风声传出便是死路一条,且要连累旁人。而且,安置与否对江老太爷来说实在并不重要。
  可是,难道江老太爷从来没想过要复仇?从来没想过要培养瑞哥儿?从来没想过要重振江家?
  江陵情不自禁地问道:“可是阿爷,瑞哥儿……”
  江老太爷明白了江陵的意思,他又叹了口气,对江陵说道:“阿爷要和你说对不住,我没有教好瑞哥儿,他顽劣得狠,你这些年历尽艰难生死,方有如此局面,若是瑞哥儿实不成器,你不必管他,江家……”
  江陵在这一刻下了决定,她没让江老太爷说下去,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说道:“阿爷,瑞哥儿是太太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儿,我幼时七年,太太视我如亲生,百般疼爱,便是瑞哥儿生下来之后,太太对我也无任何不同。瑞哥儿顽劣是无人管教、阿爷力不能及所至。若是阿爷放心,便把瑞哥儿交予我,纵算他不成器,也必会让他不坏了江家。”
  江老太爷怔怔地望着她,江陵柔声说道:“阿爷,江家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了,无论如何,总都要好好地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江老太爷闻言,心中酸楚:“好,好,瑞哥儿便交予你,你要打要骂要教要罚,都是应当应份,只是我的囡囡,太过辛苦了。”
  林掌柜此时方笑道:“老太爷,瑞哥儿才十岁,年纪还小,好好教还是能教过来的,放心吧,大家都会帮您老看着他。”
  江老太爷连连点头:“辛苦你们,真是惭愧。”
  瑞哥儿过了两天方才找到江氏珠宝行来。
  他是大摇大摆地从珠宝行店门口走进来的,一副大爷的模样,把珠宝行下面一层的柜台都转了一圈看了一遍,随即便要上楼。楼上是大客人看货的地方,还有便是姑娘媳妇挑选首饰珠宝的地方,守着楼口的伙计当然不让他上去,瑞哥儿却偏要上楼,一边豪横地骂道:“臭鱼烂虾的还不让开,小爷我可是你东家少爷,东家少爷想上楼去看看自家财物,你还敢挡着?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
  守楼口的伙计自然不会理他,只板着脸道:“江老板和林大掌柜定下的规矩,小的不敢违抗,别说你是少爷,就是大爷也不成。”城  瑞哥儿回头看着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小混混,脸上便板得紧紧的,伸手便打了过去:“让开!”
  伙计一时没想到他竟会动手,幸亏瑞哥儿矮小,这一掌没打到脸上,只打到胸口,却也颇为疼痛,他知道东家刚认回了祖父弟弟,这孩童应该正是东家的弟弟,可是江陵和四明、桑宁训练伙计甚是严格,且楼上都是贵客,他可不敢擅离职守,见瑞哥儿又缠了上来又踢又打,咬了咬牙,一把推开他。
  伙计是个成年人,真要推开一个孩童并不吃力,瑞哥儿蹬蹬蹬连退几步,险些便是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随即便是大怒,大声喊道:“你不想干了吗?无法无天的臭奴才!”
  十岁孩童的尖锐嗓音穿透力极强,店铺中的其他伙计和客人都皱紧了眉头,另一个伙计走过来说道:“小少爷,你阿爷和姐姐都在后头院子里,我带你过去吧?”
  瑞哥儿怒不可遏,不理不睬,整个人冲过去,将守在楼口的伙计一头撞倒在楼梯上,伙计虽有提防,奈何瑞哥儿整个人朝着他和楼梯冲过去,他又不敢闪开,否则瑞哥儿这般全身心地撞向楼梯,若是撞空了那便是头破血流。
  可是如此一来,伙计便被撞得整个人后倒在楼梯上,整条腰都似是要断了般地疼,瑞哥儿整个人还就这么扑在了他身上,他“啊”一声凄厉的长声痛叫出来。
  瑞哥儿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江陵和四明便已经几步赶到了店铺里,他们正在前院账房里和桑宁讨论年终盘账的事情。见状四明一把便把瑞哥儿从伙计身上拎了起来,另一个伙计要去扶人,江陵阻住他,先问道:“你能不能移动?”
  伙计痛苦地试着挪了挪,点了点头,江陵方让那个伙计去慢慢扶了他起身,然后几个大步便走到店铺门口,适才在店铺门口探头探脑的小混混一轰而散。
  江陵也不阻拦他们,也不叫人去捉住他们,只站在店铺门口朗声说道:“日后各位小朋友若是见到山哥儿去找你们,只需将他绑来江氏珠宝行,每人可得二百文钱,绑一次便给一次的钱,绑十次便给十次的钱。我江陵童叟无欺,说话算话!”二百文钱,足够普通百姓近两个月的吃喝了。
  街上路人听到都呆了一呆,其中有个小混混大声道:“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江陵道:“那便让我江氏珠宝行开一家倒一家!”城  她的声音极是响亮,整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327章 归宗
  傅笙低头跪在祖父祖母面前, 他的母亲傅大太太坐在一旁垂泪,两位叔父婶婶坐在另一旁椅子上,傅笛、傅阮站在母亲身后。
  傅老太爷怔怔地看着爱孙, 他自小便是傅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教养长大的,他天真憨厚,质朴纯真, 虽然出身商户,却全无半点商户气息,一心只爱读书、研究制纸术, 与人相处更是大方厚道, 他与老妻在这许多孙儿辈中, 最疼爱最喜爱的就是他。
  去年他自请出族, 傅老太太便大病一场,老太爷随之也病了一场,其实他们忧心到大病并不只为傅笙出族一事, 为的是, 要做到自请出族, 那么傅笙要做的事必然是险之又险,必定会连累家族, 才会令他壮士断腕, 让家族放弃自己以保全家族中人。什么事会要做到出族这种程度?
  性命不保。性命不保还是其次吧?
  为着江家那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灵秀聪慧,自小也是他们看着的;她的父亲与长子交情甚笃,几乎如异姓兄弟,他们也是知道的;江家大祸那一年,长子失魂落魄, 傅笙难过哀伤,他们看在眼里。他们知道江家灭门可能不是意外, 可是能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不,他们不能也不敢更不可以做些什么。虽然他们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江家的来头很大,到底因何出的事,傅家虽然富有,却也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商贾而已,当真管不了。
  但是事情却一点点的一年年的失控了。城  先是长子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正当壮年,身体一直康健,却忽然一病不起。在此之前他虽然将傅家的生意在南京和京城扩张得很好,但是事实上长子的死实在太蹊跷了。
  随后,随着父亲的去世,几个月后傅笙出走南京,更是令人震惊。他说是要为父亲守住南京和京城的产业,可是一个热孝中的人这般出走实为不孝,他们并不相信,却不得不从,且不得不为他圆了谎言。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不为人知。
  然后是几年后傅笙在南京出了事,竟然找了那么多的人都无济于事。全家人忧心忡忡,几乎都去了南京想办法。然后江家的小姑娘忽然出现了,她一出现便是疾风骤雨,席卷了整个龙游还有傅家,她一连开了三家江氏珠宝行,然后她也去了南京。她的确是能干和聪明的,她一出现,傅笙便被她救出了诏狱。
  傅笙被救的消息传回傅家时,傅家所有人都对江陵感激至极。城  可是紧接着傅笙却说要自请出族,因为那个小姑娘,他要与她同生共死。
  江家是灭门的,那样的大祸,那样的灾难,背后是怎样深的水啊?他便要这般毫不犹豫地交出自己的性命去。
  这叫他们如何舍得?老太太、长媳几乎哭瞎了眼,最终还是不得不依了他,否则又能如何呢?他既矢志要帮江陵,难道真被他连累了整个傅家吗?便是因为三子傅峰所说,只是暂时出族,若是无事又不是不能让他回来,族长是自家的,到时候说要他回来谁敢反对?
  全家人求神拜佛,但求江家事情无虞,傅笙安全无事。
  一年过去了,江家的事顺利结束了,没有任何风波。
  全家人喜极而泣,傅笙没事了,他可以回家了。
  傅笙自从父亲傅平去世后已经有足足五年不曾回家,家人早已思念之极,他终于从南京回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年轻人,叫着老祖宗,叫着阿娘,叫着叔父婶婶哥哥嫂嫂,和从前不一样,却又和从前一模一样,法理上不再是亲人,血脉上仍是亲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不再是亲人。
  然后,傅家高高兴兴地准备他还宗,他却拒绝了,他跪在那里说,不归宗。
  长媳的眼泪便没有停过,她哭到现在。
  傅老太太的眼泪都干了,傅老太爷再知道不过,傅笙是她心头上的肉啊。
  傅笙跪着,傅老太爷还未开口,老太太便又问了一声:“笙哥儿,为甚?江家陵姐儿的事不是已经终了了吗?咱们说好的,无事了便要归宗,咱们只是权宜之计,暂时出个族,为解你后顾之忧。如今你为甚不肯回来?”
  傅笙耐心地回答:“阿嬷,要再过些时日,如今还是不能够。”
  老太太重复第一百遍地问:“要再过多长时日?阿嬷老了,你莫不是要阿嬷再也看不到吗?”
  傅笙难过地看着她,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阿嬷,我归不归宗不打紧,我还是你的笙哥儿啊。”
  老太太不肯:“那不一样,虽然你归不归宗都是阿嬷的心肝孙儿,可是笙哥儿,人无家族,便无人庇佑,在外行走举步维艰。你若是有事,没有家族便没有人能有名有目地为你出头,生生被人欺负死了也无处可说。且,你日后会事事困难,被人看不起。阿嬷的笙哥儿不能如此。”
  傅大太太泪眼朦胧地看着幼子,伸出手去:“笙哥儿,你听老太太的话,不要这么倔强,回家来,好不好?让阿娘宽宽心,好不好?”
  傅老太爷重重地叹了口气,语声却温和:“笙哥儿,到底是为甚,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你离家五年了,可不要与家里生分了,有我,有二叔三叔,还有你的哥哥们,大家都会为你想办法。”
  傅家次子傅明担忧地望着傅笙,傅峰则也说道:“笙哥儿,当日是三叔劝你阿爷阿嬷让你出族,说好了没事便归宗的,如今你不肯,我可是罪人了。别这么固执了好不好?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傅笙垂下了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傅笛盯着幼弟,忽然说道:“老太太、阿娘,由着笙哥儿吧,你们放心,笙哥儿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我们兄弟不会置之不理,定然会为他出头。有生之年,笙哥儿始终是我们弟弟,不打紧的。”
  不打紧的,这只是说说,世人以宗族为首,以宗族为重,岂容轻忽。
  然而傅笙始终不出声不解释。
  傅笛在傅笙的房内来回走动,然后说道:“笙哥儿,你是做了些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目前不为人知,若是为人所知,那便是大祸,对不对?所以你仍不肯归宗。”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傅笙愕然抬头,傅笛看着他,目光沉稳,半点不容他回避。
  傅笙怔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可是大哥,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事。”
  傅笛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可是江陵,陵姐儿知道吗?”
  傅笙摇摇头:“她不知道,你别告诉她。”
  傅笛深深地凝视着他:“你为陵姐儿做到如此地步,就不担心日后家人不喜陵姐儿?”
  傅笙看着大哥,坦白道:“我这么说大哥不要生气。其实对我和陵姐儿来说我不归宗也有一番好处,陵姐儿是江家唯一后人了,她不计一切为江家复仇,自然也要不遗余力去重振江家。而江家之事我虽然不能细说,大哥你曾经受阿爹精心教导,自然明白江家不同寻常,陵姐儿是不会放弃重振江家的,而且,她还会为江家兴盛竭尽全力。她有许多许多要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全与傅家无关。”
  “她若为傅家妇,便要守傅家的规矩,傅家规矩不算大,可是也不能容她一心只扑在江家,把江家的兴盛凌驾于所有一切。任何人家都不会容忍这样的媳妇,届时不知会有多少矛盾。”
  傅笛震惊地看着傅笙,傅笙镇定地回望着大哥,轻声道:“与江家有交易的,是我们万万想不到的人。江陵会在这种情况下,将江家兴盛到无以复加,从而去做到她想做的很多事情,实现她心中所有的愿望。但是傅家借不到光,若是想借光还有可能被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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