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他们抵达目的地山脚的时候,能听到的相关传言已经变得非常离谱了:
那田蜘蛛山的蜘蛛们为虎作伥, 将新来的恶虎奉为主公,每天夜里都成群结队的乖乖供恶虎驱使,在月下的密林间如潮水一般起舞,用抓到的人类讨恶虎欢心。
一般来说,传言的夸大程度跟靠近传言源头的程度是成反比的。当一个人越是接近源头,所听到的传言就越会实事求是。反之,越是传播到远处,传言就越会被添油加醋。
到了那田蜘蛛山,情况却似乎反过来了,居然在这么接近的地方出现了这么离谱的传言。
珍香并不认为自己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于是开始怀疑那田蜘蛛山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索性时间还是白天,所以稍微往里面走两步看一下情况,危险性还是比较小的。
就这样三人一起往里走了一小段,神乐便被蜘蛛咬到了。
那田蜘蛛山不愧是冠以蜘蛛之名的孤山,这里的蜘蛛密集程度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大大小小的蛛网在树丛间交错,耳边总有蜘蛛稀稀疏疏的动静,空气里浮动着难闻的臭味。
不管是什么动物,在一个地方泛滥都会产生相应的生态问题,比如说在那田蜘蛛山根本听不到一声鸟雀鸣叫,传闻中恶虎的咆哮声也并不存在。
谨慎起见,珍香认为还是暂时离开比较好,等夜晚来临之前,她打算找个机会用潜行卡摸进来观察一下,之后再决定是不是把这里作为检验保镖能力的试炼场。
“神乐,不要把蜘蛛往嘴巴里塞,不卫生。”
作之助提醒的声音把珍香吓了一跳,她赶忙去看神乐,发现这熊孩子大概是为了报复蜘蛛咬她的事情,一口气拍死好几只,正打算直接吃掉。
“……”面对这场面,珍香根本想不出什么比较温和的台词,她真怕自己一张嘴就是一段吐槽,把当主形象毁个干净。
[哈哈哈神乐真是个小坏脾气!]偏偏系统还特别喜欢。
要是早些年,珍香这时候就要昧着良心捧系统的臭脚了,说些诸如“神乐真是个报复心强烈的残忍之人啊!”或者“有神乐伴我左右叛徒事业定然如虎添翼。”之类的疯话。
而现在,珍香很乐意指出自己眼中的真实:[这倒霉孩子又饿了吧?]
[单纯饥饿可不会成为人吃蜘蛛的理由。]系统表示不服。
珍香觉得这倒没错,比如她要是很饿的话,大概宁可啃树皮也不想把蜘蛛往嘴里塞。不说卫生问题,心理障碍就很难克服。
系统又激动地充道:[蜘蛛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蜘蛛?]
珍香默然一瞬,劝道:[系统,请别这么说,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可爱的。]
不管实际情况怎样,珍香认为都不能让神乐随便乱吃,见作之助暂时控制住了神乐,珍香就下令道:“我们先出去,到附近的村子吃晚饭吧。”
三人转身往回走,走着走着发现路上倒了一个少年,看模样大概有十七八岁,穿的破破烂烂,身形瘦弱,刘海奇奇怪怪斜向一边,一侧鬓角还长出一大节,像是什么普通人无法get到的潮流发型。
织田作先靠近过去,稍微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迷迷糊糊醒来,眼神虚浮着嘟囔一句:“打劫……”然后又昏迷过去。
所以他是被人打劫了吗?
“像是饿昏的。”
“那就带上他一起吃饭吧。”
珍香也不是随便发善心,她想既然这少年倒在了那田蜘蛛山,或许可以直接问出一些情报。
一段时间之后……
珍香盯着一起进行大胃王比拼的少年少女,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也完全不想笑。
面前的桌子上叠起了一只又一只空碗,招待几人的村民表情已经不太对了,看在确实有钱赚的份上才没有多嘴说什么。
在刚刚于横滨经历过面瘫人设重复的惨剧之后,目前最新的流行似乎是饿死鬼投胎人设,也不知道下次会流行什么,也许是身上缠绷带?
总之,虽然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珍香很介意村民不断偷瞄过来的眼神,便忍不住把挡住半张脸的围巾又往鼻梁上面拉了拉。
围巾目前作为系统面具的替代品使用,挡住部分真实容貌。其实系统面具需要的冷却时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不过珍香暂时不打算拿出来——
领导懂得一手神乎其技的换脸术,这暂时还是秘密。
“呼——吃饱了!十年之内都不想再看到茶泡饭了!”少年最终在大胃王比拼中略输一筹,先于神乐停下了进食。
他明显吃的很撑,一脸幸福,缓了缓之后开始诚恳道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我这些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差点就死在路边,还想过要打劫你们,结果你们却好心地把我从那田蜘蛛山解救出来,还请我吃饱肚子,你们真是好人。”
嗯?原来你当时嘟囔的“打劫”是这个意思?
珍香都有点想吐槽了,但这世上万万没有让领导当吐槽役的道理,所以她只在脑海里对系统说:[这小子挫爆了。]
[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对你以怨报德,你就只有一句‘谢谢’?”神乐冷笑着放下碗筷,“小子,如果道谢有用的话,还要鬼杀队做什么?”
[“以怨报德”这个词正好说反了吧,不该是“以德报怨”么?而且不要什么锅都往鬼杀队头上扣啊!]
系统没有认可珍香的抱怨,反而敏锐指出:[以我们的立场,神乐给鬼杀队扣黑锅不是很好吗?]
珍香想了想,发现还真是,于是决定保持冷静,先看看神乐怎么发挥。
刚吃饱饭的少年动作迟缓,被神乐轻易地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露出可怜而无助的神态。
神乐就像个隶属黑恶势力的打手,对少年恶声恶气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也不知是不是神乐演技太好了,少年完全被吓住,特别配合地快速回答:“我叫中岛敦,我是被一家孤儿院赶出来的,没有饭吃没有地方住所以只能流浪,我真的没什么目的,我只知道一直有恶虎在追我!”
一直被恶虎追踪?是传闻当中的那只吗?
“被孤儿院赶出来的?”神乐眼神犀利地盯着少年,“你该不是偷走了别人的宝贝吧?”
你能问重点吗神乐?而且你就非要跟别人的宝贝过不去吗?
少年慌慌张张地拼命挥舞双手:“不是的我没有!是院长先生说经营困难,要缩小规模什么的,所以才把我赶出来了!”
“是吗?只赶走了你一个?没赶走别的孩子?”
“只……只有我……”
珍香有点心烦了,太阳正在落山,已经要入夜了,可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在白天潜行去山里看看,却还要坐在这儿听无聊的审讯,真不知道意义何在。
谁要关心孤儿院为什么单独赶走一个孩子啊?
她侧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作之助,递眼色过去希望作之助站出来管管事儿。
“啊。”作之助接收到眼神,但是似乎没能解读出其中含义。
他已经很努力在领会上级精神了,但显然还是缺乏经验,无法做到体察上意,反而以为是要他帮神乐说话。
他干巴巴地说:“中岛敦,我就叫你中岛吧,没有哪一家孤儿院会因为这个理由单独赶走一个孩子,如果是经营不善,一般会选择赶走半数孩子,或者宣布解散。”
中岛敦满头大汗,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怎么辩白。
他说的是真话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呢!
珍香简直想扶额叹气。
她果然还是别难为自己了,把保镖培养成代言人的天真想法一开始就不该产生。
她走到中岛敦面前,温柔地拉住他的手:“敦,别害怕,我相信你。”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中岛敦瞬间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眼前拿围巾遮脸的少年一下子像天使一样闪闪发光。
中岛敦感受着手部传递的温暖,不禁结结巴巴:“您……您是?”他下意识就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使用敬语。
珍香微笑道:“很抱歉,我们不便对外人暴露身份,事实上我们三人属于鬼杀队,来这里是为了传闻中的恶虎,如果你了解一些关于恶虎的情况,请务必告诉我们。”
“你们在寻找恶虎?”刚稍微放松一些的中岛敦又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松开了珍香的手。
“是的,我们在寻找恶虎,为了解决掉它。”珍香点头。
“吱——!”这是中岛敦连连后退差点带翻凳子的声音。
他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像是听说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事物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四肢都难以协调,结果跌倒在地上。
“我……我告辞了!”
他跌跌撞撞四肢并用地往外跑,姿态狼狈到可笑,到达门口时还狠狠磕了一下脑袋,然后如同企鹅行走一样摇摆着拼命往外逃。
这等胆小怯懦的姿态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简直是把被猫咪惊吓到的老鼠的模样演绎得活灵活现。
珍香忍不住再次感叹:[这小子真的是挫爆了。]
[我也这么觉得。]
珍香决定放弃对中岛敦动之以情,那接下来就该晓之以(物)理了。
“作之助,神乐,请把敦抓回来。”她用慈柔的语调说,“外面天黑了不安全,不能让他乱跑,就用绳子绑起来吧。”
第29章
大概是由于在抓回中岛敦的过程中作之助使用了日轮刀——他拿来当手臂的延伸去挑中岛敦衣领——所以招待他们的村民带着空碗直接消失了,大概是躲去了别的屋子。
其实大可不必。虽然这年头有着禁刀令, 但鬼杀队带刀可是政府默许的行为。装作没看到就好了, 何必要害怕地躲开呢。
中岛敦大概也是因此吓到了, 绑回来之后一个劲儿发抖求饶, 珍香能安抚人心的声音都变得不太好使。
她尽可能温柔地给中岛敦解释了鬼杀队是保护人类的组织, 是杀鬼的专业人士, 现在鬼杀队怀疑所谓恶虎其实是鬼假扮的,需要关于那田蜘蛛山的各种情报。
结果中岛敦听了之后更害怕了, 嚷着“不管是虎还是鬼,那都不是人类能对付的东西!”一心想跑。
最后还是神乐站了出来, 把刀架在中岛敦脖子上,才逼问出了中岛敦掌握的信息。
到了这个地步, 珍香的思维反而活络起来:[系统,中岛敦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啊,这小子胆小无比,畏畏缩缩, 令人讨厌, 恰恰是鬼杀队里面最欠缺的类型, 是钢材中的硫。]
[那就让中岛敦加入鬼杀队。]系统表示认可, [不过他不会同意的吧?]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一个独立生存就意味着饿死的人,有什么资格拒绝呢。]
中岛敦吐露出来的信息其实很有限,据他自述,他是一路流浪到达那田蜘蛛山的,他的身后总是有一只恶虎在窥伺他, 垂涎着想将他吃入饥饿的肚子。
而这只恶虎其实一开始就待在孤儿院,正是因为恶虎不断搞破坏,孤儿院才逐渐经营不下去。
中岛敦离开孤儿院之后还曾庆幸过就此摆脱了恶虎的威胁,结果没过多久他就惊恐的发现,恶虎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孤儿院。
因此他只好一路逃窜,一旦发现恶虎的踪迹就立刻往更远处跑,直到他跑进了那田蜘蛛山。
“我被困在那座山里面了!”回忆带来的恐惧令他声音变得尖锐,“是那只恶虎,它封锁了所有路口,在树荫的遮掩下向我逼近!到处都是蜘蛛,那些蜘蛛都成了它的耳目!我只能在山里打转。”
这番说辞意外的和传言一一对照。差别之处在于,传言中的恶虎是到那田蜘蛛山占山为王去了,而中岛敦口中的恶虎纯粹就是冲着中岛敦来的。
过了应激反应那股劲儿,中岛敦逐渐萎靡,声音也低落下去:“有次我遇到一个人,求他带我出去,那个人明明答应我了,还让我安心睡一觉天亮就走,结果第二天……他就不见了,什么也没给我留下,连一句话都没有。”
珍香轻轻拍了拍中岛敦的头发——手感居然意外的挺不错!柔柔的,还暖呼呼的,比拍小忍更舒服!
“敦,放心吧,我们鬼杀队会帮你搞定那只恶虎的,无论那有多难,有多令人绝望,因为鬼杀队就是创造奇迹的组织。”
中岛敦露出了有所触动的表情,但犹豫片刻后张嘴说出的话却是:“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不行,因为敦是恶虎的目标。”
“你们难道要拿我当诱饵吗?我绝对不要!”
“但是,饿肚子的滋味已经不想再体验了,无处可去的感觉也糟糕极了,对吧,敦?”珍香的手按在中岛敦头顶,慢慢揉了揉,“你同意的话,今后鬼杀队会负责养活你的,我们会接纳你,把你视作家人。”
中岛敦沉默了,他的心里产生了复杂的挣扎,一方面觉得鬼杀队是个全员恶人的危险组织,应该远远避开,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头顶那只手好温暖。
终于,他轻轻点了点头。
就像珍香认为的那样,中岛敦其实根本没有资格拒绝,这样子纠结片刻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珍香,你真相信中岛敦说的话吗?如果那田蜘蛛山里确实有鬼,他凭什么活到现在?]
[信与不信区别很大吗?也许他真的很精通保命,那鬼杀队就确实适合他待着。也许他是个无耻骗子,那鬼杀队更需要这样的污染。不管怎样,咱今晚带上他一块儿进山。]
——
一个平静的、健全的家庭当中,父亲与母亲的角色都是必须的。
如果家庭中失去了遮风挡雨的父亲,那一定是个可怕的灾难。
而这灾难究竟是如何降临的呢?
母亲回想起了一双黄澄澄的兽眸,忍不住抱住手臂偷偷发抖。可她不敢让子女们看到自己发抖的模样。
家庭当中的父亲死去了,接下来自然要母亲顶上那个负责遮风挡雨的缺位。她必须坚强,必须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三个孩子,哪怕是要与那只白虎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