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三水小草
时间:2021-02-26 11:06:25

  以前!
  怕自己多说话女儿就又别扭上了,何雨用回国猪头肉和馒头片塞住了自己的嘴,只用眼神疯狂表示:“快说快说快说!”
  何默默笑了一下,她回忆了一下,说:
  “初二的时候参加全国英语竞赛,我就是那次暑假培训的时候认识她的……很多人都以为她卷头发是烫的,其实她是自来卷,我看过她小时候的照片,像个黑头发的洋娃娃。”
  第一次跟妈妈说起自己在学校里的交友情况,说到一半,何默默停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
  何雨冲她招招手:“来来来,默默你坐过来说,别站着,我又不是在审你。”
  何默默坐在了餐桌旁,手里还被她妈塞了一块夹了肉的馒头片。
  这一刻,她看见的却是盛夏里热热闹闹的肯德基餐厅,还有摆在面前的炸鸡块,一切都凉爽舒适,只有夏日的躁动藏在心里。
  “她是那种特别不一样的人,坐在教室里不管有多少人,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在辅导班的第二天我就发现整个补习班没有不认识她的人,除了我。”
  “嗯嗯。”何雨点头表示认可,揪了一块馒头放在嘴里。
  拿着馒头片,何默默看着她妈的下巴说:“妈,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她就是一个元素构成和别人都一样的人,但是见到她的时候就像是……就像是第一次知道地球是圆的,然后你就会忍不住去观察那些佐证,一会儿会怀疑这个新学说,一会儿又坚信,然后不停地找证据来证明地球是圆的,或者不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对相关的一切都越来越了解。”
  从小到大对学习一直没有什么想法的何雨突然进入盲区,她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勉强对女儿过于抽象的描述表示认同。
  “后来我回忆认识她的过程,总觉得是好奇和求知欲让我做出了傻事,那天老师让我们分学习小组的时候,我直接抱着书包去找了林颂雪,那之前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
  何默默笑着说:“我跟她说我叫何默默,我也知道她叫林颂雪,我想和她一组,然后我就坐在了她旁边。”
  十三岁的何默默脸比现在要圆,何雨想象她面无表情地抱着书包奔着林颂雪就去了,嘴角就怎么也放不下去,她家傻姑娘啊,交朋友都透着憨。
  “上课的时候老师要我们做对话练习,她就用英文告诉我她的学习成绩一般,她爸爸希望她去美国读大学,听说有这么一个培训,就把她塞了进来,跟她在一起我很难有成绩的提升……她从一开始就是个为别人着想的人。事实上,可是除了学习,她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英语的口语很好,唱歌、跳舞、打架子鼓……似乎没有能难倒她的,有天补习班下课之后她带着我跑去了学校的音乐教室,教室门是锁着的,她从窗子爬进去打架子鼓给我听,我站在门外踮着脚透过玻璃看,她打架子鼓的时候特别特别好看,鼓棒和音乐都在狂欢,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有的人生来就可以很精彩,不需要用学习和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默默低下了头。
  在林颂雪的面前,她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会看见天空很蓝就很开心,然后去吃冰淇淋,说是要把云吃进肚子里,好让天一直这么蓝,她也不知道她可以从枯燥的听力训练上逃跑,顶着烈日去看林颂雪去打游戏比赛……跟何默默一直以来自认是沿着轨迹前行的人生相比,林颂雪像是一个灿烂的天外来客。
  “她是一个对朋友很好的人,当她的朋友很开心。”说这个话的时候何默默又笑了,她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是香的。
  何雨给女儿倒了一杯水:“你们还一起吃肯德基了是吧?”
  “是啊,吃了好几次,都是我们各自花各自的钱……”
  何默默的一句话就让何雨觉得不对劲,读初中的时候何默默三餐都在学校解决,一个周只有40块零花钱,将将够她课间操饿了买个面包,上完体育课买瓶水。
  她的女儿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
  “初中的时候我每个月会用零花钱买杂志,为了跟她一起吃肯德基,我停了杂志的订购,有时候你工作上有情况,晚饭来不及做就走了,给我留下的晚饭钱我也会攒起来……晚上饿着肚子的时候我甚至很高兴,我是为了这份友谊在付出……”
  年少的岁月之所以精彩,就是因为可以轻易用什么来定义整个世界,灿烂美好,痛苦哀嚎,回头去看都很小。
  何默默的脸上有微笑。
  何雨想起了自己像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她和于桥西两个人吵架的时候恨不能老死不得往来,甚至动手去扯对方的头发,放对方自行车轮胎的气,可很快又会后悔,因为在他们小小的心里这份友谊太沉重,一旦丢弃,整个世界都会失衡。
  那时候的她好像也很会胡思乱想、自以为是。
  她不觉得一个人年少的时候有这样的记忆不好,可听到女儿为了和朋友吃肯德基连晚饭都没吃,她心里难受。
  这时,女儿轻飘飘地说:
  “事实上这种想法只是我自己的自我感动,我很快就意识到以这样的心态去交朋友,我是在浪费自己的人生。”
  “你那时候跟妈妈说多好啊,妈妈巴不得给你钱让你跟朋友去吃肯德基。”
  何雨说不出来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辛辛苦苦工作赚钱,年年当销售冠军,为的不是让自己的女儿连吃顿洋快餐都那么艰难,更不是为了让女儿因为这点儿小事纠结难过,连朋友都没了。
  她去抓女儿的手,何默默反而用手拍了拍她,低声说:
  “是我那个时候傻呀。”
  说出这些的何默默反而很平静。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这样做很没有意义,我就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我只要远远地欣赏就很好,她如果知道我因为想要配合她就勉强自己,反而会觉得受到了伤害吧。一个勉强自己,一个看到别人难过就不开心,这样的友谊不会长久的。其实这个事情跟钱的关系也不大,妈妈,只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一种性格。”
  她如此通透地剖析自己曾经的友谊,坦诚自己的纠结和幼稚,甚至会对自己的妈妈笑,成熟的身体里仿佛有个成熟的灵魂。
  何雨却觉得一瓶醋在往自己的心上“咣咣咣”地浇。
  胸腔里酸到发苦。
  时间已经逼近晚上一点半,何默默还坐在桌子前面,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张纸。
  已知:交流、理解可以减少天数,拒绝交流、产生隔阂增加天数。
  因为没有拒绝交流,所以没有增加天数。
  因为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妈妈的理解,所以减少了一天。
  经过尝试得出结论,只要是交流且获得理解,就会被记为有效的,不会因为交流中的内容删减而增加交换天数。
  笔尖在自己写的这行字上划过,何默默凝视着“内容删减”四个字,好一会儿,她直起身子想把纸撕碎了扔在垃圾桶里,可想了想,她把这张纸夹在了用完的演算纸下面,明天早上上班的路上,她会把它们一起扔掉。
  “到这里就够了。”
  是在说和林颂雪的友情?还是这一场对妈妈的坦白?
  十六岁的少女满怀心事,如果是从前那个冷淡的脸庞,她能做到丝毫不显,现在是何雨这张漂亮的脸,她揉了揉脸,照照镜子,确信自己没有哭,也没有因为回忆而显露难过。
  “默默,怎么还没睡啊?”
  何雨敲了敲女儿的房门。
  何默默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门说:“我洗漱一下就睡了。”
  “别熬夜这么晚,你早上又不是不学了。”
  “知道了,妈。”
  如果是平日,何默默会好奇为什么妈妈也还没睡,会发现电脑还在关机,会注意到电脑的耳机没有放在原本的位置。
  可她今天什么都看不见。
  从洗手间出来,她看见属于“何默默”的钥匙放在茶几上,红色的苹果有些旧了。
  “这是牛顿的苹果!它砸在了牛顿的脑袋上,牛顿才这么伟大,你带着它,一定也会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
  “林颂雪,你一不高兴就能跟那些人打架,你觉得你是在帮我,你觉得你是个英雄,你什么都不怕,反正你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不管你做什么,别人都因为这个不敢惹你,我没有,我只有一个卖衣服对人点头哈腰的妈妈,我什么都惹不起……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今天何默默的梦里可能会出现一个漂亮的天气瓶*吧,它本来是一份用心准备礼物,在送出去之前就制作者被砸碎了。
 
 
第15章 朋友   “小雨你是多傻啊。”下一章开始……
  一大清早,何雨就在厨房里忙碌,何默默做题的间隙能听到她在厨房里切菜炒肉的声音,看一眼时间,平时这时候妈妈都还没起呢。
  “默默,妈妈做了炸酱面,放在桌上啦,你趁热吃。”
  轻手轻脚把饭盒放在了书包里,何雨打开家门就冲了出去。
  进了四月,天亮的一天比一天早,还有半层台阶就能爬上五楼了,林颂雪停住脚步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蓝色的天空。
  走进教室,她看着桌上的饭盒。
  “这是哪儿来的?”
  前座的同学正在补作业,摆摆手说:“2班那个谁送的,叫什么来……”
  名字就在舌尖却想不起来,她急得举起握着笔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同桌:“2班那个学习特别好的,上次学校开大会讲学习经验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林颂雪已经知道是谁了。
  饭盒分了两层,上面是炒好的肉酱、焯过水的芹菜、青椒、胡萝卜丝和黄瓜,下面一层是煮好的面条,隐隐能闻到一点香油的气味。
  还有一个小塑料里装着白色的热汤,应该是面汤。
  简简单单的炸酱面也准备得十分用心。
  “林颂雪,你这是什么呀这么香。”
  女孩儿挡住别人垂涎的目光,脸上在笑。
  自习课,何雨特别想双臂伸直在桌子上翻个滚,无聊,太无聊了,她现在都觉得自己上班的时候是真有意思了,至少能跟人说话。刘小萱这个姑娘是有点儿傻乎乎还爱偷懒,讲起八卦来就真的很专业了,她自家三个舅舅争她姥爷家遗产的故事就能跌宕起伏有始有终地讲四天,在等客户的间隙听上一耳朵也让人觉得挺有意思的。
  教室里很安静,因为几分钟前班主任来过,她来的时候何雨装模作样地背了背单词。
  何雨缩在桌子上打哈欠,心里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和叫林颂雪的小姑娘。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因为“好奇”就去交朋友,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一种成人似的权衡和考量之后结束这一段友情。
  虽然何雨从来没有想过何默默应该有怎样的朋友,可她更不希望自己女儿在十六岁这么美好的年纪去就早早经历那些将贯穿一个人一生的无奈和放弃。
  教室的窗开着,外面是和煦的春风。
  风吹着书页,何雨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小时候何雨活得没心没肺,那时候他爸还活着,家里也算有点儿钱,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她就穿上了爸爸从上海买回来的皮衣皮裤,走在马路上没人不看她,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再加上样貌出众,一座城里喜欢跟她玩儿的人能从她家门口排到二里外的大桥上,于桥西家就住在那座桥的西面,因为是个女孩儿,随随便便就给起了个名字。于桥西的爸爸妈妈原本都是国企职工,国企改之后都下岗了,她爸弄了一辆快报废的大卡车跑运输,她妈在工地上给人算账,于桥西成了个没人管的野孩子,衣服是旧的鞋子是破的,人也干瘦,何雨跟她从小就认识,虽然之前关系只是一般的同学,看她的样子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于是何雨她妈做的包子、包的饺子、炖的鸡啊肉啊,她中午上学的时候都会给于桥西带一份儿。
  仔细想想,时新月又细又黄的小样子让何雨想起了小时候的于桥西,不过于桥西不是扭捏害羞的样子,她泼辣,这有点儿像林颂雪。
  有人说她是野孩子,她在河沿儿抓了水蛇塞到人家的炕头上。她护着自己,也护着何雨,那时候街上二流子小混混总在街角巷口聚在一团,何雨长得好,又爱笑,不三不四的男人澡没洗过几次,“自信”倒是不少,街边一站,总觉得何雨看上了自己,冬天晚上七八点躲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拉住了何雨要“处处”,于桥西看见了,手里抄着砖头就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然后拉着何雨就跑。
  第二天那人包着头上门跟何家要说法,正好她父亲不在,她妈吓得只会抱紧她,又是于桥西堵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块砖说:
  “要赔我赔,来,打不死我你不算个男人!”
  她拿着砖不要命地往自己头上抡,把对方吓得一口气跑远了,何雨打开房间冲出去,抱着她的头嗷嗷地哭。
  于桥西捏着她的脸说:“小雨你是多傻啊,我哪儿能真打自己脑袋?”
  这样永远护着她、跟她分享了青春的于桥西,也是跟她吵过架甚至动过手的,只是何雨不记得那都是因为什么了。
  只记得吵得时候天崩地裂,闹的时候天塌地陷,冷战的时候风讨厌雨讨厌不跟自己说话的人最讨厌……
  想啊想,何雨有些思念于桥西了,和女儿换了身子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该不该跟她讲呢?
  扭头看看被风吹鼓起来的窗帘,她又想,怎么默默就没找着一个于桥西这样的朋友呢?不对……
  何雨想起了林颂雪,默默终于有了个能把她护在身后的朋友,但是她自己不要了。小丫头一根筋,看着成熟了,其实还是嫩,她根本不知道,人一辈子碰不上几个能护着自己的人,尤其是这个年纪,人心还干净,放进去的东西存得住,比如友谊。
  等等,除了林小姑娘之外,默默好像就没朋友了?
  下了早自习,时新月刚拿出面包要吃早饭,她的同桌又凑了过来。
  “新月,在你眼里我什么样儿?”
  小姑娘双手举着面包,努力后仰还缩着身子,硬是在狭窄的空间里和“何默默”拉出了三十厘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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