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三水小草
时间:2021-02-26 11:06:25

  “你也就只会说对不起……”
  “老师!”教室的门口一个穿着红黑色T恤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站在那,一头卷发垂在温暖的晨光里。
  “我是十一班的林颂雪,周五晚上的事情我也参加了,我有一些情况想跟您说,我可以进去吗?”
  班主任抬头看看那个挺胸抬头一点儿也不露怯的女孩儿,又看看“何默默”,说:“好,你有什么情况进来说吧。”
  女孩儿迈步走了进来,步履带风。
  她站定在所有人面前,理直气壮一字一句地说:“老师,其实那天晚上是何默默知道了我们要去抓人才和她妈妈一起来阻止我们的,其实这个事情应该从我前几天在新河路被人袭胸说起……”
  林颂雪,一个又骄傲,又有点固执的小姑娘,为了安慰自己的朋友可以随意揭开自己心里最深的伤疤,也会为了受到猥亵的同学仗义出手,明明从一开始,她是整个事件里人们勇气的起点,可她现在为了保护其他被侵害的姑娘,主动成了一个“受害人”。
  警察不会说到底是谁因为被袭胸报了警。
  林颂雪撒谎撒的理直气壮。
  “我气不过,就决定找一帮同学帮我抓人,我告诉何默默之后我就离开学校去做准备了,她是没有办法才只能请假出去找我,也是她发现了那个流氓是怎么做坏事,怎么逃跑的,本来她们都要回去了,是那个人恰好出现,何默默才只能用车子阻拦他。”
  大部分同学去吃饭了,班里还剩了寥寥几个同学,他们都看着林颂雪。
  除了自己被猥亵之外,林颂雪说的都是实话,可是何雨心里难受极了。
  任晓雪老师的表情变得复杂也柔软,她抬起手似乎想放在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肩膀上,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你……你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不告诉学校呢?”
  林颂雪颇有一些挑衅地说:“学校门口出现的甩针男学校都解决不了。”
  “那,你家长知道这件事吗?”
  女孩儿笑了:“老师,我七岁那年被人绑架,保姆报了警,我都被警察救回来两天了,我爸妈才回来。”
  面对这样的孩子,同样是成年人的任晓雪和之前的何雨一样有些难以面对,她移开了视线。
  “何默默,关于周五晚上的事,她说的是真的的吗?”
  就这样,让一个孩子用撒谎来承担一切?
  何雨站直了身子,低声说:“老师,我们能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说么?”
  “老师,没什么好说的了。”
  “有!”何雨看向林颂雪,目光灼灼,气势逼人。
  林颂雪也看着她,看见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嘴唇。
  任晓雪看看这两个孩子,叹了一口气:“你们跟我来。”
  跟着班主任身后离开教室的时候,何雨回头看看一脸急切要跟上来的盖欢欢,她笑了,然后摇了摇头。
  小姑娘脚下一停,就看着“何默默”离开了教室。
  穿着高跟鞋的班主任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楼上的教师值班室。
  “老师,对不起,其实我周末应该给你打一个电话。”
  何雨再次道歉,她鞠了个躬,然后直起了腰板。
  “这件事情的起因确实是有同学遭遇的袭胸,但是不是林颂雪,她是为了保护其他同学的隐私才说是自己的。”
  任晓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林颂雪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她抢着说:“组织别人的就是我。”
  何雨把周五下午到晚上事情的整个经过讲了一遍,只是隐藏了到底是谁发现了那个人的路线的。
  听完了,任晓雪就让两个女孩儿离开了。
  “何默默,你的家长还是要叫的。”
  何雨喜提不到一个月叫两次家长的成就。
  “哼,就说是我被袭胸了就行了,不然这种事儿肯定有人瞎猜。”
  何雨站在楼梯上看着林颂雪的背影:“你也才十七,你想保护别人,你想过自己吗?”
  林颂雪回头问她:“我想了又怎么样?”
  似乎想说更难听的话,可林颂雪没有说。
  她试图保护别人,在几分钟前,何雨也保护了她。
  “还有,以后说话就说话,别总是拉你爸妈出来骂,这些都是你的隐私,还有,你父母他们做的不好,你……”
  明丽的女孩儿扬眉,莞尔一笑:“我被绑架的事情是我编的。”
  何雨:“……”
  下午四点半,何默默再次以妈妈的身份坐在了自己班主任的面前。
 
 
第40章 责任   “默老大,你也太帅了吧。”
  班主任看着“何雨”。
  何默默乖巧地双腿并拢, 微微低着头。
  “何默默的家长,您是不是觉得我大惊小怪,明明您带着默默做了件好事, 我还要让您来这里挨批评?”
  “没有。”
  接到妈妈说让自己来学校的电话, 何默默毫不意外,任老师一贯认真且严厉, 自己的学生出了这种事情她必然要找家长的。
  任晓雪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具体经过,她胸口里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已经一整天了。
  “平心而论, 我觉得学生们做这个事情, 在道义面前绝对不能说是错的, 可是, 何默默的家长, 我们都年轻过, 我们都知道,年轻的孩子们怀抱一腔热血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一次, 她们在校外聚集了一堆人抓了一个逃犯, 我再表扬了他们,下次他们看见抢劫会不会冲上去?又或者他们会不会以为只要心是好的, 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嗯?”
  何默默抬起头,她现在开始意识到了老师真切的担心,老师想得比她多, 比她妈妈更多,仿佛是看见了一群手拉着手想要过马路的小孩子们,别人夸赞他们的勇敢, 只有她,后怕着他们过去的莽撞,又担心着他们的未来。
  “老师,对不起,这件事上是我的错。”
  认真拷问自己,何默默自认,在林颂雪他们要去蹲点那个人的时候,当她站在那个路口看着一辆摩托车冲出来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有期盼和惊喜的。
  因为她的猜测在被证实。
  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让同学们去为她证实呢?
  这一份心情是错的,这大概就是老师所说的“怀抱一腔热血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我在那个时候自以为考虑了很多事情,却没有真正考虑同学们的人身安全,也辜负了别人对我的信任。”
  她的道歉很诚恳,至少在任晓雪看来,比“何默默”那一大串天花乱坠的道歉要诚恳太多了。
  “老师,希望您不要责怪现在那个‘何默默’,是她要我帮忙去阻止的,最后事情变成这个样子的责任都在我。”
  “您是成年人,责任当然是您的,性骚扰这种事情在社会上一直处于灰色地带,什么是灰色地带,就是白色的遇到了,很多人就觉得脏了,孩子不敢跟家长说,不敢跟学校说,就愿意跟同学说,可大家都是一样大的孩子,今天11班的林颂雪为了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还跟我说遇到性骚扰的是她,你觉得这是十六七岁小姑娘应该做的事情吗?”
  听见老师这么说,何默默又微微低下了头:“老师,您认为这是十六七岁小孩子不应该做的事情,可她们为什么这么做了呢?”
  这是何默默的困惑,她设身处地去想了一下,如果是一个月前她遇到了这种事,她也不会跟妈妈说的,更不会跟老师说,直到在妈妈冲向那个人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种事情她是可以说的。
  为什么呢?
  她是在疑问。
  班主任老师却认为她是在反击自己。
  任晓雪女士胸口一股气散了,她的姿态不再高扬和紧绷,甚至有点自责地说:
  “对,您说的对,学生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这是所有人的责任,我能感觉到,被性骚扰的同学,我们班里就有,我也有责任。”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似乎想要吞下满腔的沮丧。
  这是所有成年人的责任。
  他们让很多不该产生的东西产生了,让很多应该死去的东西还活着。
  何默默沉默了,作为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儿,她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坐在这里,怀抱着年少的困惑与自责,然后她第一次感觉到,在妈妈之外这些成年人的心里,也都有一个想要抵达但是无力前进的美好世界。
  ……
  “何默默。”
  同桌暂时不在,盖欢欢终于找到了机会跟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孩儿说话,今天一整天总有同学问何默默抓逃犯的事儿,包括贝子明那个憨憨,她每次想要说什么都因为旁边有人就被何默默拒绝了。
  何雨拧过身子,趴在了盖欢欢面前的书堆上。
  坐在一旁的时新月默默站了起来,走出了教室去上厕所。
  盖欢欢放下笔,她想看着“何默默”说话,挣扎了一下,还是垂下了目光。
  “你是为了我才去新河路的,我应该告诉老师……”她的声音很小,心情也很低落。
  何雨也学她,声音小小的,还是笑着的:“你如果是想告诉老师,让老师们提醒同学们回家注意安全,你可以告诉,但是……你要是想为了这种想证明我怎么样,然后在同学面前自曝,是没有有必要的。”
  盖欢欢的头抬起来了一点:“你告诉过我不用怕,我也不怕告诉别人。”
  看着她的小表情,何雨的手一阵儿发痒,很像把揉揉这小姑娘热乎乎的脑袋瓜。
  “不用怕,和保护自己,都很重要。”
  “保护自己?但是……”
  “嘘。”
  “何默默,老师不是说就你们六七个人吗?怎么七八班也都有人说自己周五晚上去了?”
  贝子明从外面急冲冲回来了,这小子天天只盯着别人的成绩,何雨还真是第一次看他对什么热闹这么上心,大概是因为男孩子对于“冒险”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吧。
  何默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不变,很随意地说:“反正我只见到了六个人。”
  说起这个,何雨又开始担心自己女儿是不是被班主任给骂了。
  唉,还是赶紧换回来吧,不然真怕默默糟心到早衰了。
  贝子明还站在那聒噪:“何默默,你知道四班的同学跟我说什么?他们说是你领着一群人去抓人的,哇,太酷了,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有人干成了这种大事儿?他们私下里都叫你默老大了。”
  一瞬间,何雨的心情垮了。
  虽然一直说别人不会关心“何默默”变了什么,可她留给女儿的这个“烂摊子”真是在自己控制之外的越来越大了……
  她沮丧地转了回去,正好时新月也回到了座位上。
  贝子明在后面说:“时新月,你刚刚在外面叫我,怎么不说话啊?”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何雨翻开老师要讲的课文,手肘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纸条。
  翻开,上面写了一句话:“都没事了吧?”
  都?谁?和谁都?什么事儿?
  脑袋里晃了一下,何雨看向时新月。
  小姑娘乖巧地看着课本。
  何雨想起了自己昨天看见她骑着三轮车拉着旧家电。
  还有刚刚她恰好离开,又在外面叫住了贝子明……
  这个瘦小、内向的姑娘,也比自己想象中更有成熟又有故事啊。
  “都没事了。”
  在纸条背面写完这句话,何雨想了想,在这行字的上面又写了个“给”,再花了一个细弯弯的月亮。
  把纸条折好放在了时新月的桌子上,何雨小心地看着小姑娘的表情。
  看见斜阳给女孩儿干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镀上温暖。
  看见她的嘴角勾了起来。
  何默默在老师办公室接受了一个多小时的“恳谈”,出来的时候头昏脑涨。
  任老师和上次一样给了何默默开了一张晚饭外出的假条,让她们母女有机会谈谈。
  “我希望您下次不要帮孩子撒谎请假了。”谈话结束的时候,已经自我调整完毕的任晓雪是这么说的。
  可见,“何雨”作为一个家长在老师这里的信誉度也是直线下降。
  下课看见“自己”站在教室的门口,何雨立刻想到“何默默”已经成了“默老大”,她的心里又变得很虚。
  咦?为什么要说“又”呢?
  何默默这次和上次一样,为了开家长会回家换了衣服,梳了头发,好在长了记性没有再穿有高跟的鞋子,可见事情都是在发展的。
  高一(2)班的同学们很多都认识“何默默的妈妈”,出来的时候很多人跟她打招呼,态度比上次真是热情太多了,热切到让何默默觉得不自在。
  何雨刚走到教室门口,正要说话,两个别的班的男同学路过,大声地说:
  “默老大,你也太帅了吧。”
  “默老大,牛逼!”
  何雨:……
  何默默:……
  何雨还能无奈地抬起手捂住脸,何默默已经彻底僵了。
  “默……是……”
  看着女儿用自己的脸做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何雨抬起手扶住她的脑袋。
  “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忘了。”
  “真的吗?”
  “真的。”
  嘴里是这么安慰女儿的,但是何雨也觉得,等换回来之后何默默再考一个全校第一,那帮男孩子就会大声地说:“果然是默老大,就是这么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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