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那,买衣服?”
“买了她也不穿。”
想到她们是住在废品回收站那个环境,何雨沉默了一下。
“要不你给她买根好点儿的钢笔,一口气用到大学也不亏。”
时招娣高兴了:“这个好!”
挂了电话,何雨匆匆出了家门,蛋糕有了,钢笔有了,她怎么也得给时新月买点儿什么……想到时新月脚上那双又脏又破的鞋,她坐上公交车去了她工作的商场。
买鞋的地方在BO门店楼上,何雨没有坐直梯,而是绕了一圈儿到了BO的门口。
“何姐,默默怎么来了?”先发现她的是在开小差的刘小萱。
何默默抬起头,看见“自己”笑容满面地站在外面。
“嘿!”看着自己女儿在那工作,感觉可真是说不上来,一阵儿酸一阵儿喜,一阵儿又觉得有意思,何雨笑着冲着女儿招招手。
店长顶上了何默默的位置,何默默快步走出了门店。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咳……”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何雨小声说,“转我点儿钱。”
平常不花钱没感觉,到了这时候何雨才发现什么是“穷学生”,能动用的资金居然才一百块。
跟女儿要钱,这感觉可真新鲜。
“好。”何默默立刻掏出手机。
“那个……今天时新月过生日。”何雨小心看着女儿的脸色,寻找着交流的机会。
何默默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何雨收到了一千块的转账。
何雨:“……”
何默默很认真地说:“我想送她几本数学的学习资料,一会儿我把名字发给你,学校门口的书店大概都有,我来不及去买……”
“没事儿没事儿!包在我身上!”女儿有事拜托自己,何雨高兴都来不及,至于别人过生日自己女儿送啥,这重要吗?她送她自己也是这个嘛!
何默默抬眼看了看妈妈。
“妈,谢谢。”
“客气什么呀!”
眼珠一转,何雨一把拉住了“自己”的手臂,探头对店里说:“左心阿姨,我让我妈帮我买双鞋,五分钟就下来!”
店长笑着说:“行啊,你们别让巡场看见。”
何默默就这么被她妈给拉走了。
“咱俩还没一块儿给别人选过礼物呢。”电梯上,何雨笑眯眯的。
何默默不说话。
“你说,新月能喜欢什么颜色啊?白的?黄的?白的干净,黄的显嫩……买双夏款吧,立刻就能穿……”
运动区贴着巨大的海报,穿着古装白袍的男人踩着滑板,穿着裙钗的女人以跑酷的姿态越过了宫墙。
“这个广告打得铺天盖地,咱们看看这个姑娘脚上这双?”
何默默看了一眼,低下头说:“这个一看就很贵,她不会收。”
“也对!”
女儿说话啦!何雨笑容愉悦。
“那咱们看看这个牌子别的样式,买双打折的总行吧?”
“嗯。”
挑鞋子的时候何默默又回头看了一眼海报,那个女演员……
“时新月喜欢这个演员,用的书签是她的照片。”
何默默对这件事印象还是挺深的,因为她在几年前的一个晚上看了这个演员的电影,坚定了她要面对一些人的决心,她记得这张脸。
“嗯?”
何雨顺着何默默的目光看向海报。
“哎呀,我们家默默记性真好!”
她笑容灿烂地跑过去对店员说:“姐姐,我妈是你们同商场的同事,能不能商量一下,我们买鞋,你们送张海报呀,下次你们去我妈那买衣服,让她给你们走会员折扣!”
一双打折的灰色灰色运动鞋,一张不要钱的海报,何雨带着这些东西乐颠颠地到了学校门口买教材,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进学校把礼物送了。
肯定会有很多人问她为什么没病没灾不考试。
更重要的是,进去了大概率出不来,还得再找任老师,再被训一顿……
想了想那些麻烦,何雨掏出手机给林颂雪发了条信息。
“颂雪小可爱,麻烦你去叫一下默默的同桌午饭的时候来学校门口。”
抱着书,拎着鞋,何雨走到一家奶茶店坐下。
等了二十几分钟,学校里传来了隐约的铃声,是考试结束的声音。
何雨又点了一杯奶茶等着时新月。
又过了几分钟,何雨的手机响了。
“她今天没来。”林颂雪说,“我碰见何默默班主任了,她也在问呢。”
何雨“噌”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嘴里的纸吸管被她直接拽出了奶茶杯。
奶茶滴在桌子上,她也顾不上了,赶紧给时招娣打了电话。
电话占线。
两分钟后,她的电话响了。
“小姑娘,怎么你们老师告诉我小月今天没去学校啊?”
时新月没有手机。
她只有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装的现金,被她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您好,我想起诉一个人。”
“小姑娘,你脸上有血呢,先去医院吧。”
“不用,我要先见律师。”
女孩儿不止脸上有血。
她的脸也不止有血,还有笑。
“我满十八周岁了,我想起诉一个人。”
“小姑娘,你想起诉谁啊?”一名女律师从办公室里出来,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我要起诉我赵强,起诉他虐待,敲诈勒索、故意伤害。”
“小姑娘,你别激动,我们把伤处理一下好不好?你看你腿上也有伤口。”
“我不激动。”时新月直视着律师的眼睛,“我知道您是韩律师,我看过您的案子,我想见您,想了五年。”
火焰在平常怯懦的眼眸里燃烧着。
也许,它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燃烧了很久。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不是激动……”
“伤害你的人是赵强么?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生父。”
第49章 叹息 “我叫时招娣,我女儿叫时新月,……
时招娣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她正好和何雨还有任晓雪在一起,背在身后的手里攥着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子。
“小月?你在哪儿呢?”
“妈妈,对不起, 我今天没去考试。”
“我知道你没去考试!你老师都告诉我了, 你快跟我说你在哪儿?!”
电话里,时新月说了一个地方。
“小月……你……”时招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雨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凑在手机旁边说:“新月, 你现在用的电话是借的么?能不能一直打着呀?”
任晓雪打开了自己的车门招呼着大人和“小孩儿”都赶紧上车。
一只手拿着借来的手机,时新月小声说:“妈妈……你别着急,我没事, 我就在这里不动。”
“你急死我了你还没事!你老师还有你这个同学都找了你一个中午了!”
衣着精致的知性女性, 穿着T恤牛仔裤的少女, 还有一身尘土脸黑手粗的精瘦女人……这个奇怪的组合在几分钟后出现在了医院旁边包子店的门口。”
时新月的头上包着纱布, 左手也被层层裹着, 她用一只手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
攒的钱不够律师费, 律师阿姨说这个事情不重要,她们会为她提供法律援助, 还不错。
律师阿姨人很好, 送她来了医院, 她身上的伤都被包了起来,很好。
肚子也填饱了, 也挺好。
她不能去学校,这个样子会吓到很多人,这个判断也没有问题。
至少现在, 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担心的。
看着妈妈和何默默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时新月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何默默的妈妈跟自己说的话,她要自己一定要有很好的人生。
现在她做的很好吧?
什么是很好呢?她现在这样是不是好呢?
她已经拼尽全力了。
“时新月你这是怎么回事!?”女人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小饭馆, 甚至可能震动了门外的树上的叶子。
一道风从何雨的身边刮过,快步蹿到了最前面的任晓雪——时新月的班主任。
“老师……”
时新月没想到老师也回来,她小心地站了起来。
任晓雪一把把她摁回了凳子上。
时新月的身子一颤,任晓雪注意到了她衣服下面还有更多的伤。
“时新月,你这样……”
情绪这个事情是很有趣的,当几个人心中拥有同样的愤怒,她们聚在一起还是会产生分化,有人是发泄口,说着所有人心中想说的话,有的人在焦躁地想着一个个的问题,虽然她平时未必是个焦躁的人,有的人很冷静,坐在那儿只是会一点点检查女儿身上的伤。
“都包好了啊?咱们去个大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放下卷起的上衣盖住一大片的青紫,时招娣低声对女儿说。
“没有,骨头没事。”坐在一个更适合说话的地方——何雨的家里,时新月有些局促,虽然她几天前才刚来过这里。
任晓雪还在暴怒中,学生被人打得像是遭遇了车祸一样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直接点燃了这个老师全部的愤怒。
“你报警了吗?不管是你爸还是谁,必须得让他付出代价!”
何雨看了一眼时招娣。
穿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裤子,还有一件灰色的外套,时招娣离开沙发,带着她的两包牛皮纸双腿叉开坐在了何家的餐桌旁,脸上没有表情。
“老师,您别担心……我已经找好了律师,我要把他告上法庭,他打我的地方有监控,他之前打我,他上次在派出所也承认了。”
时新月细声细气,慢条斯理,能抬起来的那只手在数着手指头:
“我今天带了两千块钱,他想抢,还让我跟我妈要钱,不然打死我,这个是勒索……”
对于时新月来说,写作文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她的心里藏了很多很多的话,一直没有人可以诉说。
她不能告诉妈妈,妈妈会制止她,妈妈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不能说。
她不能告诉老师,老师也一定会告诉妈妈。
也没有能告诉的朋友,在发现何默默给盖欢欢保守了一个秘密的时候,时新月真的很希望何默默也是自己的朋友……今天她们都在这,时新月在这个瞬间甚至有了一种欢喜。
你们没想到吧,我藏了这样的一份东西,是一份很大很大的礼物。
我给我自己的。
你们快看呀!
“律师说,能让他在牢里过好几年。”说这句话的时候,时新月是笑的。
“小月……你……你真心想告他,我跟我说,我……”时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哪来的钱呢?是不是又去捡废瓶子了?”
“有些是,有些是我投稿。”女孩儿小声说,“给作文杂志。”
她没有手机,都是手写了稿子靠在信息技术课上敲下来,再发到杂志的邮箱里,稿费是打在了学校收学费的银行卡上,她再找机会去提出来……五年来,时新月像个仓鼠一样地积攒着钱。
何雨倒了四杯水,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新月这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也挺好的。”
其实何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理解了时招娣,也能理解时新月,心里也为时新月的做法高兴。
也心疼,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呢?她知道她妈是对她好,还是这样沉默地坚持着做着这么一件事——把自己生父送进监狱。
反应最大的人是任晓雪,今天她这个成熟稳重班主任的形象可谓是烂了个细碎。
高一(2)班班主任晓雪女士哭了。
“你早点告诉老师,老师肯定帮你想办法,你不想告诉家长我就不告诉家长,你才上高一啊,你这……我……我现在觉得我这老师真是白当了。”
“老师,您……我……没有……”时新月有点儿慌。
“唉,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你们母女两个应该好好沟通,你妈一直坚持不想报警,她也是为你考虑,怕影响你以后考公务员。新月啊,你……”
何雨也想说你如果一直坚持表达,你妈妈也会听得进去的。
可她觉得这种很好听的话很不负责。
她不是时新月,她不是被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才成年的小姑娘,不是体重只有六七十斤,不是……人间这份苦,她何雨没尝过,也就不配在别人拼出了个遍体鳞伤之后再说别人本不该尝。
“小月啊……你这么辛苦,你图什么呢?”时招娣的声音有点哑,“我……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今天故意去找他了?”
看见时新月有些惊惶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何雨的心里只有五个字:“知女莫若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