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早就发现他意图转移话题，立刻道：“万岁爷在昨日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却又不顾自身安危……”
朱厚照见他这样，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早知道还不如把两个小娃娃带出来，到时候还能推卸一下责任，说是带他们来体验民生疾苦的，以朱厚照在大臣们那里的信誉度，他说什么大臣们都不怎么相信。
“先别说这个……”朱厚照急忙叫停，随后道：“昨晚宫宴上杨先生你都没有说话，就是李先生也说了几句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好歹也做到了内阁第二的位置上，我不信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说起这个，杨廷和的神色一时间也有些复杂，他沉默半晌才终于开口道：“如万岁爷所言，如今国库紧张得厉害，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比起节流更应当开源……”他见朱厚照面露喜色，话锋一转，道：“虽说如此，但节流才是更为稳妥的方式，如今的大明早就不是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的大明了，禁不住万岁爷这么折腾。倘若有一个闪失，拖垮的会是整个国家，到时候百姓又该怎么办呢？满剌加固然重要，但是花太多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去戍卫一个小国，即使真的守住了又有什么用？”
朱厚照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他已经听夏灵瞬说过“未来”，即使有一丝的不确定，总体上朱厚照对自己的布局还是有一定的信心的。可大臣们和朱厚照不一样，且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就算知道了，身为大臣的本能也会让他们做出“中庸”的选择。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我料想你就算看了那道奏疏也未必放在了心上。之前福建港尾曾有一队外国人跟随商船企图上岸，但是被当地府衙赶走了。”他见杨廷和从一瞬的惊讶到不以为意后，接着道：“这次来的只是一小队，如果下次是一整支船队呢？如果他们装载着比我们更厉害的火铳、□□，想要借机攻陷整个大明呢？”
杨廷和解释道：“我们同样也有军队，敌人来了自然会将他们赶走，这同样也是保护百姓。”
“然后继续关上门过日子，不管敌人日益膨胀？假使这些外国人和倭寇狼狈为奸怎么办？”朱厚照语气中略带讥讽，道：“都说‘夜郎自大’，不过是一个小国尔尔，竟然也敢与中原比拟，白白给后世留了笑料。我们这样行径，恐怕外国人看着也是如此。”
杨廷和自觉朱厚照是铁了心认死理，索性努力从另一个方面说服朱厚照，道：“就算万岁爷真的派人守住了满剌加，从此和外国人通商，可是商人四处走动行商，必然要引起许多人跟风，到时候大明不就乱成一团了吗？那样多的流民，地痞无赖也会逐渐增加，耕地的人越来越少，难道要让百姓们饿死吗？”
这件事夏灵瞬早在开始就和朱厚照说过，后世培育出了产量极高的杂交水稻，还有各类铁质机器自行工作运转，与现在百姓们一年劳累耕种的方式相比要快捷许多，但以目前的大明来说，想要达到夏灵瞬口中的水平还有些太难。
之前夏灵瞬所说的改革税法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从今以后只从百姓手中收取银钱而任由百姓较为自由地买卖粮食，同时各地官衙也要时常从百姓手中收取粮食、布匹等，以此达到还富于民并且收支平衡，捅死也能避免某些人借收取粟米等粮食的时候借机偷奸耍滑来窃取百姓缴纳的粮食。
朱厚照将自己的想法简要说了说，见杨一清陷入思考的样子，接着道：“这不也是解决的方法吗？只要我们将税种设计的更加详细，从这些敛财的商人身上刮下更多的钱财，同时减轻对农人的赋税，提升对农人的待遇，这样就不会引起更多人为了追逐利益而抛弃土地。”
杨廷和看着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却又思虑周到的年轻人许久，他曾是自己的学生，他的优点和缺点杨廷和都一清二楚，作为老师，杨廷和对于他的聪颖很是欣慰，但作为臣子，杨廷和对他的调皮又觉得无奈困恼，时常因为他不能恪守一个皇帝的“职责”而恼火，为大明的未来感到忧虑。
唯有现在，杨廷和又觉得这个一直以来顽皮聪慧的学生并非只是喜欢玩闹，他胸中也自有一番沟壑抱负。
朱厚照见杨廷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便知道这事还是有些门路的，他笑嘻嘻地开口道：“我知道杨先生最擅长这个，不如就将这件事情交给杨先生吧。”
杨廷和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朱厚照是在拖自己下水，不由有些恼怒，道：“臣可未曾答应万岁爷。”
“杨先生别生气嘛。至于开放海禁的事情，朕也不打算一时间将所有的港口全部开放，就先南北各一个，尤其是北方的天津，就定做皇商出海充盈国库的港口刚好。”
杨廷和敏锐地辨别到一个新的词汇，问道：“皇商？”
“就是听命于皇室的商人，卖的自然也是我们从百姓那里收回的一些布匹等等，江宁织造的绸缎布匹也不错……”朱厚照见杨廷和盯着自己，急忙解释道：“赚回来的钱当然是国库和私库都有，一切以国库为主！”
杨廷和这才算满意地点点头。
朱厚照笑嘻嘻地问道：“那这么说杨先生是同意了？”
杨廷和一向谨慎，道：“即使臣同意了，恐怕也算不得数，百官可都没有发话。”
朱厚照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既然杨先生同意了，朝中的不少人也必然会同意的。”
杨廷和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朱厚照随后笑嘻嘻地拍了拍杨廷和的肩膀，道：“那我们可是说好了，税法的事情就交给杨先生了，杨先生就是朕的管仲，朕很相信你的。”
杨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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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一五五
那边夏灵瞬依稀听到了几个字眼,眼看着那边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应该谈的还算和睦，她也便暂且放下心来和黄夫人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
黄夫人乃是前任云南按察司佥事之女，其父黄明善曾任国子监监丞，因此黄夫人也是书香世家出身，一言一行都很是文雅,待人接物大方温和,夏灵瞬和她聊起来倒也觉得很投契,说着说着便提及了夏灵瞬在宫中开设的女学。
“娘娘开设的女学倒是让我们羡慕起宫中的女官了，要说读书万卷，那真无人比拟娄大家的孙女娄夫人,再说医理娴熟，谈先生乃是京中一绝,就是那织艺绣工,我们给自家女儿请的妈妈也不必宫中的老女官们,那些个年轻姑娘能得了这样的教养实在是幸事。”
夏灵瞬心中一动,道：“不瞒夫人,我在宫中开设女学就是希望能够改变世人对女子的刻板印象，若是可以,我倒想再在京中也开设一所女学,请谈先生、娄夫人为小姐们教课，不仅如此，连同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们,有心求学的，我也愿意接纳，甚至可以免费让她们来读书。”
黄夫人微微一愣,神色间不仅有惊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问道：“娘娘真是这样想的？”
夏灵瞬微微颔首，笑道：“这世上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就是戏子尚且知道读书学习背戏本子，姑娘们不读书还要以读书为耻，难道让她们唱小曲去？”
黄夫人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娘娘真要连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也一并召入书院学习吗？”
夏灵瞬温声道：“我不也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吗？”
黄夫人不由对自己有些愚蠢的问题哑然失笑，随后道：“妾身冒犯娘娘了，还请娘娘恕罪。”
夏灵瞬并不接茬，只是接着道：“黄夫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也知道读书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同样重要，既然如此，为何不开设一所供女子们读书学习的书院呢。”她笑盈盈地看着黄夫人，道：“若是夫人也愿意，待我回头与其他夫人也聊聊，咱们能一起开设一所女子学院就好了，谁家没有个女儿呢？将心比心，以后我若是生了女儿，也要为她多多谋划才是。”
黄夫人微微颔首，道：“娘娘的教诲妾身明白了，但凡是娘娘需要，妾身自然是倾力相助的。”
恰巧那边朱厚照与杨廷和的谈话也已经结束，便叫下人来传话，请夏灵瞬去前厅。
也不知道二人到底聊了些什么，朱厚照满面喜色，杨廷和虽然皱着眉头，但也没有黑脸，倒像是有些苦恼。
朱厚照揽着夏灵瞬，笑嘻嘻地说道：“咱们回宫用晚膳去，菜菜和熜哥儿都等着呢，就不留下来叨扰杨先生了。”
夏灵瞬见他心情颇好的样子，知道他与杨廷和的对话应该很是顺利，便也笑着道：“既然这样便不打扰了。”她说完又看向黄夫人，莞尔道：“夫人才学兼备，要是闲暇时也可以来宫中与我坐坐。”
黄夫人微微俯身行礼，道：“妾身明白。”
杨廷和又再三叮嘱朱厚照一定要立刻回宫，不能带着皇后四处乱逛。
待到送走了帝后二人，杨廷和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奇怪，对夫人问道：“皇后和你说了些什么？”
黄夫人笑道：“不过就是闲聊罢了，聊着聊着忽然和娘娘说起了宫中女学的事情，宫人们有良师益友相伴，实在是难得。”她说完似乎又有些忧愁，道：“算来咱们的长女也有六岁了，虽说已经学会读书识字，但我总觉得她应该再多学一些，将来遇上事情了也知晓该如何处理。”
杨廷和倒是很赞同，道：“理应如此。”
黄夫人见丈夫这样，不由笑弯了眼睛，随后道：“所以我才和娘娘相谈甚欢。以前我只以为娘娘口齿伶俐、想法奇特，今日才发觉了娘娘的好，觉得她当真是一个妙人，难怪太/祖定下规矩，要从民间擢选皇后了，当真是与我们不同。”
杨廷和有些惊奇于她的话，问道：“怎么说？我可鲜少听夫人这样夸赞一个人。”
黄夫人似是回忆往事，道：“我记得小时候爹爹夸我还有些文采，我那时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恨不得能够如爹爹的学生一般科考为官，但也仅仅是想想罢了。偏偏这位娘娘不仅要想到，还要做到，却也偏偏做成了，不仅做成，还要泽披万民，这样的胸襟也属实不是寻常女子所有的。”
杨廷和却并未如同黄夫人一般欣慰，反倒是有些忧虑，道：“这可未必是好事。”
黄夫人有些奇怪，问道：“官人何出此言？”
“姑且算是大逆不道之言……若她将来要效仿吕武，挟太子行大不敬之事……”
黄夫人安慰道：“我倒觉得皇后娘娘待人温和诚恳，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官人也不必多虑。”
杨廷和只是摇摇头。
直觉告诉他，朱厚照的想法十有八/九和夏灵瞬这位荣宠丝毫不亚于昔日张太后的特立独行的皇后娘娘有关。若真是如此，这位皇后娘娘又会作出什么、将大明引向何方呢？
那边朱厚照与夏灵瞬离开了杨廷和府上，原本守在附近的几个小内官立刻凑了上来，道：“皇爷，娘娘，马车已经在巷子口那里等着了。”
两人坐在马车上，夏灵瞬才问道：“你和杨先生说什么了？”
“当然是把出海的好处和他一个一个说清楚了！”朱厚照正色道：“我一向以理服人的。”
“但愿如此，可别是耍赖皮，哄骗着杨先生帮你呢。”夏灵瞬忍不住揶揄道：“你可是这方面的专家。”
朱厚照假意生气，道：“我会是这样的人吗？”
夏灵瞬毫无诚意地附和道：“当然不会啦。”
朱厚照见她一副早就看穿真相的样子，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和黄夫人又说些什么了？看你们两个关系忽然亲近了不少。”
“说起女学的事情了，我想着先在京中开设一所女学，将愿意读书的女孩子们都招揽回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如此也能慢慢纠正一些歪斜之风，让女子也能不再简单被拘泥于后院。”夏灵瞬看向朱厚照，笑道：“怎么样？”
朱厚照拍拍胸口，道：“这当然好了，我自然支持，到时候我再给你们来一块御制匾额，看谁敢多嘴多舌。”
夏灵瞬噗嗤一笑：“既然这样，那我可就等着皇爷的御制匾额了！”
朱厚照立刻道：“匾额可不是白写的！团姐儿——”
他拖长了声音，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夏灵瞬毫不客气地亲了他一口，道：“这下满意了吧？”
朱厚照伸手搂着她的腰，认真否认道：“不行不行，还得有个胖娃娃……”
“呸呸呸！”
两人回宫之后，两个小娃娃早就用过晚膳了，菜菜总算见到了夏灵瞬，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妈，你去哪里了？”
“我和你爹刚好有些事情要去做，没来得及通知菜菜和熜哥儿，对不起……”夏灵瞬搂着两个孩子，安抚道：“下次妈妈一定提前告诉你们。”
朱厚照故意逗他们，道：“我们去上香了，让观音给你妈妈肚子里塞个小娃娃。”
菜菜立刻双手合十：“那我也要求！一定要是个妹妹！”
一旁的朱厚熜也十分配合，加上两个光秃秃的小脑袋，倒还真是“如佛子焉”。
“你们两个小和尚呀……”
等到万寿节一过，百官终于同意了朱厚照提出的派遣商船前往满剌加一事，喜得朱厚照每日都咧着嘴，恨不得把嘴角扬到天上去。
朱厚照立刻下旨优待沈氏一族，并且亲自发将开放天津海禁，准许沈博与牟台出海前往满剌加，同时发放出海印鉴，商队的一行人便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准备扬帆出海。
好在先前朱厚照便命人准备出海事宜，还让满剌加使臣联系满剌加王，提前通知其大明船队即将长期停靠满剌加，到时候以大明旗帜与满剌加旗帜同时升起为暗号来辨别是否为海盗。他原是打算先斩后奏的，如今也算是提早准备，倒也万事俱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