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她如今是攀了高枝儿来炫耀，不必理会。”
夏灵瞬听得一头雾水，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是又向吴先生讨教了许多，这才离开书房。她出来时恰巧看到吴先生家中的老仆送了那位贵妇人离开之后折返回来，忍不住问道：“先生，那位夫人是何方神圣啊？怎么见着与先生……不大和睦？”
老仆叹了一口气，道：“是先生的千金，如今是建昌伯的侧夫人，来探望先生的。”
夏灵瞬思考了一阵子，想起之前夏儒说过的话，道：“那位建昌伯就是当朝皇后的弟弟吧？”
——欺男霸女还仗着自己姐姐的身份欺辱刚正之士的那位。
“是啊……当初小姐本来是许配了人家的，但是被建昌伯看中，便抢了过去做妾氏，即便先生鸣冤也无人敢开堂，小姐又是个狠得下心的人，自那之后便做了建昌伯的妾氏……先生因小姐屈服于建昌伯，这才一怒之下断绝了父女关系……”
夏灵瞬咂咂嘴，估摸着吴先生父女两个心里应当都是不好受的，不由也叹了一口气，随后道：“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先生快进去吧，我便不多打扰了。”
“夏小公子慢走，路上小心些。”
夏灵瞬应了一声，抱着自己的书往家中方向走，中途路过一条街巷，看见有人正在那里拉着卖糖的小贩说着什么，身影还有几分熟悉，不由走上前去。
小贩苦着一张脸，道：“小公子，算小人求你了，这时节哪里还有人做糖球啊？还没卖完就全都化了……”
“小爷出钱，你现在就去给我做。”
“我要做也得有酸果啊，这季节京城哪里有新鲜的酸果啊……”
“朱寿？”
那人回过头来，果然不出夏灵瞬所料，正是朱寿，他扫了一眼夏灵瞬，道：“是你啊。”这次他倒也没有再提起写书的事情，只是拉着那个想要趁机逃跑的小贩道：“你别想跑，这个点儿我就抓住你一个，你还想去哪儿？”
夏灵瞬抽抽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那位建昌伯欺压百姓的样子，不由无奈扶额，对朱厚照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刘瑾，给我按住他！”朱寿吩咐人按住了刘瑾，这才转过身看向夏灵瞬，道：“上次你分我的那个糖球儿挺好吃的，我妹妹听我说了之后也想尝个新鲜，我就想给她带回去。”他打量了一番夏灵瞬，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夏灵瞬眨眨眼，当做没听见，只是道：“你也别难为他了，这个季节当真没有糖球的，马上就要入夏了，卖甜食的铺子都不做这些了。”
朱寿难得有些急躁，道：“那怎么办？秀荣还等着我带糖球回去。”
“其实糖球里面也可以裹其他果子，不一定非要放酸果，也可以放葡萄、苹果、山药、橘子之类的。”
朱寿听她说完，眼睛一亮，道：“你会做？”
夏灵瞬眨眨眼睛，道：“算是……会一点吧。”
朱寿又来牵她的手：“去你家！”
“你怎么不在家中找个厨子自己做啊？”
“秀荣想吃外面的。”
夏灵瞬被朱寿牵着走，赶忙道：“我家里可没有做糖球的食材！”
朱寿眼巴巴地盯着她，道：“那去哪里？”
夏灵瞬没说话，两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卖糖的小贩。
第18章 十八
“刘瑾，把他家的果子都拿来。”
名叫刘瑾的中年人殷勤地应了一声，转身带着其余几个随从去将小贩屋子里的果子搬了出来。
小贩原本是颇有微词的，奈何朱寿身边的刘瑾将拿了好几袋银子出来，原本的怨言也化作了讨好的笑容，看着朱寿与夏灵瞬站在有些破落的院子中，还不忘问道：“两位小公子若是有需要的随时吩咐。”
朱寿立刻看向夏灵瞬，夏灵瞬只好清清嗓子道：“你去熬一锅糖。”她指指朱寿，道：“你也看出这位公子财大气粗，不怕糖球融了，要的就是你这新鲜的，手脚麻利一些。”
小贩嘿嘿笑着应了下来，手脚轻快地生活熬糖。
朱寿看向夏灵瞬，摸摸下巴琢磨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在夸我。”
夏灵瞬暗自腹诽，本来就不是夸你……
不过表面上她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道：“没有啊，就是让人家知道你不是白白让他干活，是有报酬的，而且就算没做好，也不是他的错，你不会追究他的过失。”
朱寿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他看向夏灵瞬怀中的书袋，道：“你是女扮男装去读书了？”
夏灵瞬赶紧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大声干嘛！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让所有人都清楚！”
朱寿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由嘲笑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就是读书吗？我妹妹也读书，都快赶上我了。”
夏灵瞬心底默默嫌弃了朱寿一番，还是道：“那是你们富贵人家，我这样的呢，就是乖乖学习做饭刺绣，等到了年龄向外一嫁，从此安心做贤妻良母就是了，家里人当然是不希望我读书的。我这是替我三哥的缺。”
朱寿听她说完，上下打量了夏灵瞬一番，等到夏灵瞬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这才开口道：“你不知道你与太子年龄相仿，将来是要参与太子妃采选的吗？”
夏灵瞬点点头：“知道啊，那又怎样？”
朱寿假意恐吓她，阴恻恻地开口道：“那你还说要嫁人的话？小心被人知道了砍头。”
夏灵瞬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就算真要给太子选妃，轮得上我吗？你看我长得好看吗？家世好吗？”不等朱寿回答，夏灵瞬就接口道：“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和太子殿下可以相配的，我这副乡野村妇的样子不被嫌弃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被选做太子妃？”
朱寿盯着她许久，道：“其实你长得也不错……”
夏灵瞬当做没听到，只是问小贩：“糖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
刘瑾等人将果子穿在竹签上递了过来，夏灵瞬递到朱寿手中，道：“喏，你试试。”
朱寿有些茫然，道：“怎么做？”
“这糖水现在烧开了泡，你只要在那糖泡里将竹签转一圈，这糖衣就算裹好了，之后放到一边晾干就好了。”夏灵瞬见他有些犹豫，道：“你不是要做给妹妹尝尝吗？妹妹要是知道这是自己的哥哥亲手做的，说不定更加开心呢。”
刘瑾在一旁原本想拦着，生怕他一不小心手上烫出泡来，但见朱寿已经伸手去做，话到了嘴边也只能重新咽回去。
“这样？”
“再转一圈。”夏灵瞬等他将手中串成一串的果子转了一圈，将盘子递了过去，道：“放这里。”
朱寿按照她所说做了几串糖球出来，倍感新奇，道：“原来这糖球也不难做嘛。”
“有心去做自然简单许多。”夏灵瞬将盛着晾好的糖球的盘子递给刘瑾，道：“把这些用油纸打包回去就好，足够妹妹吃了。”
朱寿瞧着她，许久之后才道：“今天算是谢谢你了。”
夏灵瞬摇摇头，道：“咱们两个也算缘分，恰好我路过罢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将怀中的书袋摘下来，从里面拿出几张稿子，道：“这个给你。”
朱寿有些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夏灵瞬笑嘻嘻地开口道：“之前我不是说了要写书嘛，这些是修改之前的稿子，送给你了。若是妹妹有兴趣，你可以念给妹妹听。”
朱寿接了过来，见那些纸张上面的字端庄舒阔，不由抬头看了夏灵瞬一眼，觉得她的面目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长相，却也和这字一般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夏灵瞬笑了笑，道：“其实我还有事情想问你呢。”
“什么事？”
夏灵瞬直接问道：“那天打中我的马的马球，是不是你打出来的？”
刘瑾先前还不知道朱寿与夏灵瞬哪里来的渊源，如今才明白过来，夏灵瞬就是那日朱寿向父母炫耀的英雄救美中的“美”，仔细一看，这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还有些眼熟，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她倒是勇气可嘉，朱寿长这么大也未必有人敢像夏灵瞬这样大喇喇地说话，看着没规没矩的，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大一样。
朱寿倒也算敢作敢当，道：“是我打中的。”
夏灵瞬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不然搞得我总觉得承了你的恩情，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现在看来，一桩抵一桩。”她指了指有些昏暗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家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呢。”
朱寿见她要走，一时间倒觉得自己有些亏欠她了，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她，从油纸包中拿了一串糖球递过去，道：“就算是我为那日打中了你的马赔给你的，拿着吧。”
夏灵瞬见他表情真诚，眉眼弯弯，道：“那就多谢小朱公子了。”
朱寿目送她离开，一旁的刘瑾小声道：“千岁爷，这糖球再不拿回去给公主就要化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朱寿这才回过神，道：“走吧。”
原本还算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来，只有原本拿着银钱满心欢喜的小贩愣住了。
他刚才分明听到那位小公子身旁的随从喊他“千岁爷”，当今圣上乃是万岁爷，这千岁爷不就是如今的大明太子朱厚照……
他想到这里，不由两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朱厚照回了宫中，只见东宫内的内侍看到他都是一副心中石头落地的样子，不由觉得索然无趣，对高凤道：“秀荣睡了吗？”
“还未，公主下午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应当正是精神的时候。”
朱厚照便道：“去秀荣那里。”
公主朱秀荣今年不过四岁，是朱厚照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奈何身体不好，出生后便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她性情温顺乖巧，见到兄长来了，便乖乖喊道：“哥哥！”
朱厚照脸上多了许多笑容，道：“秀荣喝药了吗？”
“喝了。”朱秀荣说完却皱了皱鼻子，道：“好难喝。”
朱厚照见她这样，不由有些好笑，道：“哥哥从宫外给你带了好吃的。”
朱秀荣眼前一亮，连声追问道：“是上次哥哥说的在宫外吃到的糖球吗？”
“还是秀荣聪明，一下便猜出来了，大伴他们都猜不到呢。”朱厚照让刘瑾将那包着糖球的纸袋拿来，从中拿出一串递给妹妹，道：“快尝尝好不好吃？这可是哥哥亲手给秀荣做的。”
朱秀荣双手握紧了竹签，尝了一口，道：“好吃！哥哥的手艺真好，比光禄寺的宴席还要好吃呢。”
“傻秀荣。”
朱秀荣吃着糖球，见刘瑾腋下还夹着一摞纸，道：“刘大伴拿着的是什么啊？”
刘瑾殷勤笑了笑，还未解释，朱厚照已经开口道：“是哥哥的朋友送给哥哥的书。”
“朋友？哥哥在宫外有朋友啊……”朱秀荣有些羡慕，轻声道：“就是给哥哥吃糖球的朋友吗？真好啊……我也想去宫外交朋友……”
朱厚照摸了摸她的小髻，道：“这书讲的就是宫外的事情，秀荣想听吗？”
“想！哥哥讲给我听……”
“好。”
等到朱厚照讲完，朱秀荣已经安然入睡，竹签子上的糖球也都吃完了，他将那一摞稿子递给刘瑾，亲自将妹妹扶着躺下，掖好被子，低声道：“等秀荣长大了，哥哥带你去宫外，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一定有更厉害的大夫，让秀荣成为天下最健康快乐的姑娘。”
第19章 十九
夏助去参加校尉选拔这一日，正是春日里阳光最好的一天，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街上行人都换上了轻薄的衣物，夏灵瞬跟着自家娘站在路边，用手遮挡在额前避开刺眼的阳光，看着自家娘亲心中急切却又努力镇定的样子。
今天夏儒没差事，圆姐儿就被留在了家里由父亲照看，因为叶氏带着夏灵瞬出门，夏勋也只能乖乖去书塾读书。
皇城城门外的远处，不止有叶氏一个人这样，还有许多人也这幅情状，夏灵瞬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场景有些眼熟，后来才意识到他们这样颇像后世高考时，家长们都在考点门口等着自家孩子考完回家的样子。
夏灵瞬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
叶氏听到女儿的声音，见她脸晒得发红，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不由担心女儿会不会晒伤，道：“团姐儿，我们去那边的茶水摊子喝口茶吧。”
“好。”
母女两个坐在茶水摊子上，叶氏还大方地给夏灵瞬要了一盘糖渍梅子，茶水摊招呼的小二说这叫“衣梅”，夏灵瞬最爱吃甜，立刻拿了一颗尝起来，只觉得口齿生津，随后又喝了一杯淡茶，只觉得舒服极了。
夏助今日入宫去参选已经许久，他一早便走了，午后还没回来，叶氏难免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带着夏灵瞬一起在皇城门口蹲点，知道的是她们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这里踩点呢。
好在周围不止叶氏一个人这样。
约摸着下午四点左右，宫门开了，一水儿的和夏助年龄相仿的少年们有序出场，叶氏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地寻找着儿子的身影，夏灵瞬也不由踮起了脚。
夏助的眼睛可比母女两个还要灵敏，远远地便看见了娘俩，立刻跑了过来，道：“娘，团姐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