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后退了两步,趁着陆陵源还拉着宋钊远对一楼客厅摆放花瓶的位置大说特说时,绕开他们向宋家的阁楼走去。
宋家的别墅是个小三层,平时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人居住,能供使用的房间大有富余,多出来的阁楼就用来堆放杂物,平常本就少有人来,加上出了宋母这桩事后,就更没人敢进了。
阁楼的层高不高,最低矮的地方得弯腰进去,里头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天窗照明,其余找不到的地方全笼在黑暗里,陆见清躬身走进阁楼里,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往周围看去。
阁楼安安静静的,别说唱戏声,除了些不用的包裹纸箱,她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难道真是宋老太太眼花看错,宋家其实压根就没有鬼魂作祟,宋家人最近的霉运连连也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
陆见清绕着阁楼四处转了转,决定再仔细查看一遍,要是还没发现异常,就下楼和陆陵源会合。
她一心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一时没留意脚下,一脚踩下去,才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她把手机的光源往地上一转,只见阁楼的地板上正搭着一片白色布料,大概是主人搬家时东西没收拾好,装着的东西从旁边倒扣的塑料桶里不慎掉了出来。
白花花的面料上,她方才落下的脚印显得格外清晰。
陆见清赶紧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
弄脏别人家的东西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了,再加上一想到陆陵源还在楼下收了钱扯着嘴皮子糊弄宋先生,这份心虚就往上又扩大了起码十倍。
陆见清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想着先试试看能不能把布料上的脏痕擦掉。
她刚要弯下腰,忽然就见那片搭在地上的布料轻飘飘地往塑料桶的方向挪了挪。
陆见清:“???”
是她眼神不好使了,还是这块布它有了自己的想法?
陆见清缓缓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没错了,这块布仍在慢腾腾地往桶里挪着,眼看距离逃出生天的目标越来越近,只剩一条短短的抽线还留在外边。
陆见清:“……”
她毫不犹豫地伸脚过去,踩住那截线条,同时抓住罩在布料上的塑料桶,把它整个往上一提
灰不拉几的塑料桶下,白衣长发的女鬼瑟缩地抱着自己,恨不得把鬼蜷成一个球,听见响动声,女鬼惊恐地抬头,在手电筒的光源下,一张鬼脸愈发惨白。
女鬼仰着脖子,安静跟陆见清对视了几秒。
躲在桶里的女鬼声嘶力竭:“啊啊啊救命!有人呐!!”
嗓音尖细,刺人耳膜。
陆见清:“……”
这鬼还能不能好了?
这句话应该她来喊才对吧?!!
女鬼扯着嗓子叫起来的音效惊人,犹如整间屋子的尖叫鸡被齐齐按响,在空旷的阁楼里甚至还响起了回声。
陆见清听得眉心一跳,把提起来塑料桶哐当一下又给拍了回去。
重新被桶子罩住的女鬼:“……”
什、什么呀?
这是什么新出的捉鬼方式吗?
陆见清揉了揉被女鬼嚎得发疼的耳朵,屈起手指敲在塑料桶上,沉下声跟鬼商量:“保持安静,我就放你出来,答应吗?”
“可、可是我这样也能出来啊?”
女鬼怯怯地从塑料桶里钻出脑袋,自由转了个圈,正脸朝上面带讨好地看向陆见清。
女鬼生前长得不错,只是她已经死了太久,什么都不做,身上都带着股浓郁的阴气,一双眼眼白居多,因为刚才被吓哭过,眼里流出的血泪粘嗒嗒糊了她一脸,脖颈上的剑伤外翻,露出狰狞的皮肉,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陆见清扫了她两眼,一时没忍住,一巴掌把这鬼的脑袋又拍回了桶里。
桶里的女鬼抱着脑袋委屈地哭起来:“明明是你先让我出来的嘛,我都乖乖听话出来了,你还要打我,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怎么这么凶……”
她嗓子尖细悠长,要是放在恐怖片里,一定能吓哭半个电影院的无辜观众。
好在被她控诉的陆见清跟一众鬼学生们呆的久了,对这样的声音抵抗力很足,在女鬼哀怨的哭腔中,她冷静地抬起塑料桶放到旁边,蹲下身看着这只哭得连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女鬼:“吓唬这家老太太的,是你没错吧?”
“我哪有吓唬她!”一说起这件事,女鬼更委屈了,她凄凄哀哀地看过来,“又不是我让她上来的,突然看见活人,我也很害怕啊!”
女鬼愤愤不平道:“明明我被吓到的程度比那个小宋还严重,只恨我是个死人,也不会像她一样晕一晕,怎么就都变成我的错了?!”
陆见清:“……小宋?”
“是啊,”女鬼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我死那会儿小宋算来都还没出生呢,要论年纪我可是长辈,你们活人不都爱说尊老爱幼么,这尊老可是摆在前面的!”
陆见清默默看了眼女鬼抹干净血后那张年轻得不像话的脸。
女鬼翻箱倒柜开始找她的鬼民证力求自证清白。
“……也不用那么着急,”陆见清忙制止了她的动作,只是仍没有完全打消疑虑,“宋家人说听见的唱戏声是怎么回事?这家老太太可是被这声音吸引上来的。”
女鬼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磨磨蹭蹭从阁楼一个小角落里扒拉出一台收音机。
“这是早些年我家里人烧给我的,”女鬼爱惜地摸了摸她的宝贝收音机,苦哈哈地道,“我生前是个戏子,就喜欢唱唱戏,平时一个鬼在阁楼里,没事也闷得慌,就把它开了对着新出的唱段学一学,哪能想到那天一个转身就看见小宋站我背后了呢——”
陆见清:“……”
怪不得宋家人住在这里,晚上会时不时听见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说到底这事儿可怪不得我啊,”女鬼觉得自己非常无辜,“本来嘛,大家住在一栋楼里,相安无事的,是小宋她年纪大了,余下的岁数也没剩几年,时运一低才看得到我,我又不是故意出现在她面前吓唬她!”
“这事发生之后,我连戏都不敢唱了,平时还能趁家里人少的时候偷偷溜下去看会儿电视呢,现在就呆在阁楼没出去过,结果宋家人居然还请了你们来收我!”
女鬼越说越觉得自己鬼生凄惨,她捧着脸从指缝中看见陆见清手里的纸巾,还当是她准备拿给她擦脸的。她不敢拿乔,忙抬手吸吸鼻子拽了过来:“谢谢。”
陆见清:“……不客气。”
女鬼言辞恳切,说法还算有几分可信度,陆见清盘算了一下陆陵源一贯忽悠人的速度,估摸着他还得拉着宋先生继续掰扯一段时间,便安下心来,继续审问这女鬼:“宋老太太的事跟你没关系,那宋家人最近的霉运呢?对了,还有宋陌阳摔伤的腿……”
“这就和我更没关系了!”女鬼又气又急,飙着血泪连嗓门都提高了不少,“我就是个普通鬼,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这家男主人自己本命年倒霉罢了,再说他儿子,边下楼边打游戏,一脚踩空摔下去的事怎么也赖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呀!”
陆见清对着她眼下哗哗淌下来的血泪,不动声色往边上挪了挪。
她感觉她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想吃毛血旺了。
“我生前就住这里了,来得比他们都早,这儿被开发商买下来之前是片老洋房,后来才推倒建了现在的小区,”女鬼说着,抬起眼皮心酸地看向陆见清,“我算是自杀,每个自杀鬼都得在阳间把原本的寿数蹲完了才能下去排队等投胎,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好多年,如今地府的房价涨的那么快,我死那会儿家人烧的钱根本不够看的,只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
陆见清看看她脖子上深可见骨的刀口,不禁感叹道:“你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
女鬼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激动起来:“才不是这样!我以前唱戏那会儿,是戏班里当红的角儿,也不知是哪个鳖孙子,把我戏台上自刎用的假剑不小心换了把真货!”
否则就她那胆子,哪下得了那个狠心拿剑抹脖子!
“原本这伤也没现在看着那么瘆人,也怪我是第一次死,都没个经验,家里人也不晓得在我下葬前帮我把伤口缝一缝再埋,时间一久,伤口就往里烂进去了……”
女鬼生前也是个爱俏的姑娘,说起这事不由悲从中来,不仅嘴上不停,连脑袋也跟着激动地摆了起来,看得陆见清警惕心大起,时刻提防着这女鬼激动之下把她那颗摇摇欲拽的脑袋甩到她手上。
女鬼扶着脑袋发愁地说道:“我之前飘到楼下跟这家女主人一块儿看电视,对里面插播小广告里说的植皮祛疤技术很感兴趣呢,听其他鬼说地府的医生也有这个技术,就是收费太高,我没钱去付,唉,顶着这样的皮囊投胎,也不晓得会不会影响下辈子的长相。”
陆见清看看这只正在认真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的女鬼,她想了想道:“那要不,我来给你缝缝?”
“你?”女鬼惊讶地抬头,“你……不是跟着那个老道士来抓我的吗,会这么好心?”
陆见清托着下巴惆怅地道:“大概是因为,我发现我们有某种共同点吧。”
比如都一样贫穷之类的……
被告知能省下这么一大笔钱来,女鬼当然没有不答应的意思,她期待地问道:“那当然好了,大师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要不要我先做点准备?”
像她在广告里看见的无菌手术室啦,伤口缝合的专用线啦……不过女鬼是个懂得知足的好女鬼,她穷成这样,人家肯免费帮她缝合伤口已经很好了,用的材料凑合一点,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用这么麻烦,”陆见清站起来在阁楼的箱子里找了找,成功翻出她想要的东西,她拿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向着女鬼走去。
女鬼错愕地仰头,盯着她手里的物件:“不是,你拿的什么?”
“毛线啊,”陆见清理直气壮地说道,“虽然这线是粗了点,不过条件有限,将就也能用,况且这线还不容易断呢。”
女鬼:“……”
虽然她是可以接受凑合一点的没错,但你这是一般的凑合吗???
朋友,你到底是个什么赤脚大夫啊?!!
女鬼惊恐地看着陆见清拎着个毛线团子向她走来,一颗心虚得不行,连声音都在打颤:“不,不急,要不这事儿咱们还是先缓缓再说?”
陆见清一挑眉梢:“你不是挺着急的?”
“……”女鬼虚弱地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其实也不是很急。”
“脑袋晃久了,也蛮有意思的。”
陆见清摇头叹道:“你们做鬼的真是品味独特。”
女鬼:“……”
女鬼只能含泪点头,以示默认。
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她以后还是老老实实攒钱吧!
陆见清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遗憾地将毛线团又给原位塞了回去。
唉,本来还想告诉这鬼,她从前在观里经常帮陆老道给道袍打个补丁什么的,有这门经验在,缝针的手艺应该还是不错的呢。
女鬼见她终于把那个毛线团收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见陆见清似乎不像她记忆里认为的那帮道士动不动就对鬼魂喊打喊声,稍微也有了点勇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她:“那个,你既然都已经知道这家人的事跟我没关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
陆见清猜到她要说什么,她摇了摇头,残忍拒绝道:“不可以。”
女鬼登时如遭雷劈,她鼻子抽了抽,眼底的红迅速蔓延上来。
她边哭边问:“那你要怎么我,我都没做过坏事,我也太冤了……”
陆见清眼看着女鬼不知脑补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逐渐怂化,最后更是一点点往边上挪去,像鸵鸟学习,把自个儿塞回了塑料桶里。
陆见清:“……有个问题,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你。”
女鬼不想理她,又怕她再不讲道理地把她从桶里揪出来,只好委屈巴巴地答:“你问。”
陆见清心情复杂:“你作为一只鬼,胆子怎么还那么小。”居然连人都怕。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鬼仗着躲在桶里没人看见,暗戳戳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死了一次,又没有重新投胎,哪那么容易影响性格,再说了,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都说鬼怕恶人了,更何况还是面对你这么凶的恶人。
陆见清:“……”
成吧。
她摸出手机,对着塑料桶咔咔拍了几张照片,打开微信找到戚晏的头像给他发了过去。
戚晏:【什么?】
陆见清:【你没看出来吗?】
陆见清:【这不单是个塑料桶,它里面还躲了只鬼啊!】戚晏:“……”
戚晏垂下漆黑的眸子,再次点开看了看照片高糊像素下那只平平无奇的塑料桶。
……他恐怕还没有修炼出这种透过照片看本质的本事。
戚晏:【你又遇到鬼了?】
陆见清盯着屏幕上那个“又”字,短暂心塞了一下后,坚强地发了信息过去:【只是个意外。】绝不是她最近太倒霉的缘故!
戚晏:【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
陆见清赶紧给他开了个位置共享。
桶里的女鬼见陆见清久不跟她说话,有些纳闷地从桶里探出头来:“……你想怎么处理我,就给个准话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这么提心吊胆地等下去,还不如早日求个了结。
“不急,”陆见清低头一笑,朝她晃了晃手机,“这种事么,还是要让专业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