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过后,正是恩荣宴,也称琼林宴。
今年天子设宴御花园旁的庆云殿。按品阶备好酒席。阁老国公,尚书都督都是一人一席。三品以上,二人一席。五品以上,四人一席。而新科进士则是一甲三人,一人一席。二甲众人,三人一席。三甲众人,四人一席。
这是这些新科进士第一次距离这些朝廷重臣这么近。但是对于很多人而言,这第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
此时李廷相已经和谢棠说起话来,李廷相出身东昌府,隶属山东路。曾经就读于山东的义德书院。谢棠的未来大舅子,会蒙文的孔令文年幼的时候,就曾经在山东老家里这家极负盛名的书院里读过书。和李廷相曾同窗三载。
“伯安的才气胆略,我在仲仁那里是听过的。”李廷相因与孔令文相熟,因此赴京赶考,自然是拜会过护国将军府,也自然是知晓谢家与孔家的婚事。
“梦弼兄过奖,梦弼兄长于《诗》、《书》;精于义礼。不愧赵郡先祖遗风。英气勃勃,文采精华,不堕柳开奇才之评。”
李廷相本是想过来和谢棠交好的,他家朝中势力单薄。吴宽年纪又大了,说不定很快就要致仕。朝中继承吴宽政治势力的人定是他年长的弟子,而不是自己这个刚入吴家门墙的弟子。谢棠出身谢家,得天子赏识,和自己又是同年。自己想要和他交好,甚至想以谢棠为首,没什么可耻笑的。
但是谢小状元也太会夸人了吧?!
他平生自诩李迪之后,以率诚以动,不勉伊中。岩廊穆清,轸念老成自勉。谢棠开口就说自己不愧李复古遗风,又说自己不堕柳开的评价。真是让他身心通泰。
柳开可是说过先祖李迪“公辅才也。”的!
这边两人聊地热火朝天。那边儿康海和传胪孙清聊得不错,两个人也颇为投契。
众人正在谈天。只听中官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太子殿下到。”
众人只见弘治帝一身杏黄色常服,身后跟着穿着同款服饰,只是五爪金龙变成四爪金龙纹饰的太子,走进此间殿宇。
众人皆行礼道:“吾皇万岁金安,太子殿下千岁长
宁。”
弘治帝道:“众卿平身。”众人皆在皇帝落座后起身落座。因弘治帝根本没有和内侍说要带太子参加恩荣宴。所以下面根本没有座位给太子。大伴扶安小声在弘治帝身旁道:“奴婢这就命人给太子准备桌椅酒席。”
弘治帝本来带朱厚照来就是一时兴起,没想那么多。此时扶安给了建议,自然点头称好。却没想到朱厚照耳朵好使地不行。只听他道:“父皇,儿臣想要下去和谢状元一起坐!”
弘治帝刚要拒绝,就看到了自家儿子看向自己的可怜眼神。只好道:“去吧。”然后对扶安道:“给谢伯安的那桌加些膳食。给太子拿一套桌椅,一副碗筷。”
扶安心中讶异弘治帝竟然允了太子的请求,看向往谢小公子那儿走的太子的背影。心思不知转了几转。不知是在感慨太子受宠,还是感慨谢棠得太子青眼。
听了弘治帝的吩咐后,他道:“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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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谢棠正在和李廷相喝酒闲话。正喝着呢, 就看到一片杏黄色往自己这边儿走来。
“太子殿下。”谢棠行礼道:“殿下金安。”
李廷相听到了谢棠的话后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回头向太子殿下行礼。朱厚照摆摆手表示是不用多礼,可以起了。然后对李廷相道:“孤和谢修撰有话要说,还请李编修……”
朱厚照话还没说完, 就听到李廷相识趣儿地笑道:“臣这就走了, 您和小谢大人好好聊天。那边儿的文士正是臣同乡的刘原刘进士, 臣去敬他一杯!”
朱厚照满意地看了李廷相一眼。这时扶安已经领着小黄门把朱厚照要用的东西拿来了,一一摆在谢棠这一席的桌上。朱厚照坐在小黄门拿过来的楠木长春八仙椅上,对谢棠道:“谢修撰请坐。”
谢棠看着朱厚照丝毫不见外的模样, 不禁弯了嘴角。坐到朱厚照下手的乌木椅子上,手中杯子里装着御酒。他浅酌了一小口, 笑道:“殿下有何事要找我?”
朱厚照道:“孤是庆你考上状元的。”想了想又低声道:“孤宫里刘伴伴和谷伴伴日日吵嘴, 孤烦得很。”
谢棠把酒杯放到桌上, 也学着朱厚照一样低声问他:“刘伴伴和谷伴伴都是殿下的奴婢,怎会在殿下面前吵嘴?”
朱厚照烦闷地道:“他们哪里敢在孤面前吵?!不过孤一向以为大家玩得都很好,一起长大的。他们关系虽然不是很好,但好歹感情也应该不错。但是我前几天发现他们两个私底下吵地凶得很, 简直就和仇敌一样。平时对彼此说话,也甚是阴阳怪气。不过都是背着孤的。可是孤又不是看不到!”
谢棠心想, 这几个内侍果然和祖父说的一样不安分。他敛去眼睛里的寒光,笑意盈盈地对朱厚照道:“殿下已经出阁读书,不如殿下下次见到谁吵架或是惹殿下不开心了, 陛下去弘文馆和几位学士读书的时候就不带那位公公。那位公公知道殿下的意思, 自然也就会改了。”朱厚照道:“还是谢修撰聪明。这事孤只能问你, 要是和父皇、母后或是几位夫子说,他们一定会要打死孤的伴伴的。”
谢棠笑着看朱厚照,目光非常诚挚。他不动声色地上眼药:“不过殿下才是主子,没必要让奴婢把您弄得不欢喜。臣家里的丫鬟, 名叫月仙,犯了臣的忌讳。臣念着往日的恩情,把她嫁了出去。不喜欢不看他就行了,若是惦念着往日的情分,就给他一个好的去处就行。”谢棠笑道:“这也是殿下和臣的小秘密,臣一定不会和祖父、父亲说陛下的秘密,让他们知道后告诉陛下。臣也请求殿下不要把臣的秘密说出去,要不然臣祖父知道了一定会罚臣跪祠堂的。”
朱厚照道:“好,你不说,孤也不说!”
谢棠道:“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朱厚照笑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时,殿内的许多有心人都在偷偷看着太子和新科状元咬耳朵。他们说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但是这位谢修撰说了一些话后把心情不好的太子说的喜笑颜开倒是可以被众人看到的。
李东阳和谢迁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显然是什么也撬不出来的。李廷相正在和刘原喝酒,看到那边儿的谢棠和太子,心中不禁得意。
自己的决定果然没错,李廷相心想。同榜同年同鼎甲,那是天然同盟。他又不像康德涵,有一位出任陕西马政的左副都御史提携。这茫茫宦海,还要他自己筹谋。
新科进士在参加恩荣宴后都有为期半月的假期,让他们可以回乡祭祖,兴办庆祝的酒席宴会。谢家每个人考中进士后都是在恩荣宴的三天后举办宴会。
在这三天里,他们会发放请帖,邀请亲朋。准备酒席,请厨子,戏班子,女先儿。打扫院子,整理桌椅、杯盏。裁剪新衣,打造首饰。这些都要在三天内完成。谢家不会提前准备,大规模的采买会让京城众多权贵人家注意。若是没有考中,就是自打脸面。虽然说谢棠考中的几率很大,但是谢家不会破坏自己的规矩。
虽然说事情繁杂,不过谢家已经有了给谢正和谢迪两人考中进士举办宴席的经验。因此丝毫没有手忙脚乱,反而是井井有条。
杨氏终于在今年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此时陈氏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不过杨氏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生育第二个孩子,但她因谢棠孝顺又有出息的缘故,并不十分遗憾。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万分惊喜。
谢棠也很高兴,一宗一族,同气连枝。兄弟还是多些的好。朝堂上守望相助的是自家人才足够放心。更何况他身为长子嫡孙,事情繁多。以后步入官场,能够陪伴母亲的时间更少。有了一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陪伴母亲,他也很高兴。
倒是林氏心中不安,她嫁到谢家已经快到两年有余,至今未有身孕。谢豆院里的两个通房因谢家规矩对她仍旧规矩尊敬,可她看得到对方眼里的野心。妯娌们一个个都有孩子承欢膝下,可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听不到。老四过继到了三房,以三叔嗣子的身份一定会娶一个如同大嫂、二嫂一样的高门贵女。到时候她就更难了。
因杨氏有孕,徐氏年纪大了也不大喜欢管这些琐碎的杂务。因此这场宴会由陈氏和林氏操办。外面的采买用的是大房的五爷和二房的酉大爷,由他们两个一起处理外面的杂事。
谢豆和谢至都是金姨娘的儿子,偏生谢至没有谢豆读书的本事,因此平素里理些家事,倒也自在。
这几年二房添了好几口人丁,谢远的姨娘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谢喜。谢酉的妻子孙氏也生了一儿一女。
谢棠在院子里写帖子,他请来的都是同年、同窗和好友。各位大人的请帖不用他写,那些都是父祖辈请的客。
徐文省,韩涛和花寒清,都住在京城。是必定要请的。王守仁,沈三屏还有其他几家交好的公子们也是一定要请。还有没有离开京城的那些同年,都要把帖子送上。人家不来是一回事,但是你若是没有把请帖送到,就是大大的失礼。若是有人因此心怀记恨,那更是得不偿失。总而言之,礼数周到,总是不会得罪人的。
第60章
三月十四, 谢家花厅
众人宴饮酣畅,谢棠笑道:“今日与诸君会,当浮一大白!”
众人笑饮杯中酒, 行令作对饮酒不提。
谢棠坐在主桌上吃了一口青虾, 这虾是海虾。现在的天气捞捕海味虽说困难, 但是却因天冷易于保鲜。因此每年倒是此时海味多些。这虾是由府里手艺极好的掌勺做的,咸香扑鼻,谢棠最是喜欢。
宴会过后, 徐文省,花寒清和韩涛几人留了下来。几人一起去了桥松院暖阁。
暖阁里的火炕上放了几个厚厚的垫子。又有一个小几, 上面放了几本话本子, 一大盘瓜果, 一大盘五香坚果和一壶武夷红茶。边角上又放了几个木头盒子来扔果皮。在暖阁正中央,放了一个鎏金的香炉,香炉里点了苏合香。
谢棠在客人都走尽了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到了暖阁里,谢棠把自己的大衣裳脱了, 只剩下了一件夹袍。然后招呼几人一起上炕。
坐在炕上,谢棠喝了一杯热热的红茶。然后剥了几个花生吃。他道:“几位贤兄, 这才是人生至味。”
徐文省嗤笑道:“就该让刚刚夸你的那些同年和公子们进来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
谢棠笑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铜钳剥松子的壳:“徐文省,一天你不揭我的短你就不舒服?”
花寒清倒觉得这样的谢伯安挺好的,姿态仍旧潇洒, 眼神却很温和。好似深入红尘, 不再那么寂寞如仙。
韩涛拿起了一个话本子, 笑道:“《碾玉观音》,这个我也看过。不过我听我祖父说你忙得很。哪来的时间看这个?”
谢棠道:“时间吗?总是会有的。这话本子里民情风俗好看。我看了几个民间话本,方知道地方胥吏是怎么欺骗州府长官的。很是涨了一番见识。”
众人笑道:“说这些正经的来掩盖看话本子的现实,着实有些做贼心虚。”
谢棠道:“我若为贼, 诸君与我为友。那诸君又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徐文省几人笑道:“自是信陵门下客,好的过你这个小小蟊贼!”
众人又说笑了会儿,然后说起了正经事。谢棠问道:“我是知道韩涛是想参加朝考的。文省和寒清呢?”
徐文省道:“我是要去做县令的。祖父去世,我家里朝中无人。自是外放升的快些。若是在翰林院里熬日子,不知要熬到何时?”花寒清也道:“我也是要外放的。家世寒微,京中难以升迁。而且你知道,我是要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的。”
谢棠道:“那好,自此你我四人,守望相助,不啻兄弟之亲。”众人也以茶代酒,举杯尽饮道:“守望相助,不啻兄弟之亲!”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三月二十五。众进士前往吏部销假。想要考取庶吉士的二甲进士开始等待朝考,不想考的则去等待吏部安排官职。
二甲进士自然是都有去处,区别只在于去处的好坏。考的好的,靠山硬的自然是富裕县城,六部肥差。落在二甲后面的寒门子弟自然是去不了什么太好的地方。三甲进士分到的地方更是穷乡僻壤,有的甚至连穷乡僻壤都分不到。
谢棠这一日起得早,桥松院的丫鬟们也很早就开始收拾东西。谢棠洗漱完换上青色官袍,束银带,佩药玉,练雀三色花锦绶,绶环为银。头戴二梁冠带,脚着乌墨靴。
今日的早膳厨房早早地就送来了,是豆腐皮包子、百花松子糕、虾饺、胡饼四色点心,雪里蕻、素炒青菜、风干鸭丝、什锦虾仁四色小菜,又有一味排骨百合汤,甚是养身。
谢棠吃饱后,接过黄鹂手中的茶水漱口。然后起身,拿着一盏琉璃灯去府门。
到了府门口,只见一驾能坐四人的大马车。马车后又有长随牵着马。牵着自己的蒙古马的正是平安。
三叔公谢迪到的早,早就把缰绳握在了手里。看见他来了,笑道:“棠哥儿,你是跟你祖父和你爹坐车,还是跟三叔公骑马?”
谢棠道:“棠还是跟三叔公骑马吧!”然后上前握住缰绳,把手里的琉璃灯交给了平安。
因今天不是大朝会,所以谢迁不用上朝。只要去衙门点卯就行,所以祖孙几人才能一起出发。
须臾,谢迁和谢正到了,谢正扶着谢迁上了车。然后对谢棠道:“棠哥儿,骑马小心点。”
谢棠笑道:“知道了,爹。你放心。”谢正为谢棠整理了一下衣领,欣慰地笑道:“去吧,棠哥儿。一切小心。”谢棠心里有点暖,又有点酸涩。他轻声道:“爹,上车吧。”
几人很快到了内城,过了午门后各自下马、下车,然后分道扬镳去各自的衙署。
谢棠到翰林院的时候康海还没来,李廷相却是已经到了。几个小吏给他们拿来了牙牌和办公用品,带着他们去各自的值房认路。
路认明白后,谢棠和李廷相见康海还没有来,遂先去拜访翰林苑的几位学士。因翰林院掌院学士是礼部尚书兼任,常不在翰林院。因此谢棠和李廷相前去拜见了几位侍讲和侍读。然后去向同品阶的翰林官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