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道:“既然做了孤臣,就要有被牺牲的准备。不结党能够得到陛下的信任飞黄腾达,但是有得有失,这是必然之事。只是……棠儿,你真的觉得高隆盛一心所忠,都是陛下吗?”
“难道不是吗?当日何鼎大伴之事,满朝都对寿宁侯兄弟二人口诛笔伐。只有高隆盛为了陛下好做,甚至违背了自己本心,帮寿宁侯兄弟二人说好话。这是何等的忠心耿耿。”
何鼎是余杭人。在弘治初年的时候成为了皇帝的长随。以怀恩和郑和等人当做自己未来的目标。
弘治十五年寿宁侯张鹤龄两兄弟,侍宴内庭,倚酒戴帝冠,又窥伺御帷。何鼎怒其藐视君上,欲持大瓜击杀张鹤龄二人。
弘治帝本不想处置何鼎。但后来张皇后激怒弘治帝,导致何鼎反而被下狱。最后又使太监李广杖杀之。
而寿宁侯兄弟却分毫无损,当时朝野哗然,整个都察院都在弹劾寿宁侯二人。只有高隆盛在进宫和皇帝密谈后为寿宁侯二人辩护,招惹了一身骂名。
“高隆盛他是孤臣!他若是真的老老实实毫不过界,就算他得罪了很多人又无人回护,结局不一定好,但是陛下至少会让他安安稳稳地活着,给他的儿女一份还算不错的前程。但是陛下如今让他高隆盛去做这件事情,就证明了他绝对是犯了陛下的忌讳。”
谢棠有些沉默,只听谢迁道:“这世上,孤臣难做,纯臣难为。从龙之功更不是好得的东西。做官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一步行错,万丈深渊。棠儿,你且记着,孤臣和纯臣不好做。而你,只要记得要做好你的事情就好。”
“只要你把你做的事情做到让人无可取代,再谨慎行事。这世间就没有几个人能够搞垮你。就算跌入尘埃也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只要你不谋反,不叛乱,不夺权。皇帝终究会容忍你的无心之失。”
“而他高隆盛,自然是犯了忌讳。而且,他是孤臣。”
因为是孤臣,所以没有退路。只能用自己的冲锋陷阵,换来一家老小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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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谢棠在户部走马上任。因他年纪轻, 浙江清吏司的颇有几个老员外郎对他不满。
毕竟前任郎中升了官,这新任郎中一直没有被吏部任命下来。他们本来都以为自己有希望升一升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这样的一个程咬金!
年纪轻轻的, 却压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头上。自然是有人不服气的。
谢棠到了户部后, 却很本没搭理这些对他不满的人。在拜访了韩文和左、右侍郎后就在值房里看账本。既没有邀买人心, 也没有抖一抖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风。让这些老员外郎的心因没有这三把火而平稳了下来后又不免有些不安。生怕对方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但是过了几天后,谢棠还是没有什么动作。有些有心人的歪心思果然动了起来。
他们想,嘴上没毛, 办事不牢。果然是如此。这位新来的郎中,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一个世家出身的年轻公子哥, 进户部之前还是个词臣。恐怕连账本子都没摸过, 菜蔬粮米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直到十多天后, 这些老员外郎被几个年轻的主事叫到谢棠的值房里时,才知道这位新来的主官,使的却是一手釜底抽薪的好手段。
“吴员外郎,黄员外郎。你们也是户部的老人了。本官这些天看账本核算账目, 发现了许多对不上的地方。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棠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盏香茗, 似笑非笑地问着两位户部员外郎。
黄,吴两位员外郎顶嘴道:“大人年轻,看不懂账目也是有的。拿我等二人立威也是在我二人意料之中。”
这却是在讥讽他谢棠寻衅生事、没有才德。还占着浙江清吏司主官的位置了。
谢棠想着这几天查出来被眼前这两位抽走的税银, 怒极反笑道:“对啊, 谢伯安无才无能, 不会看账。两位大人的账做的好,几年之间抽走了十万税银!”
他起身绕着这两位转了一圈,继续道:“嘉兴府知府和您二位做的好一笔瞒上欺下的账目,要不是我谢家在浙江路田庄遍布, 还真的被你们瞒过去了!我只问二位,嘉兴、金华两府的税银是由您二位管着。账目上写着弘治十三年兰溪运粮船被水匪劫持,损失五万两。弘治十四年南湖蝗灾,税银比往年少了四万七千六百三十。又有弘治十六年的时候平湖水患,税银比往年少了两万三千两。两位大人,先不说那水匪劫持之事是真是假。我只问二位,我家在浙江的庄头,怎么从来都没和我报过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水患蝗灾?!我看是您二位太老成了,太会看账了,以至于您二位都有了凭空生有的本事!比老天爷还要厉害,说哪里有灾荒,哪里就有灾荒!多么厉害的本事?!你们怎么不去钦天监?!”
这两个员外郎越听他说心里越是慌乱,到了最后听到谢棠的质问,额上已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那位吴姓的员外郎为人乖觉,立刻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那位吴姓的员外郎扑通扑通地磕了好几个头。“下官被猪油蒙了心,一时贪图钱财,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还请大人教我,怎么才能脱罪。”
谢棠摩挲着盖碗的托盘,也不说让吴员外郎起,只把一双笑眼盯着这些日子蹦跶最欢的黄员外郎。
那黄员外郎愤愤地看着他,又好似有些有恃无恐。站在那里,一眼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吴员外郎。
“我知道,这位黄大人女儿嫁的好。”谢棠笑道。“大女儿嫁给了嘉兴知府做续弦,对了,您这位大女婿在弘治十四年好像还是兰溪县令来着。至于小女儿……更是了不得,哈,是魏国公的妾室。”
谢棠看着被关得紧紧的门,笑着对吴员外郎道:“吴大人,你不是问我怎么才能脱罪吗?我现在告诉你,只要你上一封奏折,怒斥黄大人仗着魏国公府的权柄,漏报税银、私结外臣、贪墨白银十万两。而你不过是一个被威胁的受害者,把你分得的那份银子交还国库。陛下看你揭发首恶的功劳,顶天也就是让你外放,而我谢家,自然会给你安排一个满意的去处。”
吴大人在那里低着头正在了许久。他知道如果他不答应,谢棠是一定会上书把他们贪墨这件事捅出去的。现在对他的步步紧逼,不过是谢棠不愿意去打破官场上的潜规则。让人说他谢伯安不懂规矩。
而他,若是今日答应了谢棠。以后也就与黄大人彻底撕破了脸。甚至可以说是与魏国公府撕破了脸。再次见面,便是不死不休。
“吴大人可要好好想想。吴大人背后什么也没有,若是这件事□□发。您可是黄大人准备好的替罪羊。我记得您的小儿子也就六岁,刚刚启蒙,和我堂弟差不多大小。一样的玉雪可爱。”
吴大人听了,心里的天平摇摇欲坠。终于,他在黄大人怨毒的目光中,给谢棠行礼道:“公子。”
谢棠听了笑着从座位上起来,把吴大人搀扶起来。笑道:“从此,棠与吴大人便是兄弟之亲。”
黄大人被谢棠气得拂袖而去,吴大人担忧道:“谢大人不怕魏国公府的报复?!”
谢棠笑得随意:“且不说老魏国公会不会为了一个妾来跟我谢伯安翻脸。只说那徐家世子,当真就看得惯小黄氏这位得宠又给他生了一个庶弟的姨娘?”
谢棠没有和吴大人明说的是。今日他搞了黄大人,魏国公府里的小黄氏和国公夫人只怕是又一轮斗法。而魏国公也是定然会来找谢家的茬。
这么多年谢家搜集到的魏国公府的罪证也着实不少了。但是他谢家和魏国公府无冤无仇的,日后突然找上门去,岂不是让人狐疑?!
如今这样就很好,也为来日徐青砚夺爵的时候,谢家门下的御史声讨魏国公府做下一个铺垫。
这就是不为吴大人所知的了。
当天晚上,谢棠在太白楼设宴,浙江清吏司的属官除了黄大人外的人都来了。众人看着和谢棠一起到的吴大人都十分吃惊。到了席上,更是跌破眼镜!
前两天还在私下里说谢郎中不过黄口小儿的吴大人给人家敬酒布菜,一口一个大人请,一口一个下官地称呼自己。恭敬至极。
众人都在疑惑吴大人的转变,同时心惊这位新来的谢大人的手段。吴大人那么倨傲的一个人,谢大人居然能够让他低头。
年轻的户部郎中喝了一杯竹叶青,笑道:“自此以后,棠与诸位俱是同僚。大家为陛下办事,自然要奉公职守、清正廉洁。我不需要什么奉承我这个上官的属官,更不需要什么敷衍我潦草塞责的属官。”
他好似无意地看了几眼这几天对他应付的属官,把对方看得心里发突。
他毫不经意地转开了自己的视线,继续道:“当然,做的好,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
说罢他拍拍手,门外侯着的长随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托盘。托盘上放着三张拜帖。
“这是博山沈大儒的拜帖。拿了这个帖子,直接就可以去沈大儒的青山书院读书。众位家里都是有孩子的人,也该为家里后辈考虑。”
谢棠笑道:“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在座的各位,谁的政绩最好,谁就能够拿到这个帖子。把差事给陛下办好喽,自然就有好前程。若是办不好……”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一紧,却没有料到对方突然不说了。端着酒杯对他们道:“算了,怪没意思的。不说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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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翌日, 大朝会
户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吴兴安,弹劾浙江清吏司员外郎黄明品克扣税银、结交外官,威胁其隐瞒谎报税收事。
吴兴安带着八千两银票和一封奏折。当庭脱冠掩面泣涕道:“臣无颜面对君父, 只得死劾黄明品黄大人。”
而黄明品昨日已经去找过魏国公, 魏国公的意思是把吴兴安的攻击定义为谢棠为了排除异己、勾连属官、排挤同僚而作出的安排。
因此此时和魏国公府交好的几个御史上奏道:“陛下, 吴大人所言真假,我等难以辨明。然则,吴大人所言若为真, 那么吴大人是黄大人当日的同党,其心可诛。若其所言为假, 那他陷害黄大人的目的为何?也必须深究!”
“正是, 陛下。吴大人早不来上奏, 晚不来上奏。偏偏此时前来弹劾黄大人,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
在这几个御史的口诛笔伐中,好似吴兴安已然成了国朝最大的罪人。
站在谢棠身后的黄明品目中露出志得意满的光。魏国公也侧过头去瞧谢迁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来。
此时, 突然有一位御史冷声上奏道:“陛下,臣有一言。现在的重点是吴大人和他背后之人的目的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是这十万银,究竟有没有被人克扣。”
又有一个翰林官出列道:“正是如此,民为国之本。把百姓交上来的税银的去向弄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而御坐上一直闭口不言的皇帝终于开了口。“白御史说的有理。”
这是要把重点放在查清克扣上的意思了。
“黄明品, 你说。你到底克扣没有?”
黄明品出列跪在殿上道:“陛下, 臣冤枉。自从谢大人来到户部后, 就一直不喜臣。如今要用这样的手段把臣除掉,臣着实是心中不甘。”
“伯安?”皇帝疑惑地反问道。“他为何要暗算你?!”
没等黄明品解释,皇帝就道:“谢郎中,出来给朕解释一下吧。”
谢棠手持象牙笏板, 出列向皇帝行礼后朗声道:“臣初入户部,不愿旁人以臣年轻无资历为由指责臣胡乱指导机要税务。遂先从查账开始了解浙江清吏司事宜。”
弘治帝道:“没错,这么做很对。但这和被克扣掉的十万税银有何关系?”
谢棠道:“禀告陛下,臣在清点账目的时候发现了不对之处。陛下,账目上写着弘治十三年南湖运粮船被水匪劫持,损失五万两。这水匪是哪里的水匪?运粮船在何处遇到了水匪?有没有和遇劫持之地的地方官府提出剿匪?账目上都没有记录。这是写税银出现纰漏的奏折应该有的写法吗?”
“臣在翰林院时,时常读封存起来的奏疏奏折以熟悉制、诰书写方式。但这些奏折里并没有弘治十三年由当时的兰溪知县递上来的遇匪折子。”
“户部的账目又道弘治十四年嘉兴府南湖蝗灾,税银比往年少了四万七千六百三十。弘治十六年平湖水患,税银比往年少了两万三千两。而臣家在浙江老家置产,臣家在浙江的管事进京时从未和我报过这两个地方有过水患蝗灾!”
魏国公的僚属出言讥讽:“谢家的庄子和铺子没开的到处都是吧?还是您家的掌柜庄头都嘴碎,回府要和您说尽三姑六婆之事?”
“就是,难不成谢大人家的庄头无聊到走遍浙江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水患蝗灾了?”
谢棠朗声打断他们道:“陛下知臣喜欢民事。每每到一地,必然会记录其风土人情、土地民生。这件事情,保国公也是知道的。”
说完后谢棠故意做一副年少轻狂的样子道:“还就真如这几位大人所说,浙江的掌柜和庄头都被臣责令去查探各地是否有灾情民乱、水匪流寇。”
“你说有就有,这谁会相信?!”
谢棠从怀里拿出了两本厚厚的陈旧的本子和几封陈旧的书信道:“陛下,这是浙江的庄头掌柜们给臣的信和臣写的浙江志。都是臣这几年断断续续地写成。如果几位大人不信的话,可以请来宫中的老师傅来验旧,看看是不是臣临时赶出来或是做旧骗人的。”
弘治帝听了对大太监怀恩道:“去内造局把魏师傅请来。”
怀恩道:“是。”
很快,一个年级很大、胡子花白的老翁到了殿上,他拿着自己盒子里的工具检验了许久。才道:“禀告陛下,这的确是已经有了几个年头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