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一双眼里闪现精光, 他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忽然他的眼光变得决然起来。
他道:“好。即使事请不会成功, 我死了也心甘。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本也是活够了的年纪。如若不成功,我韩贯道不死不足报国。”
众人心情也是激愤,而韩文也坚定了自己必然除去奸宦的决心。
韩文的计划刚有雏形, 刘健就找到了韩文头上。两个人都想除去奸宦,因此一拍即合。
皇帝如今在行宫搞出来了以宦官为首的小集团来和真个文官集团对峙。
内阁的阁老们都知道, 如果他们继续沉默的话,自己就会成为成化年间那样的“纸糊阁老”。彻底由宦官把持朝政。
他们心里清楚时不我待, 必须让宦官专权在萌芽里就被扼杀。
刘健历经几朝,成化年间的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他清楚地认识到, 如果再不收拾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王振与汪直的例子在那里摆着,如果此时再不除掉这些太监,对于刚刚中兴的大明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
皇帝在九月的时候, 终于从行宫回来。而在皇帝回来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之前,刘健拜访了许多他的政治盟友寻求帮助。
谢迁,韩文,李东阳,史琳,戴铣等人他拜访了遍。这些二品以上的文官,都被他请到了太白楼宴饮。同时也凑到一起商订这场除去奸宦的密谋的细节。
刘健清楚地知道,只靠内阁他根本除不掉这些奸宦。韩文的计划很合他的心意。只有满朝文武,内阁六部全部威逼皇帝除掉奸宦,他们才有更大的成功的可能。
皇帝虽然信任宦官,可是他毕竟年纪小,根基不稳。而这些太监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帝。只要皇帝答应除了他们除掉奸宦的请求,那么这些太监将会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手段。
朱厚照回宫后难得地翻了翻奏折,结果当他随意的抽出一本看了几眼后,心里“咯噔”一声。
他立刻打开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莫名地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
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自入秋来,视朝渐晚。
仰窥圣容,日渐清削。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
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占候,咸非吉征。
此辈细人,惟知蛊惑君上以便己私,而不思赫赫天命。皇皇帝业,在陛下一身。
今大婚虽毕,储嗣未建。万一游宴损神,起居失节,虽齑粉若辈,何补于事。
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以至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以累圣德?
窃观前古奄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
伏望陛下奋乾刚,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以回天地之变,泄神人之愤,潜削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业。
这份奏折的起草人就是李梦阳。上面一条条列举了朱厚照登基后各种错误。并且道“八虎”祸国,有十常侍祸国之像,必须明正典刑,除掉他们的性命。
而让皇帝惊泣不食的是这封奏折的落款——六部九卿。
现在是满朝文武在逼他做出抉择,是要皇位,还是要太监。
文臣的确不会造反,但是他们可以以皇帝无道的理由废掉自己,在扶持外藩王爷继位!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除此之外,若是六部九卿全都要致仕抗议,也会让朱厚照头疼万分。然后不得不答应内阁的要求。
刘瑾等人很快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心中都十分惶恐。张永和高凤收到谢棠的信件,这位谢侍郎说会保他二人的性命,但是也未免心中惴惴。
八人凑到一起商量对策,结果面临着满朝文武的攻击,他们竟然无计可施。最后竟是抱头大哭了起来。
他们清楚,唯一能够保住他们的命的只有皇帝。因此这几人都到了谨身殿里来。
“陛下,奴婢求陛下救救奴婢!”
“陛下,奴婢等人只是为了陛下舒心。绝无扰乱国家之意!”
“陛下,奴婢们只能仰仗陛下了。”
……
朱厚照被陪自己从小长到大的伴伴们求饶求得心酸。他开口,发现嗓子里都有些干涩。“朕派人去问刘健,问他们怎么才肯放过朕和你们!”
被派过去的是司礼监的李荣和王岳。李荣二人在弘治朝的时候就和文官接触过,因为他二人平素还算和善,在文官那里的名声比一般内侍的名声要好上许多。
身着绯色太监袍的李荣和王岳到了文渊阁的时候,文渊阁内只有刘健、谢迁、李东阳。
两人拱手道:“见过三位阁老。”
刘健几人扶起了两位司礼太监,却对他们的问好不置可否。一时之间,这间文渊阁的值房就好像是冰窟一样,沉默地好像死寂。
最终,还是王岳打破了沉默。他道:“陛下问,如何才能让平息满朝文武的怒火?”
这是在问,内阁六部,如何才能善罢甘休!
刘健睥睨着王岳和李荣。他怒道:“折子里面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明正典刑,自然是要杀掉祸国奸宦。尤其是刘瑾那厮!”
谢迁不复平素的温和模样,疾声厉色地道:“为了把十常侍的祸患从源头上掐灭,为了保我大明百年基业。必须永除后患!”
李东阳担忧地看了看窗外的白日,然后道:“必须处置违法乱纪的太监。”
李荣和王岳会道谨身殿向皇帝禀告阁臣的意见,朱厚照头疼地厉害。他不想杀掉自己的亲信太监。
于是朱厚照又不断地派遣太监前去内阁谈判。
但是刘健等人要除掉奸宦的意见更加坚定,没有因为皇帝的退让而又任何改变。
王岳向来刚直,朱厚照问他的时候,他只是道:“内阁的意见就是这样。”
因他不说什么软和话,气得朱厚照扔了不知多少个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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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朱厚照此时真的是无计可施, 无可奈何地看着宫殿的枋角和殿内被他搞出来的一片狼藉。
他沉默了良久,才嗓子发涩地对王岳和李荣道:“你们去找几位阁老,就说朕答应他们的要求,处置几位伴伴。朕会把几位伴伴送到南京养老”
他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几位伴伴, 但是他太年轻, 根本不懂多少帝王心术。他被内阁六部的手段吓破了胆, 真的以为诸位大臣想要废了他。
就这样吧, 他想。朕妥协了,只要还能让几位伴伴活着就好。
他此时并不知道,废掉一个正统帝王有多难。更何况,现在还有很多人都认为是太监带坏了皇帝。而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皇帝本身的问题。
王岳听了朱厚照的话, 心头一喜。他和李荣直接去内阁转达皇帝的意思。本来以为内阁诸公定是会答应的, 却没想到内阁的几位大人的反应居然那么强烈。
“陛下的意思,是放过刘瑾等人的性命,他会答应把刘瑾几人送走。”
“送到哪里?”谢迁问道。
“南京。”李荣回答道。
谢迁还算平静,但他拒绝地十分干脆:“不行。”
“一定要杀了这些奸宦, 这没的商量!”刘健却是直接拍桌子占了起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留下了这几人的命, 以后必然贻患无穷。
王岳和李荣走了后,刘健几人吩咐属吏去叫六部九卿过来, 前来共同议事。商量这之后该怎么办。
刘健看到了王岳眼中对刘瑾的厌恶和勃勃野心,叫住了他。在他耳边附语了几句, 然后才回到屋内。
王岳回到谨身殿的时候,对皇帝传达道:“内阁的几位阁老说,必须杀了刘掌印等几人。他们不会退步。”
朱厚照被气得不行,他怒道:“朕已经退步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还想要朕怎样?!”
王岳道:“奴婢不知, 但是几位阁老的意思,是一定要掌印几人的命的。”
朱厚照锤了捶桌子,拳头都捶的有些红。殿内的内侍都上前阻止他,请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心里烦得很,直接把众人挥开。过儿一会儿,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对王岳道:“去告诉几位阁老,朕的几位伴伴必须活着。”
文渊阁
王岳传达过皇帝的话后就走了,在他走后,文渊阁内一片议论之声。
“必须处死这些太监!”吏部的一位侍郎道。“我们和陛下说的就是处死,而不是处置就可以。”
刘健道:“对,必须处死。刘瑾此人,有如张让。若不除掉,总有他重新起复的那一天。”
“奸宦必须全部除掉。”
“必须杀掉他们!”
……
而这时,谢棠清朗的声音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他道:“诸公,我们的目的,难道不是诛除首恶刘瑾,再除掉一些余恶,以及刘瑾在朝中的党羽。为何要杀死所有的掌权太监?”
“太监哪里有好人?都一样的肮脏龌龊,怎么不能全部杀掉?”礼部左侍郎直接上前去质问他。
“你敢说成祖朝三宝太监没有功绩?你敢说怀恩大伴不忠君爱国?你敢说何鼎不够铁骨铮铮?”
谢棠的质问一下子让对方哑口无言。
上面这三人的功绩忠直,满朝文武能够做到的都是少数。
“张永当日被陛下命令处理户部奏折,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没有一丝一毫越线。监军三大营,纵然无功,却也无过。”谢棠面无表情地道:“高凤主持陛下大婚,勤勤恳恳。虽有小过,却也劳苦功高。”
“在坐的各位大人,多少人收过炭耗冰敬?没道理国朝的官员可以和光同尘,太监却要按着《皇明祖训》处置。”
“我户部了无损伤,运转正常。没有被奸宦干扰,是张永的功劳。”谢棠道。“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他们现在没有贪赃枉法,引诱君上。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那位左侍郎道。“当年王振在教导还是太子的英宗皇帝的时候,也是一副温文形象!更何况那些没根的东西!”
谢棠听了他的话,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他直接起身问他道:“那么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你认为对方可能会犯错,就要被抓起来杀头了?那我看日后可能湖贪污受贿,那么现在就可以把大人送到诏狱了吗?”
谢迁道:“棠儿!”
谢棠知道谢迁有让他给这位礼部左侍郎道歉的意思,但他却没有。他对谢迁道:“祖父,您曾教导过我。听圣人之道,习千古之学。要平等爱世人,平等待人人。难道太监不是人吗?就可以任人侮辱,无视功绩。”
他不想让张永死,因为他和张永结盟的缘故。张永还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反而因为替他说话,得罪了刘瑾。他哪里能够任由他去死。
“况且。没有刘瑾之后就不会有下一个刘瑾吗?”谢棠问道。“除此之外,现在陛下给出的条件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的。若是陛下要乾坤独断,一定要保这些太监。那么我们又该如何?”
那左侍郎却不依不饶:“你谢伯安是要保太监,要和六部九卿作对吗?”
谢棠也不多言,只是看着在坐的众人。众人见他不言语,有人指责他,有人劝告他,也不乏有人为他说话。
见众人吵做一团,李东阳道:“伯安说的也没有错。我也认为,只要诛除首恶,其他的都可以不计较。”
文渊阁内有人听到李东阳的话,竟是看着李东阳平素脾气好,直冲冲地质问道:“你李西涯为了保学生,竟是连道理都不讲了吗?”
谢棠冷声道:“我老师怎么不讲道理了?石大人,你是刘瑾的走狗就讲道理了?”
那个质问李东阳的人,正是他派人跟着刑给事中时发现的拜在了刘瑾门下的走狗文人。
居然还有脸来质问他的老师。
“你凭什么狗血喷人?”那位石大人道。
“正月初九,你去了仁清巷。”谢棠的话如同惊雷一样炸在那位石大人的脑袋里,让他回不过神来。而谢棠说完了后,直接拂袖而去。
既然没人愿意听他的话,他还不如归去。
谢棠离去,在坐的人中竟然有四、五个年轻官员竟是直接跟着跑了出去。
屋内的一些和谢棠争执甚至骂了他的老大人脸色说不上好看,这谢伯安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然有这么亲近、只跟着他的追随者了吗?
牟府
“还要劳烦大人。”谢棠道。“若是张伴伴真的遭遇不测,还请大人救得伴伴一命。”
伪造的文书、户籍以及在江南的田庄都已经准备好。若是张永真的被下令处死,自然可通过牟斌的路子金蝉脱壳。
“大人帮了我这次,我欠指挥使一个人情。”谢棠捧着茶杯,轻声道。
牟斌笑道:“谢小侍郎不欠我的人情。”他道:“此次帮忙,就算是我还你当年的人情。”
谢棠笑笑不语,心里却是记住了牟斌的情谊。
当年他救了太子,也不过是间接帮了牟斌一把,怎么当得上是一场人情?
内阁和谨身殿之间的切磋仍在继续,内宦和小黄门都在来来往往地传话。内阁六部的态度丝毫不见软化,而皇帝终于熬不住了,他最后退步了。
他答应了内阁的条件。
一时之间内阁之中的六部九卿额手相庆,但李东阳眼中却充满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