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听了,摸了摸怀里小猫的毛。他想了想,然后笑问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和谢阁老这样的文曲星住在一个院子里,咱家也能沾沾文气。”
谢棠笑道:“公公叫什么阁老?怪生分的。公公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伯安。”
曲宁从善如流道:“伯安贤兄若是不嫌弃咱家,也可唤咱家一声步青。”
步青,曲宁表字步青。
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谁又不想呢?
曲宁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凡俗人。而那芸芸众生之中的少有的聪明人,大多也都是那一小撮想要青云平步,富贵荣华的人。
又有谁,不是那样的人呢?
毕竟能够让百万清虚胜纷华,熬得住一片冷淡生涯的人,真的不多。
这样的坦坦荡荡地把自己的欲望放在天光之下,也是有一腔意气的。
谢棠遂笑道:“步青兄。”
他不像那些只会坐而论道,不会知行合一的清流一样。他和任何人称兄道弟,都没有心里挂碍。
把事情说完后谢棠告辞道:“既如此,伯安就先告辞了。还请步青兄吩咐随从收拾行李,我们一会儿就要住进去了。”
曲宁道了一声好,然后道:“你们家里人多,咱家却就一个人。给我留个厢房就行了。”
谢棠听了,看了曲宁一眼。然后笑着作揖道:“那就多谢步青兄给棠行的这个方便了,伯安告辞。”
曲宁亲自把谢棠送下马车。在谢棠和仆役走远后,给曲宁撑伞的那个小黄门小声问道:“干爹,这位谢大人?”
曲宁抱着猫,拍了一下那个小黄门的脑袋。他轻声道:“这位不是个简单的,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
那小黄门一瞬间脊背上冒出了冷汗,而曲宁则是抱了猫回到了马车上。
“吩咐下面的人收拾行李,收拾好了再来叫我。”
那小黄门听了,忙不迭去了。生怕曲宁对他有什么意见。而曲宁则是闭上了眼,涵养精神。
回到了谢家车队的位置,只见自家的行李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谢棠扶着孔令华下了马车,孔令华戴着月白色的幕篱,握着谢棠的手下了马车。
鸳姐儿被乳母抱着,母亲杨氏和二婶陈氏、三婶林氏正在一起说话。
平哥儿、弟弟桐哥儿、徐驿梨与二叔家的松哥儿和杨哥儿这些年纪相近的小孩子跟在沈群和冷九郎身边,听着他们讲着史书故事。谢正、谢丕和谢豆则在一起商量事宜。
谢棠走过去,然后道:“爹,一会儿您和娘还有几位叔叔婶婶们住在一个院子。两位先生和孩子们跟着我们夫妻和曲公公一起住。”
谢正道:“你们那边儿是不是太挤了?让几个孩子跟着我们住就行了。”
谢丕也道:“正是这样,总不能让曲公公和你们一起挤。”
谢棠道:“曲宁说他住一间厢房就行。驿站里面的每个院子都有一件正房,两间厢房,两间倒座。两位先生住另一个厢房。让华儿带着平哥儿和鸳姐儿睡。我带着两个堂弟和徒弟在书房里将就一下,也就行了。”
谢豆问道:“书房里面有床吗?”
谢棠道:“让咱们家的好手做上几张竹榻,将就一下就行了。”
谢丕道:“你直接和你媳妇一起去住,何必去住书房?”
谢棠吩咐完亲卫去附近砍竹子做竹榻,然后对谢丕道:“自然是要和两位小堂弟与自家小徒弟一起同甘共苦啊。”
孔令华也道:“公爹,两位叔叔。这是官人的一片心,您们就遂了他的愿吧。”
说完后又道:“到晚上时,妾身会看着下面的侍婢把铺盖铺得厚厚的。一定不会让官人,两位堂弟和徐家公子着凉。”
谢正知晓儿媳孔氏办事妥当,素来稳重。听她这么一说,也放心了许多,这才应下了谢棠。
众人住到了驿站里,一帮小的欢天喜地地跟着谢棠去了他们的那个院子。仆从把院子收拾好,亲卫则把刚刚制好的竹榻搬到了正堂的书房里。
孔令华命人铺好了厚厚的铺盖。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驿站歇息,此处离京城已经不远,好好休整两天,就要快点赶赴京城。
她得看好了这些大的小的,不让他们受到风寒。
且不说此时尚在外面,若是病了,求医问药都困难至极。只说病了后那般难受,她也不想让自家的这些大的小的遭上那样的一场罪。
想了想,她立刻带着丫鬟婆子去收拾院子,又吩咐下面的人拿出了最厚的铺盖。让婆子去吩咐驿站的驿卒准备热水和茶饭。自己则去拿箱子里面的几个汤婆子去了。
谢棠带着弟弟们和两个孩子一起进了院子,此时除了谢棠和正在收拾的孔令华以外,一个长辈都没有,几个孩子看向谢棠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渴望的光。
谢棠拿出了刚刚被搬进来的箱子里面的话本子,自己坐在堂屋里面的太师椅上看了起来,然后他看向几个孩子,笑道:“你们不想去玩?”
听了他的话,几个孩子欢呼一声,“就知道棠哥最好!”和“多谢阿爹|师傅。”的声音一起响起。然后几个孩子抱着东西去了书房。
谢棠笑了笑,白衣郎君寄以情,紫衣少年绝其时。
年轻,果然是充满活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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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书房里
谢松算是几个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了, 他这个做叔叔做哥哥的带着弟弟侄子们在书房里面玩乐,玩得正是平素长辈们不让玩的樗蒲。
谢涟年纪小,没怎么接触过这些。谢松倒是喜欢,但实在是玩得不好。谢杨和谢桐倒是玩樗蒲的一把好手。谢涟和徐驿梨不大一会儿也知道了规则, 几个孩子玩得倒是很开心。
“你就放纵他们玩这个?”孔令华收拾好了屋子, 看到几个孩子玩的东西, 疑惑地问谢棠道。
谢棠笑道:“和围棋没什么区别的, 总是拘着孩子不让他们碰,他们反而总是惦记着。让他们玩了之后他们就知道了,这些东西也不过如此。”
“况且他们都是有分寸的孩子,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孔令华道:“那也不该让驿梨玩这个, 人家孩子为了跟着你这个师父背井离乡的。你总不能就教人家孩子学会了玩樗蒲吧?”
谢棠讨饶道:“娘子, 哪里会让驿梨只学会樗蒲?!那孩子是个好苗子,我心里有数的。”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谢棠虽有带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的心思,但是却并不是一定要把人带走的。如果徐家人真的舍不得, 他也不能强行带走人家家里的孩子,但是徐驿梨却是想跟着他去京城的。而且居然还真的说服了他那个爱孙如命的老祖母放他跟着自己去京城。不得不说, 就这个决断和本事,就能够让谢棠高看自己的这个弟子一眼了。
更何况还有他当日对自己说的话。
——驿梨虽然有做老师的弟子, 给自己赚个出身的想法在。但是驿梨却也是真心实意想跟着老师做学问的。老师这一年来,对弟子如师如父, 弟子也远为老师之先驱。如尼父所言:“有事,弟子服其劳。”驿梨也是想要为老师做一些事情的。
光明正大,连自己的小心思都能坦坦荡荡的对自己披露。挺君子的,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光风霁月,纯洁无垢的人才是君子的。徐驿梨这段话, 是真的对谢棠的胃口。
于是就有了这位谢棠门下的大弟子跟着谢家一起进京的情景了。
当天晚上,谢家的这些小少爷与徐驿梨这个谢棠的大弟子跟着他们的堂兄|亲哥|亲爹|师傅一起住在了书房里,一个一个睡在了紧紧挨着的竹榻上。谢涟撺掇着自家阿爹谢棠讲故事,谢棠无奈地摸了摸自家儿子毛绒绒的头,开始讲自己当年看过的话本子。
不知不觉众人都睡着了,伴着淅沥的雨声,进入梦乡。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早上众人起来之后各自在房中用了膳。孔令华在饭后问谢棠用不用给安平郡主和陈御史送上一份表礼。这些人情往来,虽然是由各家夫人管着,但是大多也是要问一下各家当家做主的男人前朝的关系。
若是敌对,就不用送上这份表礼。若时交好,便要厚上三分。
谢棠想了想,然后道:“安平郡主那边儿寻常送就可以,陈家那边儿……减三分吧。”
陈御史家也是江南的书香人家,谢家本是要和其交好的。但如今谢棠却告诉自己让她把礼物减上三分,定是陈家和自家出了什么龌龊罅隙。
孔令华也不去多问,只是笑笑,然后道:“妾身知道了。”
孔令华吩咐丫鬟们去收拾礼物:“按照往常拜访其他人家的规格,把礼物准备好。把箱子里面的江南采莲样式的茶具和四色尺头加进去。这是给安平郡主那边儿送过去的。给陈家那边儿的礼物就减上三成,把茶,玉这样的小的东西减了。大爷虽然说是要减上三成,但是面子上也不能太看不过去,你知晓我的意思吧?”
那丫鬟里面的大丫鬟白若道:“奴婢知晓,谨遵大奶奶的吩咐。”
谢家的礼物很快就被青衣的丫鬟送过去了,安平郡主好东西素来是见惯了的,只是谢家此次送过来的江南采莲样式的茶盏,格外精巧风雅,倒是让人看了就平添三分喜欢。直接就要赏,那丫鬟却直接磕了个头请罪,然后笑道:“多谢郡主娘娘,只是奴婢主家是有规矩的。在主人家不在的时候,不能接外人一分的赏钱的。”
安平郡主笑道:“谢家夫人送来的这套茶具,我看了之后很是欢喜。既然你家有这等规矩,老婆子也是不好去打破你家的规矩的。”然后她对身边的嬷嬷说了两句话,那嬷嬷听了后去取了一个小小的银碗来,然后把那银碗给了那青衣丫鬟。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一碗乳酪。我这辈子就没让来送礼物的空着手回去的道理。”安平郡主道:“让林嬷嬷带着你把东西用完,你吃完了再走。”
青衣丫鬟笑出了两个小梨涡,谢了恩后跟着林嬷嬷下去了。
那丫鬟跟着林嬷嬷走了后,一旁的楚嬷嬷上前为安平郡主按摩。安平郡主轻声道:“这谢家,还真是治家森严。”
楚嬷嬷道:“他们家有规矩,这是有名的。”
安平郡主道:“他们家大爷,那是真的有出息。他们家大老爷是个君子,但是君子爬不到高位。他们家老太爷当时年纪大了,我这心里只道他们家是守不住这样的泼天富贵的,谁知道……”
谁知道他们家又出了谢伯安,一个人就把一家给撑起来了。谢于吉和谢以中也称得上是做官的材料。
楚嬷嬷道:“他们家二爷家的嫡长子,如今也快十五岁了。如今出了孝,明年应该是会下场的。”
安平郡主笑了笑:“那也该说亲了!”
楚嬷嬷按摩的手顿了顿,想了想三房太太送她的金钗,她继续给安平郡主按摩,好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三老爷房里的兰小姐如今也十三了。也到了该说亲相看的时候了。”
安平郡主扫了一眼楚嬷嬷,也不去管她的小心思,并不多言。
但是她的确是有些意动,有的时候联姻的确没什么作用,但是有的时候,也的确是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再说吧。”安平郡主道。“兰儿吗,说起来,身份也是尽够的。”
而陈御史接到这份礼物,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夫人问他谢家送过来的表礼怎么比寻常少了三成,陈御史道:“从此以后,谢家与咱们家,自是如同陌路。”
他搭上了杨廷和,那时真真正正的帝师。既然都有了新的追随者,有何必和他谢家低眉。
本是想隐瞒投入杨门之下的事情,从谢伯安这里挖出来点什么去做给杨公的投名状。但是谢伯安这个竖子既然发现了自己转投他门的事情,那他的谋划想来是成不了了。
真是可恨。
翌日
谢家众人已然歇好,这一日晴空万里,是个极好的天气,因此谢棠和曲宁商量好要在这一日启程。
安平郡主派了人来,说是想要一起走。谢棠笑道:“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这两队人马遂一起赶路,过了几日,终于到了北京城下。
东厂番子早就上前去城门,拿着自己的腰牌前去开路。众人进了城门,直到了内城之后,才分道扬镳。
安平郡主自然是带着自家孙子回府,谢家众人也是一起回府。只是谢棠被曲宁叫住:“伯安兄,陛下当时吩咐了,到了京城,您还要跟着步青一起进宫去见陛下。”
谢棠听了,跨上了东厂番子给自己准备的枣红色的马。轻笑了声:“那就麻烦步青兄为伯安引路了。”
第144章
到了禁宫, 谢棠下马,一旁的侍卫把马牵走。而谢棠则是跟着曲宁往谨身殿里走。
明宫里的雕梁画栋仍旧是往昔的雕梁画栋,那一抹纸醉金迷的浮华气息,并没有随着刘瑾的死去消散一分半点。
蓝衣郎君眉目俊美。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 却折不断他的一身凛凛风骨。他跟着曲宁, 一起到了谨身殿外。
曲宁上前对门口侍立的小黄门道:“谢阁老回京了, 快去禀告陛下!”
谢棠却拦住了那小黄门, 他道:“只消去通传,东阁大学士谢棠出孝归京。”
那小黄门看到曲宁的少监服饰,又看到谢棠腰间的金鱼袋。知道是了不得的人物,立刻进殿通传。
他在往殿内走的路上还在想, 京中何时有了一位姓谢的阁老了?
他是去岁才进京成为太监的。因得了御马监少监的赏识, 才把他提拔到殿前伺候。哪里知道京中有哪些贵人?又哪里知晓谢棠是谁?
小黄门进到殿内向皇帝通传东阁大学士谢伯安到了。朱厚照听了后,直接道:“去传谢夫子进来。”
小黄门很快从殿内出来,通传道:“宣东阁大学士谢棠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