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和曲宁告别后,跟着那小黄门一起进了殿内。还没走到殿内, 就闻到了一股子甜香。
谢棠面色不变,仍旧是刚才的姿态, 跟着小黄门往殿内走。
谢棠进到殿内,行礼道:“臣一去将近三年, 如今归来矣。”
朱厚照笑道“谢夫子回来就好。”
谢棠敛了敛自己的眸子,他道:“臣仰仗陛下天恩, 愿为王之先驱。”
朱厚照看着谢棠,忽然笑了。
他道:“朕看谢夫子,还是和当年一样年轻。”
谢棠心念一转,乖觉地道:“当年初见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和臣的长子一般大, 只是臣家里的犬子,比不得天家威严。”
他有意让朱厚照想起当年。他不携恩求报,但也不想皇帝忘记自己当年的相救之恩。
朱厚照听了,竟也被他这两句话勾起了当年的记忆。寒冷而漆黑的斗室里,破门而入的蓝衣少年是唯一的光。
他今日,也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衣裳,只不过从织锦冬衣变成了春日的衣袍。
夫子还是那个夫子,朱厚照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心里想。
他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温和了许多,他道:“夫子初回京城,府里可还缺些什么?”
谢棠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许多,他道:“臣刚回京就来见陛下了,哪里知道还缺什么?”
说完后他又好似十分随意地道:“既然陛下今天开了这个口,那可不能食言。到时候臣若是缺了什么,定是会来向陛下要的。”
朱厚照笑道:“若是夫子有需要,朕一定不会吝啬。”
谢棠出去的时候,是现在的司礼太监魏彬送他出去。
魏彬当年在刘瑾势大的时候就曾和谢棠接触过,现在自然有一份香火情在。
而魏彬能够压着张永和谷大用两个得力太监,爬到司礼太监的位置上。还能够把这个位置坐稳,就足以看到他魏彬的本事了。
“多谢魏公公今日来送伯安。”谢棠笑道。“这份情,棠心领了。”
魏彬道:“谢大人多礼,咱家一直记着谢大人的情谊的。”谢棠只是浅笑着道了声客气,然后才告辞回府。
当天晚上,平允安来到谢府,见面就直呼师叔。
谢棠道:“允安和我如同兄弟般,何必拘于俗礼。”
平允安道:“家父曾和允安说过,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了长幼法度。”
谢棠道:“师兄治家果然严明。”
平允安看着谢棠如今愈发从容不迫的眼神,心下安定。他道:“允安力保户部,幸不辱使命。”
谢棠看着自家师侄沉稳有度的样子,他道:“这三年辛苦师侄,师兄得子如此,是师兄之幸。”
平允安心中思索着京中纷杂的局势,想了想后,他直接问道:“师叔此次归京,众方风起云涌。师叔可想到如何应对?”
谢棠道:“自然是迎头而上。”
他看着平允安道:“他们不是想要刺探吗?那我就让他们看个够。”
平允安道:“师叔想要怎么做?”
谢棠道:“过些日子休沐,我谢家会举办宴会。庆祝归京。到时候,还要麻烦师侄前来帮忙。”
平允安想,的确,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地摆出架势来,或许反而能够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以震慑。从而镇住各路的魑魅魍魉。
除此之外,也正好告诉众人一声,茶陵的弟子,是平道明和谢伯安。以后接手的人自然也是自家父亲和师叔。而不是他杨一清。
分明只是黎淳的弟子,只是师公的师弟。和茶陵一派有什么关系?却是借着这一层身份,拉拢了许多湖广官员入他杨门。杨应宁如此行径,未免有些无耻了些。
更何况他杨应宁和江南一系,本就是政敌。而他平允安的亲娘舅,正是江南宋家人。
于是他道:“甚好,到时允安自是会前来帮忙。”
谢棠第二天休整好了就直接前去上衙。着绯袍玉带,为乌纱缙绅。
朝中众人早就知晓昨日谢伯安就已经进京,而且还被陛下召进了宫中。因此此时见了他,心中自然是又百转心思。
看来谢家并没有失了圣心,众人心想。想来谢伯安在余姚守孝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动作不少。
谢棠也不去管众人百转的心思,只是上前,走到李东阳的身边,轻声唤了一声老师。
李东阳问他道:“伯安,家里可还好?”
谢棠笑道:“一切都好,祖父的身体也康健。”
众人见谢棠如此,便已然知晓对方不想和他们继续试探下去的意思,因此也不上去讨嫌。倒是谢棠,在和李东阳说了会儿家常话后,上去和杨廷和见礼。
“见过杨大人,晚辈有礼。”谢棠对杨廷和笑着问好,杨廷和也道:“小谢大人有礼。”
谢棠笑了笑,然后道:“路上在驿站休息的时候,还曾见过陈家的大人,如今应是已经销了假到了督察院上衙了吧?”
杨廷和听他这话,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窘迫。他笑道:“陈御史为国为民,想来是早已经开始工作,为国效力了。”
谢棠见了,也是笑笑:“正是呢,杨大人说的对。”
杨廷和这个老狐狸,不就是想看他失态吗?可他又不是真的年轻气盛,自诩天高。
两人正虚以为蛇地说着话,却听到一声尖锐的陛下驾到。都一瞬间停下来言语之间的交锋,来给皇帝见礼。
早朝,开始了。
这一日的早朝,谢棠第一次见到那个对他而言活在书信里面的江彬长什么样。
平允安偷偷给他指了一下一位二品武官,谢棠望过去,只见对面武官行列里,鹤势螂形,英气勃勃,竟是看不出书信中所说的那种谄媚阴险的模样。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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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一场早朝, 也不过是讨论了一些寻常事件。下朝之后,谢棠直接就去兵部的衙署了。
既然是兵部尚书,自然就要前去点卯。
兵部众人也是心思各异,但大多数都规规整整地出来给新任主官行礼。但是兵部右侍郎张则之却请了病假, 人影儿都没见着半个。
众人看着谢棠温文地笑, 每一个人会认为这位年纪轻轻就是谢家家主的年轻人, 会试真的咽下了这口来自张则之的冤枉气。
诚然, 你张则之是杨廷和的学生。可是他谢棠已经入了阁,老师是当朝首辅。哪里有张则之这样目中无人的道理?
张则之说是他病了,但是有谁会信。
至少谢棠不信,顾晰臣也是不信的。
但他在听到张则之不在的消息的时候, 他脸上也没有一丁半点儿的变色。仍旧是笑着, 甚至还有心情对左侍郎顾晰臣道:“顾侍郎好,顾老先生早就说他的侄子是丰神俊茂,如今初见顾侍郎,果不其然, 正是这样。”
顾晰臣本是和谢丕同科进士,当初进了翰林之后熬了许多年, 等到他从六品一大步跳到佥都御史上面的时候,谢棠已经回乡守孝了。因此两人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
如今顾晰臣已经升到了兵部左侍郎, 而谢棠出孝后来到兵部做主官。因此说二人初见,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谢棠和顾晰臣进了屋子, 然后对属官道:“各位,伯安之前除了打过一场仗以外,也没处理过什么兵事。不过只是虚长了几岁,只会看些账本子罢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悚然一惊。这位曾经的户部主官并不是不懂军事, 他曾经管着仓科,又带过兵,掌过军,不是一般人可以欺瞒的。
“所以还要麻烦众人。”他笑道。“还有,请诸位帮伯安把兵部的钱粮册子,军饷和军备的册子拿过来。伯安先清理账目,等到账目清理好了,伯安再去库里清查。”
在坐的大多数人都并不惊慌。之前兵部在刘大夏执掌的时候,账目清明。刘大夏辞官后,兵部便一直是前任尚书大人执掌。前任兵部尚书知道当年谢伯安初入户部做出来的事情,知道谢伯安是不能和光同尘,容忍贪腐的。他岁数大了,不想一世名声毁于晚年。遂在得到是谢伯安接任他的尚书之位的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搞出来的亏空给填上了。
他与人为善,甚至还劝告他们众人都把账目填平了,小心这位新上任的主官那他们开刀。他们是知道当年黄员外郎的惨烈的,因此都把自己的账目给东拼西凑地填上了。故而,此时他们心底也算是有底气,自己不会出事。
若是没有这前事,顾晰臣这个老好人此时也不会这么痛快地道:“谨遵主官之意。”顾晰臣平素是老好人,不愿得罪人的。他道:“只是军械是有右侍郎掌管的,还要等到张则之张大人病愈之后,盖了印才能调动文书。”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了前任尚书的话。而这些人此时虽然表面上和大部分人一样坦荡,但心里却没他们那么安稳,反而是一直在敲着小鼓,动荡不安。
而张则之的属官,更是有人想着,今日下衙之后,一定要快点通知侍郎大人!
“伯安回京,还没有和亲友宴饮。”谢棠在众人都走了之后拉住了顾晰臣,笑道:“顾大人不介意,可否在今晚道伯安家里相聚。”
顾晰臣想了想自家叔父叔母书信里说的意思,心里也想看看谢家曾长孙的模样。因此他道:“那就多谢谢大人。”
谢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清查账目,到了下衙的时候,钱平安已经侯在了宫城之外。
谢棠坐上了新打造的乌木雕棠棣的马车,闻着马车里面的熏香,放松了许多。他道:“走吧。”
回到府中,只见前院里的大花厅里面,已经放置好了许多桌案、乐器。屋子内熏好了香。钱平安道:“大爷放心,昨日就已经把帖子送了出去。送完了帖子后就开始准备宴会,不会出先什么差错。”
谢棠听道他的话后,终于放心了许多,然后他道:“盯好这边儿,我先去换身衣裳。”
钱平安道:“大爷尽管放心。”
屋子内的浴桶里已经放好了温水,谢棠浸在水里,洗去一身疲惫。洗好后换了一件月白色长袍,束发后戴上珊瑚珠饰翼善冠。和二叔谢丕一起到了前院。
请来的宾客们纷纷前来,来的尽是盟友。
室内的舞女歌姬在跳着《踏谣娘》,娇媚的女孩子们穿着锦衣,都有着如同瀑布一般的长发,全都是由红色发带系着,头上仅戴着一根垂着红宝石的金钗。且歌且诉,尽是娇娘清音。
正如同常飞月《咏谈容娘》诗中所记载的:“举手整花钿,翻身舞锦筵。马围行匝处,人簇看场圆。歌要齐声唱,情教细语传。不知心大小,容得许多怜。”
而谢棠和谢丕则是在众人之间互相交流,音乐的声音掩盖了下面小声的细语。一切的秘谋都被轻柔的乐声隐藏。
到了顾晰臣这边儿,顾晰臣道:“早就听闻谢家儿郎如同芝兰玉树,古人诚不欺我。”
芝兰玉树,说的正是东晋谢玄。
谢丕道:“顾家子萧萧肃肃,龙章凤姿。亦为我辈雅重推举。”
顾晰臣笑道:“倒是没见过谢家后辈,不如叫出来给我这个做叔叔的看看。”
谢棠听到,笑道:“好。”然后叫了人过来。笑着吩咐他去吧家里的几位小爷给叫过来。
谢松,谢杨,谢桐和谢涟一起来到了花厅。只听谢棠叫他们过去,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很快走了过去。
只听谢棠道:“这位是兵部顾晰臣顾大人,想要见见你们。”
众人遂上前行礼,顾晰臣格外多看了一眼谢涟。
眉目清正,年纪小小却礼数有加,有乃父之风。
他道:“果然不愧谢家宝树之名。”
谢棠笑道:“愧对,愧对。”
当天晚上,谢棠就收到了顾晰臣的信。
顾家自然是可以和谢家合作,但是仅仅只是盟约他们还信不过,愿结东床之好。
他们要联姻,看上的自然是未来宗子。
谢棠晚上睡觉之前,对孔令华道:“华儿。”
孔令华吹灭了蜡烛,问他道:“怎么了?”
谢棠道:“过些日子,若是有聚会,且看看顾家的小娘子如何?”
孔令华讶异道:“怎么了?”她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只不过接下来谢棠的话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顾晰臣有意结亲。”谢棠道。“我是有意答应的,儿女亲家虽然抵不过利益,但也算是给结盟上了一道保险。”
谢棠闭着眼继续道:“但这还得靠娘子你去看看对方姑娘家的品性,平儿的媳妇是未来的宗妇,马虎不得。”
孔令华听了谢棠如此说,心里已经有数。不出意外,这顾家姑娘也就是定下了。她想了想,然后道:“我知道了。”
她看着着屋子内的一片漆黑,然后道:“你放心。”
谢棠道:“好。”
谢棠回京后的这场宴会上不知达成了多少的谋划,而作为宴会主人的谢棠,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将自己的势力整合,把那些心志不坚,左右摇摆的人踢出了自己的队伍。自此之后,自然可以放手去干。
第146章
当天晚上下衙之后, 立刻有人去找了张则之,和他禀告了谢棠要查账的事情。
张则之先是心里一惊,习惯性地想要出去告诉老师,和老师商量对策。
他还没有起身, 就想到他做的这件事情老师并不知情。而且他早已经做好了天衣无缝的安排, 料那个谢家小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 根本就不能把自己给怎么样。
张则之想到这儿, 彻底放下了心。他看着那些有些惶惶不安的属官,心里暗骂成事不足的东西。面上却温和地道:“没事儿,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知道什么。我会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