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城没有说钱宁的私心是什么, 但是朱厚照知道杜锦城的未尽之意。
钱宁固然有为皇帝解忧的意思, 但是私心里面最想的还是想要有一个身在内阁的盟友。
要是那个盟友能做上内阁首辅, 还能为他所控。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
“储位空悬, 流言纷纷。若是陛下一意孤行, 恐怕会有难料之结果。”
什么结果
杜锦城虽然因为担心皇帝迁怒而没有说出口, 但是朱厚照对杜锦城话里的未尽之意清清楚楚。
现在全天下都怀疑您生不出孩子, 您又不过继宗室子做储君。如今您要是真的把满朝大臣都得罪尽了, 说不定他们真的会一了百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皇帝无道又无储。诸公行伊尹之权,代先帝为天下择主。
朱厚照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对杜锦城道:“我知道了,你回府吧。”
杜棉城恭谨地告别, 而朱厚照则是立刻让身边的太监去召来几个锦衣卫来。
“跟着杜大人。”朱厚照对那几个锦衣卫道。“看他去了哪儿, 做了什么”
那几个锦衣卫齐声道:“是。”
王守仁在齐鲁大捷,还未进京报喜,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调令。让他带着军队前往川蜀,支援现在处境十分不利的英国公。
汉中之地,天府之国。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更别提还有土著异族,更是让人头疼难办。
王守仁坐在案前, 桌上是一张张雪白宣纸。墨色的笔迹游走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整个川蜀的地形图。
他指了指黔国公府的位置,又看向了吐蕃的土地和河套平原。良久,他采深地吐了一口气。起身叫来了自己的属官。
“传令于全军,整饬军备,明天全军开拔,前往川蜀,支援友军!”
属官恭敬地道:“是。”然后立刻拿了他的手令,前往前、后、左、右、中五军各处传达长官的命令。
杜锦城出宫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府上,对府里的仆役道:“吩咐车马上的人,准备一辆小轿。我今晚上是要去听苏州戏的。”
那仆役道:“是,老爷。小人这就下去吩咐。”说完后那仆役便弓着身离开,前去通知车马上的人了。杜锦城嗅着室内的重香,渐渐地有些累了。竟是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到了黄昏时,有丫过来叫他起身。说了他今晚上要去听戏的计划,杜锦城才起了。洗了脸换了出门的大衣裳,才坐到了轿子上。
轿子被抬到了戏园子里面,杜锦城直接去了自己惯常要去的包间。
这戏园子的老板知道他是大主顾,立刻前来亲自招待他。杜锦城听了他一留儿的奉承,赏了他一个金裸子。戏园子的老板见了,更是笑的牙不见眼。
立刻上去给他奉茶,杜锦城则是给了他一张戏单子。然后道:“今天我要听这里面的戏,你安排顶好的角儿给我唱。”
那老板忙不迭地答应了,又说了好些好话之后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戏园子的老板喜气洋洋地离开,路上好多熟客问他怎么了,他都笑嘻嘻地答了。说是楼上有一位大主顾,赏了他好大的一块儿金子。
众人知道这戏园子的老板视财如命,都哄然而笑。戏园子的老板往自己常在的一间屋子里面走,众人也知道他是要去藏钱了,也不问他。
直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戏园子的老板脸上的笑意才逝去。他拿出那张戏单子,看着金裸子上面的双龙戏珠,知道是要唱双号的戏。这才又笑眯眯地走出去,安排自己戏园子里面的角儿们去唱那单子上面的曲儿。
这一边儿,谢涟和徐驿梨呼朋引伴地走进了戏园子。徐驿梨奇道:“你这最近,十分喜欢听苏州戏。怎么还有这个兴致了”
一边儿跟着来的保国公世孙朱渊和平允安的幼弟平允宁也是好奇地看向了谢涟。这位世家公子的典范从来不喜欢这些杂七杂八的,最近下了凡尘,也颇让人好奇。
谢涟好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我阿爹前些日子给我来信了。”
这几人都是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知道谢涟最近的行为一定是和谢阁老有关的了。谢涟和他父亲亲密,这几人都是知晓的。一开始也不是不惊讶,现在的世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和父亲虽然情谊深厚,却也是恭谨居多。尤其诗书人家,更是知事了之后就改称父亲,显示出自己的知礼懂节出来。哪里有像谢涟那样,秀才都考完了还日日唤着阿爹阿娘,有什么事情都和自己家父亲说的。
曾有人笑过他孩子气,谢涟却道是真名士者白风流。他与阿爹感情好,又有什么孩子气,什么不晓礼死板的规矩怎么能够比得上父子天伦
谢涟笑道:“前些日子你们邀我去画舫。我不是有事情没去吗。”
这几人都知道他没去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那之前就答应了带自己家的堂弟和小妹妹出去放风筝,他不愿意失信与自己弟弟妹妹才没去的。
但是有那么一干闲人看到了谢涟在京郊带着弟弟妹妹们玩,竟说他连奶都没断,就知道和奶娃娃们一起玩。以此来耻笑他。不过是自己本事不如人,便去在那里找来杂七杂八的借口来贬低谢涟这位谢家宝树,给自己找平衡罢了。
“我其实是不在意的,但是却觉得这些有恶意的闲人所作所为非常可笑。因此写到了给父亲的家书之上。”
“然后呢,老师说了什么”徐驿梨好奇道。
“自然是说那些人蝇营狗苟,不过尔尔。”
“不过阿爹还说了,既然他们耻笑我没体验过大人的玩乐,那么就让我去享受一下。他说我平日里读书做事总要做到最好,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因此他为我推荐了这戏园子让我来听曲儿。说是让我放松一下。这儿有几位大家,弹的琵琶、唱的曲儿都地道。”
朱渊听了十分羡慕:“阁老真是宽容,居然还主动给你推荐戏园子让你出来玩!我就惨了,我爹天天追着我打,让我去读那劳什子的四书五经!”
徐驿梨拍了一下朱渊的脑袋:“那是你们没见过老师的严格呢!平儿读书多么勤恳,就是因为这个阁老才让他放松放松的。哪里是随随便让他去玩的”
平允宁笑着学起了当初他研哥给他讲谢棠教子的模样:“平儿自然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但是要是敢沾上赌博嫖娼,我就打断你的腿!”
谢涟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平允宁笑道:“那一日我大哥也在你家的。”
谢涟拍手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阿娘样样都好,所以阿爹也就只能教我了!这俗语还真是不给当人儿子的留下那么一二分的面子。”
众人皆是大笑。
笑笑闹闹之间,这几位公子哥儿就已经全都走到了二楼包间上。他们来得不算早,甫一落座,下面的戏台子就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第191章
台上的优伶低吟浅唱,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今天唱的第一支曲子正是《葡萄架》,是有名的粉戏。平允宁和自家哥哥出去应酬过,自然是见过这样的东西的, 并不十分惊奇。徐驿梨颇有些不好意思。朱渊却是整张脸都红了的。他家里谁来管得严,平素里面不是练武还是练武, 哪里见过这个?此时脸已经是红到了脖子根儿了。
谢涟倚在牙床之上,徐驿梨自己不好意思, 便想去调笑他们这些人之中最小的师弟。但看过去却见这人脸上没有半点窘迫, 不红不白仍旧是如冰似玉的。细碎的头发挡住了额头, 眉是如同远山的静谧。睫毛垂着, 挡住了他深邃漆黑的眼。
只见这人手里拿着红牙板, 敲击着桌子, 竟是打着和台上戏曲相和的拍子。悠游自在地很。徐驿梨见他如此, 自己那份不自在倒是去了。左右自己胸怀坦荡, 又何必在这里担心那有的没的万万千千?
而另一边儿的包厢里面,杜锦城也是随着台上念词。桌上摆着装满了美酒的银壶,他唇边漾着浅淡的笑意,好似是因这戏唱得好,取悦到了他一般。
此时台上的戏以经唱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杜锦城起身, 在包厢里面和下面的人一起唱了起来。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宵禁之前,谢涟终于回到了家。到了家里之后, 谢涟来到了谢棠的书房里面,拿出了那本苏州码子。
喜欢苏州戏是真的,被闲人耻笑是真的,谢棠给儿子的那一封信,自然也是真的。
只是,这一切都是提前计划好的。不是拿被人耻笑这件事做由头,也会有其他的由头。
谢棠和杜锦城之间的联系十分隐蔽。杜锦城也是谢棠最重要的一道暗棋。他去西北打仗,和杜锦城的联系仍旧是不能断开的。而这件事交给谁办,这条线交给谁联系,谢棠都不是那么放心。唯有交到自己儿子的手里,他才能真的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此时谢涟看完了那本苏州码子后沉吟了许久,提笔写了一封密信。敲了敲桌子,然后起身出去,把信交给了往西北送信的暗卫手里。然后他换上了一件墨色的厚重斗篷,让钱平安带着人送他到了平允安的府上。
这一夜,有很多人没有睡好。而杜锦城却是微醺着回到了家里,好好地睡了一觉。
谨身殿
被朱厚照派出去的锦衣卫正在向他回话:“陛下,杜大人出宫后就回府了。回府之后睡了一觉,然后去了戏园子听戏。这期间没见任何人,只和那戏园子的老板说了几句话,赏了他一块金子。这也没什么,臣打探过,这也是常有的。杜大人时常去这家戏园子听戏,和那老板是熟识的。也惯常是会赏那老板的。”
朱厚照听了后心头一松。他虽然会怀疑杜锦城会不会背叛他。但是心底里还是希望杜锦城他不会有什么异心的。
毕竟,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希望能够有真正对他没有什么异心的朋友在的。
“你下去吧。”朱厚照的声音在谨身殿内响起。几个锦衣卫齐声应是之后离去。只余谨身殿内的炭盆中燃烧的银丝炭噼啪作响。
谢涟到了平允安府上,平府的管家见到钱平安的脸。立刻带着人到了平允安的书房,然后派人去叫自家老爷。
平允安很快就来了。
“平叔叔。”谢涟见到人来了,立刻起身相迎。平允安按照李东阳那边儿的师门辈分来算,谢涟该叫他师兄的。但是因平允安的年纪和谢棠相仿,谢涟还是叫他叔叔。
这些世家大族只见的关系交错复杂,要是真的要去捋明白不知道会让人有多头疼。因此大家互相称呼也没有那么严格。大抵是各自叫各自的。
平允安笑道:“平哥儿怎么来了,可是师叔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谢涟低声道:“平叔叔,宫里传信出来。都察院右都御史沈玉和钱宁勾结,向陛下请求首辅之位。”
平允安大惊,问道:“难道他们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通过中旨入阁?”
谢涟点头:“然也。”
平允安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道:“好,叔叔知道了。你说,要是阁老,他会怎么做?”
谢涟摩挲着手指:“把消息放出去,我们坐山观虎斗。”
平允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回去,我明天就请任芳出来喝酒。”
远在谢棠收到了自家儿子送来的密信,看完了之后疏朗地笑了出来。
如今竟然是已经到了自家儿子也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啊。
他在信纸上写道:“且随他去。只是要芳为首辅。”
只要任芳是首辅,那么他的次辅之位就是稳稳的。杨廷和不会脑子糊涂了撕毁他们的合作协议。毕竟在他回乡的几年里面,杨门为首的任芳斗不过他。杨廷和不想他做绝的话就不会违背协议。而次辅可是由首辅任命的。
沈玉和钱宁,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佞幸之人,靠着溜须拍马和皇帝的宠爱上位。根基虚浮,不足为惧。
“祸水东引,图谋高位之人自扰之。”谢棠继续在信纸上写道。
既然这沈玉想要不要脸面,那么就让任芳和杨一清都知道一下,除了现在他们认为的心腹大患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小人要出来在他们面前蹦跶,来抢他们势在必得的东西。让他们互相斗去吧。
“我等自然是只等看戏便是。”
谢棠写完后吹干了信纸,把信纸折好放到了信封中之后,让暗卫把信送回去。
“把信给涟儿,让他看完之后去找平大人。”
“是。”
平允安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任芳,任芳回府之后立刻把消息送到了杨廷和手上。
杨廷和看着信上的一个又一个名字,他的中指指着平允安三个字,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是在敲平允安,也是在敲平允安后面的谢伯安。
他们这是想要置身事外了!
杨廷和看着屋外的枯寒山水,摇了摇头。终究是回到了书房,墨开了墨,写下了一封寄给杨一清的信。
想要阻拦沈玉,还是要满朝愤怒才行。这不仅是为了阻拦沈玉入阁的青云路,还是为了保持现在的秩序,抑制皇帝的权力。
首辅之位,总不能任由皇帝想怎么任免就怎么任免。
杨一清不得不答应与杨廷和和谢棠两人联手,扶任芳坐上首辅的位置。
任是谁做了首辅,也比沈玉这个没了骨头的文人去做首辅,要强得多。
任芳为人平顺忠直,也是杨一清能够勉强答应的人选。
现在要是他想去做首辅,谢棠和杨廷和绝不会答应。而要是让谢棠坐上那个位置,他又是万万不愿意的。
那就只好这样了,扶任芳坐上那个位置。打消那些小人旺盛的野心。
这时节还真是稀奇,什么人都敢肖想首辅的位置了。
真是有意思呀。
第192章
朱厚照决定试探一下群臣的看法, 他在早朝时突然间点了沈玉的名字。沈玉听了皇帝的夸奖,喜不自胜地出来谢恩。平允安见了之后隐秘地笑了笑。杨一清瞳孔微缩,更是信了几分他听到的消息。而任芳袖子中的手紧了紧, 看向沈玉的目光颇为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