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安妮忍不住叫了出来。
达西既然提到了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那么一定不是毫无目的。
“这位夫人是凯瑟琳夫人的什么人吗?!”安妮问道。
只见达西面色古怪:“我不能确定,亲爱的。我没有见到过那位夫人的画像,只是,我在游学时曾经听说过一些街口巷边的风言风语, 这位夫人在普鲁士的王宫里十分受到尊重, 连……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可是时间太过久远,我当时只是有所怀疑,有些人有意压制流言的发展,便无法继续探查下去。”
可安妮看着他的脸色, 明白他几乎是肯定了这个猜想。只是没有证据,也不能将此事挑明。
“那位夫人现在如何?”
“死了。”
“死了?!”
“是的,但是这也只是流言。”达西摇了摇头,有些唏嘘,“流言说,她生下了一个私生女,成为了那位尊贵的王后眼中的钉子,于是被贵族们联手除掉了。”
安妮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也有一种说法,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被人带走了,那些刽子手没有在夫人的住所找到她。”
安妮这下明白了达西的意思。她的脑子有些乱——假使,假使达西所说的都是真的,假使他探听到的流言也都是真的,那么,凯瑟琳夫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逃脱一死的婴儿。
那么,她果真和达西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甚至,凯瑟琳夫人体内的鲜血、她的鲜血,也有一部分来源于欧罗巴大陆。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凯瑟琳夫人是怎么成为费茨威廉家族的长女的?
“……达西,我既想要知道真相,又不敢去戳穿它。”安妮苦笑道,“是的,你的话解开了我的心结,可是这对于凯瑟琳夫人来说太残忍——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真的话。”
“这也是我从来没有将它揭穿的原因之一。”达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椅子,在脑海中描摹着这人现在的动作和神态。
“隆美尔一定知道什么,他和路易斯爵士、与费茨威廉伯爵的交情很深,简直就像是为了凯瑟琳夫人而来的。”
“我同意你的看法。”达西挥了挥手上已经写好、封好的信,“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的行踪,可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愿意告诉我们真相。”
“别让凯瑟琳夫人知道。”
“当然。”
这具躯体的谜团似乎解开了一些,让安妮有些松了口气——在外人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东西是她最重要的心病。
可是,她的灵魂怎样才能回到身体里去呢?是不是,这件事情也和隆美尔有关?
“十有八/九。”达西忽然说道,“你的灵魂离体可能与这一切都密切相关……世界上不会存在两件毫无牵扯的事情同时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
安妮有些动摇,如果她将上辈子的事情告诉达西。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可是,他现在在外人眼中,恐怕也是个疯子了。
安妮看着门缝里偷偷摸摸的惊恐的窥探,不由地笑了出来。
“乔治安娜来了,让她带着芬里尔去寄信吧。”
*
成为一个别人无法看见的、无法听见的透明人是什么感觉?
安妮一开始觉得这很有趣,因为她不必再顾忌自己的表情动作会泄露真实的想法、让人猜忌,而她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不必担心是不是符合淑女礼节。甚至,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另一种视角观察身边的人。
比如达西。
在那场告白以前,真正算起来,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可是,似乎就是从日常的点点滴滴开始,这个人逐渐走进了心里。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庄园主,一个尊重长辈的外甥,一个关爱妹妹的兄长,一个尊重女性的绅士……
他太完美了,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安妮被这样完美的他吸引,冲动地与他表白,还没来得及坠入甜蜜的爱河,就被强行打入了“冷宫”。
这次突如其来的离魂也让安妮那躁动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离开躯体太远,只能留在这个房间里,于是达西便将办公场所转移到了这个房间。
“我害怕,当我在外面处理了一天的事情回来时,却听不到你的声音。”达西这样说,“亲爱的,这一切都对你我来说太残忍了,我们刚刚才好不容易互相表明了心意,难道就要这样接受命运的玩弄吗?”
“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即便仅仅能听到你的声音,对于我而言都是阻止我发疯的最好的良药。”
安妮心想,如果自己还在那具身体里,听了他的话,一定会脸红到爆吧!
可是,上帝就连脸红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于是,安妮便同意了达西留在她的房间——以恋人的身份。
刚在一起,便这样朝夕相处,安妮起初还有些尴尬。可久而久之,她就逐渐习惯了他的气息和他的存在。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达西能听到她的声音,她无法想象,如果连他都不在她的身边,她完全处于一个真空的环境,一定是第一个发疯的。
他的情/话和借口也只是体贴地想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她从前不能肆无忌惮地观察达西,现在可以。
他坐在阳光下,双腿交叠,手上拿着厚厚的材料。他目光沉静而睿智,从前很少能近距离发现他竟然有那么漂亮的扇形的睫毛,隐藏在深深的眼窝下。
而在阳光下,那阴影打在了他光滑平整的脸颊上,他的骨骼、线条也从来没有这样地有冲击力——当安妮换了一个身份去看他,更能发现从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此外,安妮发现,达西此人认真起来是真的认真。
他往日常常将自己锁在书房,安妮那时猜测,他不可能整天都在看书和看材料,难道他就没有别的爱好了吗?就算是安妮,在处理了一段时间的事务后,都会选择和乔治安娜一起出去放松一会儿。
可是,安妮猜错了,达西真的能在桌子前坐一整天。
安妮晕倒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那些产业的信件源源不断地寄来,安妮自己可以看,却没办法写回信,达西便主动承担了这个工作。
现在,他不仅要处理自己的事务,还要根据安妮的口述写信、下达命令。
当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安妮很犹豫——他们现在充其量来说也只是恋人关系。
‘就算我嫁给了他,也不意味着我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和他共享呢。’
安妮别别扭扭地这样想。
可是,当达西毫无顾忌地将他所有的信件都摊开,丝毫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他明知道安妮无法离开房间,却还是这样做,将自己的全部都展现在她的眼前。
安妮心中有些酸涩,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甜蜜。
达西却尤觉不够。
安妮在他的眼中,也是一团难以捉摸的迷雾。她整个人都好像一朵紧闭的玫瑰花,不愿意将自己的馨香展现在他人的面前。
一个深居简出的淑女怎么能有这样大的能量?
在安妮晕倒后,他隐约觉得自己触及到了真相,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人要为他们解开心结。
“我曾经在伯爵的墓前承诺,我愿意扮演他曾经扮演过的角色,成为‘里希特先生’。”
“……可是我不愿意你替我挡刀,站在我的面前。我们的敌人既然能对伯爵下手,一定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记得吗,布里奇沃特公爵已经死了。”
“你能确定,幕后之人只有他一个人吗?”安妮反问道,“不,我不这么认为,仅凭他一个人的能量,想要害死一个伯爵?这未免太离谱了!甚至,就算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事结束以后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只要我还在经营公司,我不能让你——”
“我们是一体的,安妮。”达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安妮心下震动,她哽了一哽,却不能莽撞地说:不,你不是我,我才是我。
“我们是一体的。”达西低声地重复着,“我要对你负责,而你也要对我负责——你可不能三心二意!”
“我当然不会三心二意,但是我们……现在还只是恋人呢。”安妮小声地嘀咕。
“可是,我连婚礼上的手捧花都设计好了。”达西轻笑道。
安妮听着他呢喃的笑意,忽然感觉自己空空荡荡的胸腔里,一颗心嘭嘭地跳着。
她是为了他而来的吗?
*
清晨,杜丽按照往常的习惯,敲响了安妮的房门。
达西在听到声响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迷茫只在眼中浮现了两秒,就被清明和警惕取代。
他转过头,只见安妮依然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
她依然沉睡着。
门外传来了水盆被放在地上的声音。达西知道那是杜丽。
一瞬间的希望又被戳破了。
这些日子,安妮总是在睡前躺到了她自己的躯体上,希冀着万一哪一天醒来时,她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现在,安妮的身躯昏迷着,而她的灵魂也没有出声,达西知道她也还在休息。
达西伸出手,轻抚过她的脸颊,指尖从她有些干燥的嘴唇上掠过。达西皱起了眉头,支起了身体,仔细地看着昏迷中的人。
莱森医生曾经警告过,长久的昏迷、没有进食可能会导致她的身体衰竭。可是,这么多天、将近大半个月来,她的面色依旧红润,心跳平稳、怎么看都只是睡着的样子。
第一次,他发现她的嘴唇有些干燥——就像是干枯的玫瑰。
达西环顾四周,想要找一些热水来滋润她的嘴唇。可一晚上过去了,热水早就已经凉透。
他想起杜丽刚才在门口放下了水盆和水壶,便打算起身。
达西刚想使力想要起身,动作就忽地凝滞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瓣唇上。
‘安妮还没有醒,她不会知道的。’
‘可你怎么能偷偷亲吻她呢?这不是绅士所为。’
‘可是,她是我的恋人。’
‘她如果知道了,或许会生气,毕竟她根本无法抵抗。’
‘是的,她无法抵抗。’
达西的内心挣扎着,他明知道偷吻不是绅士所为,可是却被那瑰色的嘴唇诱/惑着,湿热的气息从微微张开的嘴唇里吐出,吹动了他的睫毛……
就一下,她不会知道的……不,不可以……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却很快又消失不见,就好像他的幻觉。达西呼吸一滞,立刻抬起头,却见少女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的灵魂醒了。’
‘没错,她知道我要亲她,可是她没有阻止!’
‘你可以亲她了。’
达西的双手撑在了她的身侧,手指从她的脸上抚过,将那些散落的青丝拨到了一旁。
耳边、身/下传来若隐若现的呻/吟和吸气声。达西的唇角微微勾起,心领神会。难以掩藏的喜悦让他的脸也有些热,心跳声都加快了。
尽管她还是没有醒来。
达西俯下/身,温热的嘴唇从她的额头擦过,细嫩的皮肤带来了绝妙的触感。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嘴唇逐渐向下,掠过了她紧闭的眼睑,高挺的鼻子,最后,贴上了那瓣肖想已久的嘴唇。
这是一个丝毫不带情/欲的亲吻。
达西的嘴唇轻轻地触碰着、摩擦着,带着些安慰和安抚。他的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颊,指节却丝毫不敢用力。
她没有动作回应,可耳边隐约传来的气声却和他的呼吸融为一体。
达西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是痛苦而甜蜜的折磨,他心知她的回应,却无法真正和她肌肤相贴,灵魂相触。
他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的嘴唇,最后依依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眉心。安妮的嘴唇已经不再干枯,变得红润润的。
达西起身,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慌张地冲进了盥洗室。
在听到里面传来的水声后,安妮的灵魂呻/吟着打了个滚,从她的身体滚到了达西彻夜合衣而眠的位置上。
‘啊……怎么能这样……’
安妮喃喃着,将脸埋入被子里——全是他的味道。
*
当杜丽找到达西,提出希望能和他谈谈时,达西只是讶异地挑了挑眉,就点头接受了。
杜丽没有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只是站在了四柱床旁,朝达西行了一个礼。
“达西先生,我的话或许会让别人觉得我是疯子,可是,我相信,如果和您说,您一定会理解我。”杜丽似乎早就组织好了语言,流利地说道。
达西的两只手在胸前十指交叠,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总觉得,德·包尔小姐还在。”杜丽斩钉截铁地说。
“她当然还在。”达西故作恼怒,可心底却微微一愣,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达西先生,德·包尔小姐就躺在这张床上,不省人事,可我却有一种感觉,她依然在看着我们生活。”杜丽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说话太有歧义了,“她的灵魂在我们身边,正在和我们一起生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到她的躯体里!”
达西心底的震惊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杜丽怎么会知道?!】连安妮都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
“先生,我和德·包尔小姐朝夕相处了十年了,我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杜丽嘴角微微上扬,“连凯瑟琳夫人都无法和我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