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礼知在旁边默默替娇芙撑伞,偶尔望向自家喋喋不休的妹妹,再看向仔细聆听的娇芙,许是太过专注的原因,他的伞大半部分侧向另一边,自己的肩头早落满白雪。
娇芙坐上马车,挑开窗帘与车下的二人告别。
闻尔雅朝着娇芙使劲挥手,还拉着闻礼知一起,傻乎乎的怪可爱的。
娇芙对上她灿烂笑容,忍不住眉眼弯弯,整个人都似乎鲜活了不少,嘴角的笑容比初见时都真诚了。
直到人上马车走远,在闻尔雅的提醒下闻礼知才恍然大悟,将肩头落雪拍下。
闻尔雅同闻礼知往回走,嘴上不停念叨着:“我要着人打探打探这是谁家的姐姐。”闻尔雅试图让闻礼知去打听。
闻礼知看了她眼,提醒道:“人家不愿自报家门,自有她的难处,别给人添麻烦。”
“嘁,这就帮人家说话了啊。”闻尔雅掂了掂脚尖,抻着头打趣闻礼知:“之前怎么不见哥哥开口说话呢?要知道啊~我哥哥平日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窗帘被挑开半边,冷风灌进马车可真冷。
苟寻忍不住将手往袖子里钻了钻,觉得自己真不如到外面跟车夫作伴,马车里一应俱全,按道理该暖烘烘的,可他坐在主子身边真觉得比站外头还要冷。
“走吧。”赵郁将窗帘放下,马车重新启动,速度比先前快上不少,超过了后面悠悠晃晃、不急不缓的青蓬马车,只是车内始终没暖和起来,靠在火炉都感觉不到温度。
北子阁楼内,弄琴以为是娇芙和倚绿出门回来,欢天喜地打开门,结果对上双冷沉的眸子,寒风凛冽铺面而来。
弄琴听着风声脚底泛软,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奉茶时赵郁不说话她大气都不敢出。
刘婆子看到赵郁过来,偷偷出北子阁想尽早通知娇芙回来,刚巧走到门口,就看到青蓬马车的身影。
马车内倚绿一边替娇芙揉着有些冰凉的手,一边念叨着娇芙不该把汤捂子给闻尔雅,她对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姑娘现在因为她自己受冷。
“那姑娘本性不坏,只是被家里宠坏了。”许是自己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围墙内,娇芙对闻尔雅身上那种肆意、鲜活毫无抵抗力。
刚下马车娇芙就见刘婶神色焦灼,在门口来回踱步,不由问道:“刘婶怎么了?”
刘婶压低声音,边走边跟娇芙描述情况,赵郁刚来时面色阴成,着实吓人。北子阁拢共就几人,姑娘和倚绿出门就剩下她和弄琴,她干不了端茶倒水细致活,现在全靠弄琴顶着。
“三爷在等姑娘,心情看上去不大好,姑娘要小心些。”
刘婶表情严肃,娇芙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却不能慌了神。娇芙收敛心神,让刘婶安心回屋子,剩下的事她来解决。
推开房门,娇芙对上一张面无表情板着的脸,弄琴已经不在房间里,屋内只剩赵郁和常跟在他身边的苟寻。
她朝上首坐着的人屈膝福了福身,只是良久不见对方喊起,赵郁仿若没看见她和倚绿两个大活人,端着茶盏轻轻饮茶。
娇芙整个小腿都在泛酸打颤,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就在快要摔倒时娇芙兀自站起,还顺手将倚绿拉起来。
“三爷既然来北子阁,怎么不打发人喊娇芙回来?”娇芙仰着小脑袋解下脖子下的系带,白狐狸缎面斗篷下是露出里面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棉衣,她脱下厚实披风交给倚绿。
一身轻松地坐在榻上,脸上没有半点尴尬,还不知从哪变出份糖炒栗子,放到赵郁面前:“让三爷久等是娇芙不对,娇芙给三爷赔罪。”
赵郁不吃她这套,上下扫了她眼,语气颇为严肃不善:“让你学江南童谣,你出去做甚?”
“去金良阁定簪子,她家每年年关都会出新品。”她能去的地方左右不过醉玉楼附近,再想走远点柳妈妈也不会准,她也不是没好好学童谣,就是正好得空出去透透气罢了。
“让你学的江南小调学得怎么样?”
娇芙瞄了眼糖炒栗子,答道:“尚可,三爷还是尝尝炒栗子吧,凉掉就失了口感。”她将糖炒栗子往赵郁的方向推了推,目光留在盛栗子的纸袋上。
赵郁见娇芙视线从不在他身上,长指挑起娇芙下颌,对上她的眼睛不由暗自加紧力道,狭长的凤眸半眯不怒自威:“这么久只有一句尚可?”
娇芙微微愣住,目光被迫移到赵郁脸上,正对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整颗心顿时揪起来,后背冷汗直冒。
娇芙不是没按照赵郁说的做,她每日勤恳练习,唯恐自己学的不好。可即便练得再好,在赵郁眼中,谁都比不过活在他心里的那人。
她心生恐惧,面上却越发镇定,眼尾露出似是魅惑的浅笑,檀口微启,气吐如兰:“爷,奴家是醉玉楼的花魁,不是您朝思暮想的那人。”
这辈子,娇芙只能是娇芙。
她能守住的只有这点了,若她忘记自己是谁,就该迷失在这里回不去了。
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赵郁指节上,一大一小形成鲜明对比,可看上去却又无比和谐。她的话在赵郁耳边炸响,从娇芙指尖到她的杏眸,如清水般澄澈的眼睛里面倒映着他略显狰狞的面容。
第16章 相争执
“你闭嘴!”
赵郁本意是甩开娇芙的手,结果力道没控制稳,娇芙被他摔倒在一边,侧头对上赵郁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只听见他比外面冷冽寒风还要冰冷的声音说着:“你还没资格提她,更没资格顶着她这张脸放荡!”
倚绿一直在外面守着,听到里面有人摔倒的声音就要推门而入,就被娇芙厉声呵斥住,倚绿只好收回放在门上的手,站在门外叮嘱道:“姑娘有事唤我。”声音藏着担忧。
娇芙闻言反而支开倚绿,她撑起身拍了拍膝盖衣袖,幸好穿得严实才没受伤。
“不知三爷听没听过句话叫做‘眼不见为净’。若三爷看我不顺眼,大可不来醉玉楼。我这张脸是父母所赐,给了我就是我的,不叫做顶着别人的脸而活。”她没事人似的坐回位置,该如何懒懒洋洋还如何,细呷了口茶。可若是再仔细看,她望向茶盏里的茶水时,会忍不住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苟寻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明明屋内温暖如春他却头上冷汗直冒,娇芙是他见过的唯一能顶撞主子的人,从前胆敢顶撞主子的都成鬼了,娇芙这是不要命啊。
赵郁怒极反笑,冷冰冰地话从他嘴中说出来:“你说这张脸是父母所赐,实则你连你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从小以乞讨为生,根本不知来历。”
娇芙手猛地一抖,将茶盏重重落在小几上,整个心因为赵郁的话不停抽痛,这是原主残留的情绪。这些年来她尽可能将日子过好,可永远也弥补不了原主从小被抛弃的伤痕。
从记事开始,就跟着老乞丐以乞讨为生,脏兮兮扮成男孩子长到五岁。老乞丐中了伤寒没钱医治死在她身边,她也染上风寒要了小命。
然后再醒来就是娇芙,勉强将风寒熬过去,找地方把老乞丐埋葬。后来幸运遇到寡居的瞎眼老婆婆,她跟老婆婆两人以婆孙相称,相依为命。
跟着瞎眼老婆婆生活的三年,娇芙就是瞎眼老婆婆的眼睛,老婆婆教她在这世道活下去,两人不至于挨饿受寒,还能有些盈余。直到瞎眼老婆婆去世,她拿银子将瞎眼老婆婆葬了,到头来又剩她一人在这里无依无靠。
没了瞎眼老婆婆,其他人没顾忌,她手里仅剩的银子被熟人骗了去,差点连人都被拐卖了,可结果沦落到醉玉楼,其实跟被拐卖差不多。
娇芙眼底蓄满泪水,咬牙不肯它落下来。
她少有真心实意哭的时候,第一次是来到这见鬼的古代,第二次是瞎眼老婆婆死。这辈子哭只能是她的伪装,她手中的武器,这次也绝不能真心实意的哭。
赵郁看她的表情碍眼,侧眸望向半开的窗户,外面鹅毛大雪还在簌簌而下,入目之处白雪皑皑,全被裹上银白素雪,仿佛天地间都是如此纯洁干净。
将泪意逼回去,娇芙剥开了小几上的栗子,板栗壳被她随意丢在桌上,哑着嗓音道:“今日娇芙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请三爷改日再来。”
赵郁挺拔身姿背对娇芙,她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听得他冷呵,阴沉沉的声音说着:“先是裴永锦,再是闻礼知,你是觉得有这两人就无需再对本侯低头折节?”
娇芙不知赵郁到底查了她哪些,听着无关紧要的人也能跟她扯上关系。裴永锦知节知礼,进退得宜,不管是容貌还是为人都算得上一句君子,他确实是她登台首选之人。可自从裴永锦都回郐临,两人间就断了消息,裴永锦不来信,她不会去扰人家清静。
但提到闻礼知就让娇芙一头雾水,除今日之外她没和闻礼知有过交集,唯一见过的那次便是登台闻礼知提赵郁的名儿。
“怎么不回话。”
“这些好像与三爷无关。”娇芙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笑意。这栗子口感软糯香甜,嘴里甜味冲淡了心里的苦,让人心情不由好上几分。
“三爷给银子我就伺候,将爷伺候高兴了就行,其他的乃私事,恕娇芙不能告知。”
赵郁回头侧首看她,节骨分明的手擦掉她嘴栗子粉,动作温柔且暧昧,弯腰靠近她脖颈,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在她耳边低喃:“是不是谁给银子都行?”
太过靠近的距离,让娇芙耳尖忍不住通红,她拧着自己大腿迫使自己回神,微微仰头仿佛唇就要擦过他精致的下颌,同样低声呢喃:“娇芙挑食呢,不求山珍海味,可烂菜烂叶子也不吃。”
她眉眼带笑,上刻泫泪欲滴,下刻肆意与人调笑,赵郁见过变脸最快的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恶意笑容,走前指尖在帕子是擦了擦,寒彻骨的声音响起:“哦,爷也嫌脏。”
娇芙撑着脑袋看赵郁拂袖而去,生气了便是在意了,估计是在意她这张脸,不过那有如何,今儿晚上她还得顶着这张脸当着众人表演呢。
苟寻快步跟上赵郁,主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与皑皑白雪化为一体,偏偏他他这边听到个不太好的消息,原来早就该跟主子汇报,谁知一直没找到时机,现在苟寻正犹豫到底还要不要说。
赵郁睨了眼明显藏着事的苟寻,撩唇冷静出声:“想说什么,讲。”
“主子,醉玉楼今天晚上有娇芙姑娘的表演。”这是主子让他说的,不是他非得要开口。“听说只要娇芙姑娘表演,必然场场爆满,人挤人都站不下,很多人想一掷千金博姑娘笑颜……”
“哦?”赵郁剑眉微挑,左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语气意味不明:“让柳妈妈替爷留间房间,爷倒要看看醉玉楼花魁娇芙姑娘的表演到底是何种盛况。”
每月六场表演,场场宾客爆满,醉玉楼再没比她还受欢迎的姑娘,这种说法丝毫不夸张。
她每次表演会发邀请函,紫金熨烫的信封,每一张邀请函都独一无二,只有凭借邀请才能进入醉玉楼大厅,而想要邀请函得花真金白银买。
柳妈妈尝到甜头,试图延续娇芙的做法。但没娇芙撑场子,邀请函连四成都卖不出去,导致醉玉楼生意不升反降。柳妈妈连忙及时止损。反正卖邀请函的六天赚下的银子也不少。
苟寻找到柳妈妈说明他家主子的意思,柳妈妈得知赵郁要看娇芙表演,丝毫不敢怠慢,立马着手安排。
赵郁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他的位置极好,正好将下方一览无遗。
表演几乎持续到后半夜,除开娇芙的表演外,还有其他姑娘上场。为了避免节目撞到一块儿去,姑娘们的表演都是事先定好的,分摊到每人身上大概是五支独舞的时间。
自从娇芙登台后,柳妈妈特地在二楼替她单独开出间小房间,不用和其他姑娘挤在一堆。倚绿和弄琴陪着娇芙在房间里等,她们姑娘表演时间不前不后,现在还能睡上个把时辰。
倚绿站在窗口盯着其他人表演,见弄琴靠近低声问道:“姑娘睡了?”
弄琴侧头,透过床幔能看到娇芙安静的躺着,压低声音回着,“睡了,安稳着呢。”
她和倚绿一人靠着一边窗牖,忍不住心生感叹:“其实我挺佩服姑娘的,明明姑娘喜静,居然还能睡下。”外面吵闹声不绝于耳,听着她都有些烦躁,可姑娘不受半点影响照样睡觉。
倚绿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喜静的人确实不爱嘈杂的环境,晚上听见一星半点的响动就能惊醒,她开口替娇芙解释:“白天发生不少事情,累了可不就容易睡着。”
“你跟着姑娘出去也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下?”
“不了。”倚绿含了口浓茶,“我还是盯着下面吧。”倚绿觉浅,她也喜静。
轮到需要娇芙表演这日,倚绿每次比谁都认真,全场从头守到尾,弄琴有时候撑不住就趴着休息下,中途醒来就能看到倚绿在窗口,姿势基本没有任何变化。
“下面有什么好盯着的,要是有问题也有西罗姐姐。”
“西罗姐姐有这么多姑娘要顾及,咱家姑娘排第几位?”如今好些姑娘都不满她家姑娘,指不定有人暗地使绊子。
有些事倚绿从没跟谁提过,盘鼓舞上的鼓她后面偷偷查看过,上面有纵横交错的细微划痕。那鼓构造结实稳固,姑娘体重轻盈跳舞踩不坏,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破坏想害姑娘。
但柳妈妈觉得没造成严重后果,就轻拿轻放刻意淡化这事的存在,加上后面姑娘忙起来没追究,那事不了了之,就是表演的规则越发严格。
上次真要是谁动的手脚,没有到达目地动手脚的人肯定不会满足。她担心有人明知会受严罚,都要将她家姑娘面子往地上踩。
下面姑娘表演完安静了小会儿,清栀抱着琵琶半遮面款款而上,朝着众人屈膝行礼,倚绿眼里闪过错愕。
弄琴一下子精神起来,指着下方坐在靠椅上的清栀,不太相信自己眼睛:“倚绿姐,她弹的是琵琶?”今日娇芙准备的正是琵琶,现在乐器撞一块儿去了,她要赶紧告诉姑娘。
“再等等,别急。”倚绿按住焦躁的弄琴,姑娘好不容易睡着,等下再想睡就难了:“先听听她弹奏什么曲子。”
她跟在姑娘身边时间不短了,姑娘也就最近才开始拾起琵琶。姑娘平常不爱碰琵琶弹不代表她琵琶弹得差,若是清栀曲目跟姑娘相同,只怕是自找难看,没准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