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桑身子微动,忍不住抬眸,余光却瞥见赵蓉正抬腿出房间,她身边还跟着娇芙,只是方才二人所站位置靠后,她没能看见她们。
她扯着嘴角露出冷笑,谁稀罕她们过来看。
哪怕赵桑知道文氏先做错在先,后离府的决定也是赵世渊做的,可还是免不了迁怒娇芙与赵蓉。
赵蓉临踏出房门,正好回头想再看看赵桑情况,目光担忧望向她,却瞧见她勾唇冷笑的样子,心里顿时慌神。可后面赵奕赵珏他们已经出来,她不好做停留,只能跟着人群出门。
察觉到赵世渊眼神锐利,捕捉到赵蓉转瞬即逝的情绪,他眉头紧皱,自得知她自残后就一刻未曾放下,任由赵桑这般发展下去可不行。
他不求女儿家身处后宅志存高远、深谋远虑,但不能像现在这样冲动冒失,焚林而猎。
“怎么突然无话可说?”赵世渊搬了凳子坐在赵桑床边,面上冷意稍退几许,眼底露出温和的神色。
赵桑低着头,良久才闷闷出声:“我还能说什么?娘已经被爹爹送走了。”
“你心里在记恨,你舍不得恨爹,舍不得恨你娘,舍不得恨你自己,所以你在恨赵蓉,在恨娇芙。”
“爹!”赵桑被赵世渊揭下最后一块遮羞布,苍白的面色顿时憋得通红,“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不是真如娘所说,您心疼赵蓉多过心疼我?”
赵世渊被气得一愣,甚至连怒火都蹿到头顶,硬生生被气笑:“文氏这般教导你的?桑儿,看人凭心,不能旁人如何说你就如何觉得。我素日里对你怎样,你有自己的判断,不能全凭他人说。”
赵桑只觉得自己父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抬头望去,却见他在抚掌苦笑。
赵桑还是头次见赵世渊这般神情,知晓自己一时气急伤了他。回想起往日,虽说父亲贵为侯爷,常年都在修身养病,不能像二叔那般总陪赵蓉出去玩,可是也会想尽法子替她淘换小玩意送到宁乐渊,哪怕她犯错父亲也不会动辄就对她打骂,反而是殷殷教导……竟是满满父爱。
“爹爹……我……”此刻赵桑满是懊恼,解释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
赵世渊看了眼赵桑,他倒是能理解他父亲曾说的‘儿女都是债,生了一群讨债鬼’这句话了。
他摇了摇头,无需赵桑解释,若不是今日她将话说出口,他还不晓得文氏竟然这样教导他女儿。
赵桑一下子慌了神,拉着赵世渊的手:“爹,我错了……我下回再不这么说了,您别生气。”
“傻姑娘,你怕什么?”赵世渊笑了笑,可心里却又沉重了几分,他道:“你生气就跟我闹,不生气就对我笑,只要你心里舒服,怎么样都行。我是你爹,总不可能因为一些小事就不要你。”
他目光落在赵桑受伤的手腕上,儒和的声音带着严厉,“但是下回绝对不能伤害自己,心有不平也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若那日遭到不公对待的人是你,你是不是要当即撞墙?”
“您要是想在我面前夸她就算了,我不想听您夸她。”哪怕赵桑心里承认赵蓉做的比她好,就是娇芙也远胜于她,但此刻赵桑面上还是有些下不来。
赵世渊见她刻意回避赵蓉,知晓这事急不得,只好道:“你永远都是爹爹的好女儿,哪怕爹爹夸赞别人,那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你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
“真的?”赵桑眼眸闪亮,惊喜地看着赵世渊,直到等他颔首道是,赵桑才真心实意地笑了。
赵郁来南苑就不见娇芙,才知晓她陪着赵蓉去宁乐院,便坐在明间等着二人回来,只是刚见到两人,娇芙与赵蓉皆是眉间愁苦,可真应了南苑后山那片秋日萧瑟之景。
赵桑的事赵世渊责令知晓内情的不得传扬,所以这事没在侯府传开,刚从府外回来的赵郁并不知情,只以为是赵蓉与赵桑两姐妹闹矛盾,这两人从前也时不时的小吵,没几天就又和好如初。
赵郁扫了眼赵蓉,着实不愿见她来南苑还愁容满面,非得将她身边好不容易走出来的那人,又带得心情不佳。
他看向娇芙,问道:“好像早前你找人做了泥塑?”
这事娇芙早忘之脑后,发生太多事她哪还有心情出府玩乐,只是娇芙撇了眼赵蓉,现在有人比她心情更不好。
她便理了理愁绪,“对,正好也该将泥塑拿回来了,爷可愿意陪我与赵蓉出去一趟?若是那摊主做得好,到时候你也让做个。”说着,她看向赵蓉。
赵蓉猛地回神,还未弄清楚状况,抬头对上她哥哥那双深沉的眼睛,只见好像是在催促她赶紧回应,赵蓉胡乱地点了点头,又实在没听到娇芙说的话,索性就看着她露出傻笑。
“那就走吧,去晚了指不定人家就收摊了。”娇芙探出小手牵赵蓉。
“去哪儿?”她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说她们要出府啊。
见赵蓉一副状况外的呆萌模样,娇芙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反应过来似乎觉得自己笑话赵蓉有些不妥,她便拿帕子挡在唇边,笑意盈盈的嗓音道:“你方才可是答应我,要陪我出府,可不能耍赖。”眼神带了几分揶揄。
娇芙声音语气像极了意图拐卖小孩的坏人,干的就是不好事情。赵蓉不由得望向赵郁,想着他能帮自己说句话,谁知赵郁只是目光淡然地瞟了她眼,便转身往出府的方向走去,连一句话都不肯跟她透露。
“走吧走吧,你就认命吧,谁让你点头的。”娇芙拉着赵蓉,娇娇的嗓音出声催促。虽说有些不厚道,可当身边出现比自己还惨的人或者事时,确实就不会将自己那点小事再记在心里。
“你们合起伙欺负我。”赵蓉被娇芙拉着,一本正经地替自己解释:“点头非我愿,明明就是哥哥……”
哪怕赵郁背对二人走了好远,但他后就像是眼睛耳朵落在后面,适时打断赵蓉即将出口的话,“耽误时间出府晚了,可不能耍赖要晚归府。”
第56章 泥塑像
娇芙还记得做泥塑的位置,出府后径直往摊子的位置去,上回那位摊主果然还在原地摆着摊子。
那摊主对赵郁与娇芙印象深刻,两人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加上娇芙给钱痛快利索,一见到娇芙过来,他二话没说就将泥塑哪里出来。
娇芙让摊主做一对泥塑,给的也是一对的钱,结果摊主从下面拿出两对,哪怕两对泥塑娃娃动作不同,可根据娃娃身上的衣物能看出就是赵郁与娇芙两人。
“老板,这?”娇芙惊诧地看向摊主。
两对泥塑摆在摊子上面,就放在娇芙眼前,可以用小巧精致来形容,每泥塑娃娃对加起来不过巴掌大小,可却是栩栩如生,就连脸上神色的清晰都可见。
一对赵郁与娇芙并肩而立,娇芙眉眼温柔,赵郁似笑非笑,一对却是娇芙探头到赵郁面前,偷偷观察他的神色,正是那时她让他笑笑,好让摊主记住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别做出冷漠如霜的泥塑来。
那摊主见娇芙惊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收多少钱办多少事,他也没想过做两对泥塑出来。可昨晚第一对要求的后,当晚他就睡不着,总觉得还得再做一对出来才行。于是他又熬了一夜的时间,将第二对做出来,就是娇芙凑到赵郁跟前,让他笑一笑那对。
他看了看赵郁与娇芙,道:“做出来的这两对,二位若想带走可以都带走。二位成亲没多久,两次都是这位公子陪夫人来我这小摊,见二位夫妻恩爱,就当做送给二位的贺礼了。”
娇芙下意识看了眼赵蓉。
上回她与赵郁来这摊子,摊主张口便将她与赵郁认做夫妻,她又不好跟人解释她只是赵郁妾室,赵郁许是也不好反驳摊主,就默认下他的说法。可眼下赵蓉就在他们身侧,娇芙怕赵蓉误解,毕竟赵郁的妻子可是赵蓉的嫡亲嫂嫂。
赵蓉先是看了看赵郁,又看了一眼娇芙,在娇芙的目光下竟然挽着她的手臂轻轻地喊了句:“嫂嫂~”
娇芙被她这声又轻又软的嫂嫂,喊得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赵蓉胆子这么大。
哪怕摊主说她是赵郁夫人,赵郁也只是没否认罢了,而不是直接喊她夫人,结果赵蓉现在竟然直直的喊她嫂嫂。
娇芙求助似的目光看向赵郁,杏眸水润,被赵蓉弄得无奈又可怜。
赵郁点了点赵蓉,让她松开挽住娇芙手臂的手:“好了,别闹。”
赵蓉不满地瘪了瘪嘴,果然是区别对待,只准他们合伙欺负她,却不准她捉弄娇芙,她扯了扯娇芙衣袖,宽慰道:“被吓到了啊?”
娇芙深呼吸,听到赵蓉这般说,就猜到她方才喊她嫂嫂,不过是故意逗她,这下她倒可以放松下来了。
只是听到赵蓉跟摊主讨价还价,一口一个我哥哥我嫂嫂,娇芙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拼命跳动,她捂着胸口走远了些,走前还不忘拿泥塑娃娃。
两对当中娇芙选了赵郁笑的那对,也就是两只娃娃都站得笔挺笔挺的那对,并排摆在一起,看起来莫名有些萌。
她把泥塑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木匣子里,出门前她就特别有先见之明的让倚绿带了只匣子,下面铺着软软的细绵,不必担心泥塑娃娃会磕坏。
另一对娇芙没管,倒是赵郁看了好几眼被娇芙剩下的那对泥塑。
娇芙倒不是嫌弃摊主雕得不好,摊主的水平摆在哪儿,靠这吃饭,做的泥塑确实栩栩如生,只是多做的这对可能掺杂了摊主自己的想法进去,比之娇芙拿到的那对多了几丝烟火气。只见她微微弯腰,伸着脑袋在赵郁前头打量他的神色,他低头垂眸笑着看她,这对怎么看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娇芙深知,她和赵郁的相处永远不会平等。‘她在闹,他在笑’这种听起来就很美的话,不会发生在她与赵郁身上。
赵蓉还在跟摊主说着各种细节,她试图跟摊主说她心里想的泥塑娃娃。突然有人走近赵郁,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赵郁看了眼娇芙,娇芙点了点头,笑着道:“爷有事就先走吧,我在这儿陪着五姑娘,爷不用担心。”
赵郁将苟寻留下,才转身快步离开。
娇芙见赵蓉才刚刚说到她想要的泥塑娃娃的动作,瞧她细致严谨的样子,一时半会也说不完,索性就在泥塑两边摆着的摊子上淘东西。
泥塑左侧摊子卖雕刻,右侧摊子是卖胭脂水粉的,她先是看了左边,而后才走到右边卖胭脂水粉的摊子。
卖胭脂的摊子后坐着位风韵犹存的大娘,她自己脸上也敷了胭脂,脸颊处抹着腮红,就连脖子处、耳后、指尖、手腕都没有忘记打粉。
她很少用这些东西,只是有时候自己无聊的时候跟着捣鼓一下,在现代很多打着‘古法’旗号的东西,都特别畅销,她有时候会幻想自己能学点皮毛回去,到时候也弄个‘古法’出来,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古法了。
她默默地挑着胭脂,卖胭脂的大娘似乎也不在意她买不买,看了她一眼后就没再管她,而是跟后面的人继续搭话,“你有没有听说那事啊?”
坐在后面的那位大娘手里扇着一下一下蒲扇,神色骄傲,抬着头道:“我可是永柳巷的八面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娇芙忍不住打量了两人一眼,旁边竟然又有大娘走过来,似乎是想跟这两位聊天,果然不论哪个年代,大娘们都喜欢围绕在一旁聊天。
只是娇芙没料到,她们谈论的对象竟然是她。只见卖胭脂的大娘,语气艳羡地说道:“要说那娇芙姑娘可真是好命,听说三爷准备扶她当正妻。”
娇芙捧着胭脂盒的动作顿了顿,赵郁确实同她说过这话,可她当时可没想过答应,不是她妄自菲薄,但像赵郁那等南金东箭、钟灵毓秀之人,想来这也是不可能让青楼出身的女人做正妻。
若是不出府,她都不知道原来外头早已经流传她要为赵郁正妻的话,这让娇芙心底生起疑惑,没有半点可能性的事情为何偏偏在大街小巷上传扬。
后面的话娇芙已经没了心思在听,似乎是新加入的那位大娘在笑话卖胭脂的大娘:“你若能有她的容貌,你也行啊。”
“你这不是废话?听说那娇芙姑娘生得,谁能比得上。”卖胭脂的大娘手帕一挥,“你少来这套,我都多大年纪了,有那等美貌也不管用,人老了就是老了。”
卖胭脂的大娘目光忽地落到娇芙身上,她看着娇芙在发愣,一下子笑出声指着娇芙道:“我瞧着这位小娘子容貌俊美,倒是可以和那位娇芙姑娘……”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大娘扯着衣摆阻止,新加入的大娘抬头,朝着娇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替卖胭脂的赔不是:“夫人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人口无遮拦习惯了,夫人别介意。”前头还在取笑卖胭脂的大娘,这时候又把人护住。
“无事。”娇芙倒不至于跟她们几人生气,只是胭脂她就没买了,她看了眼苟寻寸步不离的守在赵蓉身边,放下胭脂盒便稍微离远了这片地方。
倚绿跟在娇芙身后离开,似乎听到后面的大娘在道:“这位夫人衣着不凡,举止言谈不像是常人,你将她拿来跟娇芙姑娘相比作甚?你是不知道娇芙姑娘以前是出身青楼的,还是不知道娇芙姑娘给三爷做妾?你也不怕人家夫人生气,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明都是同一人,可众人对其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对夫人是毕恭毕敬,对娇芙姑娘则是随意谈论,言语间还有着贬低瞧不起的意味。倚绿看了眼娇芙,只见她步履轻缓,神色平静无异,像是不知道对方评价的人是她。
“好了,别总盯着我,我没事。她们说的都是事实。”娇芙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倚绿那副操心的表情,“我好像闻到栀子花的香味,你闻到了没?”
娇芙闭了闭眼睛,那股花香味便越发浓郁,踮起脚尖,往前头看去,娇芙瞧见穿着白色茶服的老妇人在卖栀子花花苞,一根素色的线上串着两只花苞,一串串的花篮里放了好些,老妇人脖子上还挂着两个栀子花花苞,随着她整理花苞串的动作晃了晃。
寻着栀子花香,娇芙走了过去。
花篮里的栀子花玉洁无瑕,过了清晨依旧新鲜,娇芙指了指栀子花苞:“婆婆,这个怎么卖啊?”
老妇人抬头看了眼娇芙,神色愣了下,见她眉眼精致如画,生得比常人都要好看,脸上的笑意深刻了几分,拿起一串花苞递给娇芙:“如果是姑娘买,老妇不收钱,只是麻烦姑娘从街头往街尾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