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里还有平阳王与祜王,祜王坐在下首只是目光淡淡地看了眼赵郁,这种情况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他先是同赵郁过问了几句赵家等人的情况,尤其是有关赵均身子的事,言语间都是关切。赵均一直以旧伤复发为由,从不干涉赵郁在渝州乃至出兵的决定,全然交给赵家后辈。
赵家儿郎众多,从来是能者居之,赵郁可不是因为是赵均的儿子才能坐上首军之位,他也是靠着自己拼出来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军中服众,令众将士信服。
这也是宣和帝忌惮之处,赵家人在军中威望甚高,将人调入渝州没人能拢住下面军将。
赵郁神色稍许松动,他自是知道南边情况,那些信报他看完只能烧掉,还需宣和帝下令赵家才能参与其中,在这件事上面,赵家不能越过皇帝。
若能平定南边叛乱,来年开春百姓都能好过些,对赵家也是大有好处。赵家素来在北边戍守,南边极少过去,这一战成功拿下来,谋得南边民心于赵家往后要做的事定然有好处。
有李娘子和穆德恩在旁边帮衬,娇芙事情上手得快,甚至是老宅那边的事都搭着管理上,她说过的赏赐都特地叮嘱让人分下去。罗叔罗婶知道赵郁看中娇芙,更是在老宅好好敲打了一番那边的人。老宅留下的下人本就是二房的人,哪怕娇芙从未去过老宅,但名声已经传了过去。
娇芙正无事翻看采买的下人递上来的采购用品报价,有几样东西比她了解到的稍贵,她抬笔做下标记,刚抬头就见王娘子快步进来道:“姨娘,门房那边来人禀报,说是李家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婆子丫鬟跟了大堆。”
早前李家就递了帖子想上门拜访,可赵家已经不欲与李家深交,自是没继续来往的必要,娇芙便当做从未收过帖子,没想到李家人急不可耐的找上门。
她收回目光,温声细语地开口:“爷不在府里,我不方便见外人,让门房禀了回去。”
“来的人是李家三姑娘,正说着她递了帖子给姨娘,要与姨娘见面呢。”李娘子哪怕没亲眼所见,看门房那语气就知李家三姑娘来者不善,可贸然回绝似乎不太妥当。
她们这些人并不知晓李家与赵家曾经有过婚约,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人愿意与姨娘相交,姨娘不该拒绝罢了。哪怕她一心替娇芙着想,她也没有替娇芙做决定的权利。
娇芙笑了笑,低头不再说话,倒是她旁边的连翘替她开口,“王娘子,姨娘说了不方便见客。”语气算不上太好,甚至有些警告地意味。
李娘子对上连翘冷静的眼神,猛地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行事不妥,王娘子连忙福身,直到娇芙喊起她才起来,弯着身子退出房间。姨娘看着没脾气,软软糯糯的谁都好说话,实际上心里自有主意,着实是她大意了。
贸然上门被拒在李思容意料之中,她神色并未太多意外,倒是身边的丫鬟听到娇芙不愿见人,忍不住嘲讽道:“是不是这位芙姨娘怕见姑娘?传得美若天仙,到头来都不敢见人。”
李思容自然也是听到过这类传闻,包括她多得赵郁宠爱,她都听到过,正是如此才要谨慎,她呵斥出声:“缕儿,休要胡言乱语。既然人家不方便见人,那咱们就在外等着。”
“姑娘,既然她不愿见咱们,咱们怎么不回去吧?”缕儿看不下去,出声劝李思容,堂堂阁老家的姑娘,在人家正门口等人家开门实丢面,况且要见还不是正室夫人,才区区妾室。
“不用再说了,等着。”言罢,李思容闭目养神,不见到娇芙不罢休的气势。
娇芙得知李思容不仅没离开,反倒做好在外一直等着的准备,心里不免觉得她好笑。
为了见她何必弄得如此难堪?
李思容是在拿她自己,以及整个李家的名声做赌注,真是不怕有人把这事宣扬出去,骂她厚颜无耻的堵在别的男人府门口。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反正都是丢你李家的脸。可偏偏得连累娇芙,指不定娇芙要因为她的举措背负骂名,人家正经的阁老孙女登门拜访,结果她不识好歹将人拒之门外。
若再传出李家与赵家曾有婚约,娇芙怕不得遭唾沫星子淹死,甚至会影响到赵郁,明明是李家先不仁,最后反倒成了赵郁不对。
李思容逼得娇芙不得不见她。
娇芙无奈地叹气,拢了拢袖口,将手中朱砂笔放下,缓缓起身道:“去换身衣物,连翘你将李家姑娘请进来吧。我这月落院进不了太多人,其余人都安置在门房处,看好别让她们乱走。添几个炉子,府里备了姜汤热茶都端过。”
李思容心中默记时间,从娇芙婉拒到她进府,拢共才不到两刻钟,与她最先想的时间差不多。身上穿着件白狐狸毛披风走下马车,侧门处赫然有顶青色顶棚的轿子在,还有四个车夫站在轿子侧边。
连翘瞧李思容眼底露出错愕,在旁边解释道:“马车不能入府,姨娘担心姑娘吹冷风,特地吩咐人准备的轿子。”顺道把娇芙不宜见人的事再提了遍,免得有人拿这事攻讦娇芙出尔反尔,说不见李思容又见她。
李思容身边这群婆子丫鬟注定不能全带进去,她左挑右挑,除开缕儿外再让个丫鬟跟着她。
其他人连翘早趁李思容挑人,让门房按照娇芙的意思把人留住,尤其是不能让她们乱走动,门房有个七八岁的小子,生得机灵,脑子又灵活,连忙应了下来。
深贵千金前呼后拥,李思容如今身边只有两丫鬟在还算少的,她有些不乐意看在轿子的份上也忍下。
哪怕在李家不得宠,李思容从小也是奴仆成群、锦衣玉食。此时轿撵摆在她眼前,她自然不会拒绝,非得硬气地靠双腿走路。谁知道这位芙姨娘的院落在侯府哪块地方?如今这番天气受冷受冻的可是自己,不过这也意味在轿子里的李思容看不到侯府格局,她试图挑起帘子往外看,被连翘以别灌进冷风着凉挡住。
轿子只在二门处停下,接下来还是得走路,连翘刻意领着李思容走廊檐下,走的并不是侯府大道。过了雕花门,再绕着花园走了圈,步入垂门,直到半刻钟后才到月落院院门处,显得院子离前院颇有段距离。
李思容有心记路,奈何连翘刻意绕着走,她一时间竟然没记住,反而走得双腿微微发麻,只能怀中抱着汤捂子汲取上面暖意。
等月落院院门打开,李思容入目就是一堆雪人。雪人脖子上系着足有两个巴掌宽的红丝带,鼻子上插着树枝,头顶还带着红毡帽,给整个院子染上几分喜庆。
庭院洒扫干净,不见一片落叶,似乎是听到外面动静,正间的蓝布棉锦缎门帘挑起,从里面出来个五十余岁的妇人,将李思容请了进去。
李思容站在门口,房内暖烘烘的温度传出来,她没着急进屋,反倒下意识理了理自己裙摆,身侧的缕儿又替她扯了下披风,朝她点了点头,她才缓步入内。
第81章 想他
李思容手微微抬起,放在头上方挡着厚重的门帘,弯腰低头进入屋内,就见上首端坐眉间澄净的女子。身着一袭水青色长衣,鬓间攒着一枚傲骨红梅,开得美且冷的红梅一如她略显冰冷的神色。
李思容走近上下打量,眼里露出惊诧神色。难怪外头皆传娇芙绝色,迷得赵郁神魂颠倒,如今初见真真是让人惊奇。娇芙像极了那句话冰为肌玉做骨。她见自己进屋,弯唇浅浅地笑了笑,让丫鬟请她入座看茶,举手投足风韵十足。
直到落座后,李思容才稍稍回神,捧着茶碗在嘴边碰了碰,仔细观察可以见到她并未将茶水喝下。
在李思容打量娇芙时,娇芙也借机打量李思容。这位李家三姑娘是典型的京城贵女,身上穿着最近京城贵女们间最流行的衣装,姿态沉稳缓慢,举动犹如用尺子标量训练出来过,只是话说的不好听。
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语气似是不屑又似暗讽,道:“今日一见芙姨娘果然名不虚传,没能早见到芙姨娘真是憾事。”
李家朝侯府递了回帖子,她前后也递了两回帖子,可都是石沉大海般,完全收不到回信,当真让她好生难堪。
李思容只想着自己是否丢脸面,也不管对方的态度与想法。旁人递帖子主子不回消息,自然是主家不愿相见。
李家都猜到赵郁无心再与攀关系的意思,不见侯府回复帖子,就收了登门拜访的心思。可谁知李思容这般没眼色,竟然自己做主一连递了两三回,得不到回信如今就大张旗鼓地跑到人家门口要求相见。
娇芙眼睛都不抬地道:“李姑娘过奖了,论本事,我自是不及姑娘。领着人浩浩荡荡的往恩伯侯府走,生怕旁人不知晓李姑娘心思?”
李思容神情冷沉,强忍怒意:“你倒是底气十足。”
娇芙笑意轻缓,垂眸抚袖轻敛,冷冷地道:“我的底气是我家爷给的,就是不知李姑娘的底气是谁给的?”
这话太过直白,就差没明说李思容想攀附赵郁,丝毫没给她留半分脸面,李思容神情骤变,怒道:“闭嘴!”
她气得腾地站起,抬手指向娇芙,宽大袖口抚落茶盏,白瓷青底的茶杯滚落在地,热烫的茶水霎时四散。
娇芙瞧着满地狼藉不堪,可惜地摇了摇头,“浪费了盏好茶。”这种成色上等的碧螺春拢共才二两,还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再想要碧螺春得等来年开春新茶采摘后才行。“你们还不快将残局收拾,重新给姑娘上盏茶。”
李思容嘴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才绷住她面上怒意,嘲讽道,“芙姨娘说到底只是姨娘,这般训斥下人似是不妥吧?”
鸡蛋里挑骨头,娇芙的语气自始至终并未太大变化,月落院的丫鬟婆子也知晓她的为人,她严厉归严厉,却是她们伺候过的最好伺候的主子。
李思容话才刚出口,收拾杯盏的小丫鬟听见,顿时神情紧张地解释:“芙姨娘为人和善,平日待奴婢极好,许是姑娘听岔了,姨娘并没训斥奴婢。”
其实李思容的话娇芙近日听得多,可哪怕再如何说她端着架子,把自个儿当正室夫人,事实就是赵郁后院只有她。东院那几个女人留在府内,赵郁从未碰过,都全当摆设,后院事务皆以娇芙为先。
娇芙直起身子,背脊挺得笔直,冷笑道:“我管理侯府,训斥府内下人,总比李姑娘名正言顺。”
赵郁既然开口跟她言明,绝不会娶李家女,娇芙自是不用担心李家姑娘日后会站在她头顶,也就没有必要在李思容面前退让,免得人家以为她怕她。至于日后赵郁会不会有正妻,娇芙来不及计较,只知道此刻在京城他需要的是宠妾。
“我倒是见识到芙姨娘的厉害。”李思容背过身长吸好几口气,才堪堪忍住抬手扇娇芙的冲动,她目光闪了闪,忽地笑出声:“原是想提醒芙姨娘在京城需多加小心,有的是人惦记侯爷夫人的位置,可眼下想必芙姨娘并不需要我这份提醒。”
李思容费尽心思进侯府,其实是想与娇芙做交易,娇芙初到京城各色圈子定然不熟,关系联络网错综复杂,没接触过的难以融入。
她自幼生长于京城,对京城夫人贵女的了解肯定比娇芙深。李思容试图用手中的消息换得娇芙信任,徐徐图之,接近赵郁。
她也不看娇芙吃不吃这套。
旁人把娇芙当做赵郁附庸,以为赵郁宠着她了事。男人不如女人心细,定然不会在意娇芙掌管侯府内务,能不能知晓京城各家关系内幕。实际上他们从未亲眼见过赵郁与娇芙相处,哪些他们以为赵郁不会告知娇芙的事,全是他们的猜测。
娇芙现在与赵郁同踏一条船,她真想得知哪种消息,何苦从李思容嘴中得知?
李思容不会想到,娇芙每一步动向赵郁都知晓,同时赵郁默认她的做法。
最浅显的就是,如果赵郁想四周莺燕环绕,以娇芙的身份哪里敢随意驱逐?
娇芙眉峰微挑,懒得多看她,“那李姑娘慢走,不送。”她是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倘若李思容不上门,或者在娇芙婉拒见她,不逼着娇芙将她请进府,都没这遭罪受,如今苦果再苦也只能她自己往肚中咽。
连翘憋了好久的笑,李思容出门后她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得直接弯了腰。
见娇芙投来疑惑地目光,她压了压嘴角,笑道:“我才晓得姑娘嘴皮子竟然比我还利索。”原以为娇芙是安静沉稳的美人,温和且良善,哪怕故作跋扈也藏着纯真,谁知竟然暗藏这样的一面,直接将人怼得头顶冒烟。
“阖府上下能挑出几个比你嘴皮子还弱的人?”
“姨娘!”连翘忙出言制止,嗓音略响亮,方才见识过娇芙的厉害,看戏自然看得热闹,但当对象换成自己,此刻连翘可怕极了娇芙满嘴捅人心窝子的话,“我下去瞧瞧晚膳准备了没。”
娇芙虽是在房内说着不送,二门处还是备了轿撵,李思容赌气不坐轿子,步行往府门而去。
等几人好不容易顶着风到门房,瞧见跟着她带来的李家奴仆,此刻在暖房内言笑晏晏、高谈论阔。
中间摆着一方圆桌,糕点蜜饯瓜子摆满桌子,甚至还在炉子上烫了几壶酒。目光扫过去遍地狼藉,一群人正聊得不亦乐乎,自己怀里汤捂子早已失温,李思容差点没被气死。
门口的婆子最先发现门被打开,阵阵凉意直吹她背脊,冷得她直哆嗦,转头想骂人,话已经滚到嘴边,见到来人是李思容登时不敢多言,立马从小凳子起身,慌忙的拍了拍裤腿,还不忘踹一脚前面的婆子,提醒其他人。
门房的小子蒋峎把人妥帖的送走,转身走向月落院,在外禀告来由,李娘子将人领了进去。
蒋峎向娇芙禀告他收集的消息,“听说李家几位姑娘不和睦,三姑娘不是正房太太所生,在府内并不得宠。只是写得一手好字,得李阁老喜欢,而且听说三姑娘刚习字就有算命先生拿过她的字,道三姑娘有凤命……”
这些消息都是他从李家奴仆口中套出来的。暖房气氛暖和热闹,点心蜜饯足够人吃撑,再加上几杯酒下肚,越聊人越容易放松神情,不知不觉腹中的话就说了出来,包括某些外人不知道的事。
就那靠坐在门口,离众人都非常远的婆子,原先是李思容奶嬷嬷。但她嗜酒成性,所以不得李思容重用,和李府其他奴仆格格不入,倒是让蒋峎捡到便宜,从她嘴中套出许多关于李思容的秘密。
娇芙没想到侯府藏龙卧虎,几岁的孩子能心思缜密、步步紧扣到次种地步。见他是可塑之才,她让他直接跟着李娘子丈夫李管事,有李管事时刻带着守住门房。
当晚赵郁并未准点回府,听说是平阳王周宗沛、王丞相王秋,以及祜王季祜都被留宿宫中,赵郁亦不能幸免。
娇芙左右翻转不能入眠,她已经习惯与赵郁同盖一被,深夜有他在身侧,不论外面风刮多大,鹅毛大雪飘飞,只要挨靠着赵郁,娇芙浑身上下都是暖意洋洋的。赵郁的身体是最好的火炉,比房间烧地龙或者多点几盆炭火还要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