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儿诧异地看向芙姨娘,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问出口,出声道:“咱们三人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给侯爷的人,姨娘怎么能说将咱们留在侯府就留在侯府?”说起来其实还是心里看不上娇芙罢了,觉得自己从宫里出来还要比娇芙高一等,如今见到娇芙能定夺她们去向,这不就高兴了。
娇芙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语气惋惜且肃然的反问道:“你们还不知你错在哪儿?”
见枝儿疑惑的看着她,娇芙缓缓放下茶盏,托底与桌面摩擦发出清脆响声,在寂静的明间显得刺耳而突兀。
“既然进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张口闭口宫里赐下来,这么想念宫里,若不然我替你在爷面前求求,把你送回宫里去可好?”
枝儿瞬间噤声,留在侯府虽不能成为侯爷的女人,但尚且有命在,被灰溜溜送回宫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娇芙环视了圈,视线在剩余二人身上来回,“你们的意思呢?”
柳瑟瑟见娇芙望向自己,连忙从座椅上起身。三人皆站在娇芙面前,枝儿最先表明心思,她倒是想留在侯府,渝州城那地方她人生地不熟,日子不一定能比京城好过,高门大户里要守的规矩也不会比宫里简单。
“你们若不想留在侯府,放你们出去也并不是不可能。”这话一出几人皆是震惊不已,似乎让她们离开不过是娇芙轻描淡写一句话的事。
能够归还自由身,肯定比荣华富贵要来得吸引人。柳瑟瑟眼底忍不住露出惊喜之色,福身恭敬的问道:“姨娘此话可当真?”
“当真。”娇芙微微颔首,把人送出侯府这点主她还是能做的,“这事儿无需过问侯爷,我就能做主,就怕你们适应不了府外的生活。如今世道艰难,比在侯府生活可难多了。”丑话得说在前头,还她们自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她们出府后遇到困难,绝对不是如今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柳瑟瑟沉默下来,耳边还是孙皇后警告她的话语,让她好生留在恩伯侯府,发现侯府不妥,及时将消息传入宫中。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她并未察觉侯府有何异样,就没有传消息回宫,皇宫那边也从未催促过她递消息,但柳瑟瑟知晓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人在侯府,心想着深宫,犹如在悬崖边行走,还不如都远离。
可是当惯了困在鸟笼里的金丝雀,虽是向往笼子外的生活,可却早没了在外生活的能力,贸然的闯出去不过是白白丧命。
初云也有些心动,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她侧头看向柳瑟瑟,现在是芙姨娘管事,所以说放她们离开说的轻巧,许是她真的能做到,换做侯爷娶了正妻,夫人能轻易放她们出府?怕不是前脚出府,后脚就招惹杀身之祸。
柳瑟瑟咬了咬牙,道:“我愿意出府,还请姨娘安排。”她决定赌一把,哪怕是在外面活得艰难,也好过待在侯府过着两面三刀的日子,害怕被人揭穿身份,整宿整宿睡不着的好。
“你们还有想改变主意的吗?”娇芙视线在几人脸上逡巡来回,她给过几人机会,路是她们自己选的,没人强迫她们。
见她们几人都不出声,没有谁想过再改变,娇芙叹了口气:“行吧,就这么定下。出府的出府,留下的留下。”
说着,娇芙声音顿了顿,清澈的眼眸望向枝儿,“如你所愿,你就跟着我与侯爷回渝州。”
娇芙敢直接将几人来去定下,是因为这事是赵郁的主意,不过准许她们出府却是娇芙私自添加的,只看她们有没有胆子选这条路。
她能想到赵郁的意思,皇帝不会放心赵郁就这么回渝州,肯定会想尽办法安插人在身边。府里有现成的女人,都是宫里赐下来的,背后或多或少有利益关系,免不了暗地里与宫里有联系,但他又嫌弃女人多碍事,干脆让她们自己选。赵郁不怕她们不去渝州,与宫里羁绊最深的人定然会不惜代价的跟着他们。
柳瑟瑟愿意离开侯府,娇芙想让赵郁帮忙将其改名换姓,让柳瑟瑟能过安稳日子,不用受到侯府或者宫里那边的威胁。
她刚把这事跟赵郁说,就引来赵郁深深注视,她故作镇定地侧开眼。这确实是她私心所在,帮助柳瑟瑟毫无后顾之忧的离开侯府,若是她想离开,也能如此简单该多好?
“那就如娇娇所言,爷让人替她改名换姓就是。”赵郁勾起娇芙鬓间碎发,动作轻柔的替她拢到耳后,压低的嗓音清冷如寒冰:“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娇娇别以为有人破这规矩,接下来的人就容易操作了。”
“爷在说什么,我不懂。”娇芙唇角露出淡淡笑意,就连勾起的弧度都一如往常,似是听不懂他话里的警告。
赵郁吻了吻她唇角,他薄唇带着微微凉意,贴着她的唇道:“娇娇聪明,多想想就会懂的。”
第95章 回渝州
她们同住在东院,屋子隔得近,只要谁稍有动静,都能够听到。
当天夜里柳瑟瑟的屋里传来响动,枝儿躺在床上撑起身子,往窗外的方向看了眼,透过窗户依稀可见柳瑟瑟房间内点燃的烛灯。今儿晚上柳瑟瑟离开侯府,至于她的去处,就连柳瑟瑟自己都不知道。
枝儿辗转反侧,她侧耳听隔壁初云那边的动静,却是没有半点声响,到了如今整个人还能睡得死死的,似乎决定留在侯府后她心态都轻松不少。
初云和其他人想的不同,她不担心往后嫡夫人对她下手,她能在芙姨娘手上活下来,只要往后自己不作死,主母绝对能容得下她。若不然妾室管家剩下的女人活得好好的,反倒正室夫人管家,府里人接二连三出事,说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唯独枝儿选择不同的路,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要怪最后也只能怪自己。娇芙也没将枝儿放在心上,等到了侯府要烦的也不是她,定下离京的日子,她安排好路上所需,一行人启程回渝州了。
宣和帝安排肃王亲自送赵郁,娇芙坐在马车内并未出现,赵郁与肃王并骑在马车侧边,依稀还能听见赵郁在与肃王说场面话。
“原来以为恩伯侯能多留段时日,好歹参加完本王婚宴再回渝州。”肃王眉眼间噙着笑,如今正是他春风得意时,几位王爷中他首屈一指,宣和帝松口欲册立太子,朝中亦是他呼声最高。
哪怕裴之明不站在他这边,在其他人眼里他们都是翁婿关系,没了这块大石头挡在前头,肃王是睁眼就能瞧见这条康庄大路。只可惜他尚未笼络住赵家,可好在赵家并不是留在京城,待他掌控住京城局势,再与赵家交好亦不迟。
赵郁缓缓抬起下颌,狭长的眼睛里犹如死水波澜不惊,他嗓音暗哑地道:“我若留在京城,王爷也不定真的开心,还是不破坏王爷好心情。”
闻言,肃王扫了眼赵郁,他策马在赵郁右侧,只能瞧见他半边脸,依旧是冰冷阴沉,与往常无异。
他笑问道:“恩伯侯还是对筠儿落水一事耿耿于怀?女人家的事何必牵扯到男人的关系,筠儿是任性了些,我在这里替她给侯爷赔不是。”
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娇芙,可肃王却只同赵郁赔不是,说到底他并未将娇芙放在眼里,甚至于让裴筠说利用娇芙就利用娇芙,倘若此事没有将赵郁掺和其中,他想要娶裴之明的女儿哪有这么简单?
“娇娇你意下如何?”赵郁转头看向马车,故意问向娇芙。细蓝色窗帘布遮盖的掩饰,不过他知道里面的人定然听见他们外头的谈话。
肃王忍不住面色一沉,他在同赵郁赔不是,可不是区区妾室,可是他话已经说出口又不能反驳,免得显得他毫无诚意。
既然赵郁要替她出头,娇芙可没拒绝的道理,哪怕她说错话也有赵郁兜着,娇芙自然是肆无忌惮。
她懒懒地接话道:“肃王说裴姑娘任性,确实说得没错。不过上回好在是在妾身面前任性,换做其他人,怕不是肃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赔不是能抹平的。”满腹的委屈都化作这番话,可惜不能当着裴筠的面说。
“呵。”肃王惨遭落面,不由得斜眸冷笑,“恩伯侯居然会让女人插/嘴,倒是让本王刮目相待。”
赵郁似是没听见他的讽刺,声音沉沉的回道:“王爷不也纡尊降贵的替女人道歉?我家这位小性子惯了,心里藏不得委屈,肚子里有话说话,王爷莫要见怪。”
“恩伯侯好福气,可本王可是听说父皇有意将朝阳郡主赐予恩伯侯,这事侯爷可知?”肃王见赵郁护着娇芙,便故意在两人面前添堵,如今好又有何用?等真娶了朝阳郡主,赵家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等着。
朝阳郡主性子在京城出了名的跋扈霸道,她又是长公主老来女,上面三位哥哥皆在朝中任职,这些年千娇百宠,就连皇上都是捧在手心。
长公主去世后,宣和帝更是将朝阳郡主养在宫中,与公主的待遇并无差别,倒也不是不可能配赵郁,可赵郁早就明确回绝过宣和帝,他娶朝阳郡主只会让人受委屈。
赵郁下意识看了眼马车的方向,旋即收回目光淡淡地道:“就怕圣上舍不得朝阳郡主远嫁渝州。”
连翘坐在离娇芙最近的地方,最能感知到她情绪的变化,在听到主子可能娶朝阳郡主时,姨娘明显手猛地攥紧,哪怕面色如常,手却还是久久没有松开。
连翘怕她伤到自己,索性将手搭在娇芙手上,道:“姨娘的手养的可真好,几时教我养养可好?”
娇芙朝她笑了笑,没忍住捏了捏纤白修长的指节,温声道:“你这双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她将自己的手与连翘的手放在一处对比,学医的人因着要给病人把脉施针,是以双手最为金贵,连翘除开花费大量在医学上的时间外,就是保养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养的比贵女都要好看。
“哪有?”连翘被突然夸赞,不太好意思地垂首,学着娇芙的动作触摸她的指尖。这双手柔弱无骨,纤细瓷白,可比她的手好看多了,她因为施针过多手还是微微有些变形的,娇芙的手是真的犹如巧夺天工。
经过连翘岔开话题,娇芙倒是没再将心思放在此事上,一路上赵郁叮嘱过,没人敢在娇芙面前提起这事,转头她就把其抛之脑后了。
赵郁南下打了胜仗的事,早就传遍各处,赵家威望似乎更上一层楼,赵家军能扫荡东夷、鞑靼,南下平定叛乱,整个大周内无出其右。
赵郁闹出如此大动静,早就惊动了老夫人,索性她得知此事时,赵郁已经战胜凯旋,倒是没因此受太多刺激。
赵郁要同老夫人以及赵均请安,先将娇芙交给赵蓉,让她好好安排。
老夫人知晓赵郁刚回府,心情顿时松懈了瞬,脸上染了几丝笑意,让人赶紧将人带进来。赵郁跟她行了礼,老夫人坐在上首匆匆打量了眼,心中气他瞒着自己领兵南下的事此事也气也散了,确认他没有受伤,便笑着颔首。
“走吧,去见见你父亲,他心里肯定也担心你。”老夫人并未仔细询问赵郁其中事,知晓他定然要与赵均谈论要事,摆手催他赶紧去赵均那边,不耽误他处理正事。
赵均已经等着赵郁,自从上回收到他来信,怕五皇子有异的消息时,赵均就分出几分心神盯着万佛山。
赵郁同赵均行了礼,起身在他面前坐下,两人谈及此事,五皇子手上怕是握着先太后留在宫里的人,在想法子打着孝心的名义,提醒宣和帝他还有儿子在外面。
赵郁笑道:“别管是不是从小吃斋念佛,只要是生在皇家,这争抢的心思是歇不了。”
“就算不是生在皇家的人都是不停争抢,不争的下场只有一个死。”赵均直言不讳的揭开最后块遮羞布,不管主动还是被迫,人活在世上欲望太多,能得到的太少,免不了你争我夺。“你可知娇芙在人后做的事?”
“知晓,儿子并未觉得她做错。”娇芙其实在暗地里救助些孩子,那群孩子各有各的难处,每逢冬日就在东城外的破庙附近琢磨吃的,一连好些聚在一起相互慰藉取暖,等到来年开春就散开了。
这事她瞒得严实,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也从没想过为此替自己谋得名声。自调查她后,赵郁就知道她做的事,甚至暗自帮她一把,既然她不想让人知晓她做的事,他就替她打了掩护。
赵郁也不是没想过将他们安顿好,可是这口子不能明目张胆的开,如今世道艰难,赵家不能厚此薄彼,帮了这几个,不帮那几个。那些孩子既然能活到至今,那肯定有自己的活法,他们也并非谁都无家可归。
娇芙同样明白这道理,她手上的钱足够安排那些孩子,可是收养他们后还得替他们寻找出路,往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养而不教是罪过。她能替他们准备厚实棉衣棉被,热乎的食物送到破庙已是难得。再者只要他们还在破庙那片活动,他们的活法就能给其他苦难的孩子一条路,捱过严严冬日,待到来年开春又是番新景象。现在出手将那几个孩子养过来,往后的孩子就没这条路走了。
“世道艰难,民生艰难。”赵均深深叹气,渝州繁华之处却是繁华,可还有许多触碰不到的地方,渝州境地都是此番景象,更何况其他州府。“这连年战乱何时终止才好。”不然其他的做法只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出门前还是赵郁与娇芙二人,回来赵郁就莫名其妙多了位姨娘,他们才刚到府邸,这事就传了出去,有些话还传的特别细致。如今三爷带回来的这位姨娘可是皇上赏赐下来的,不少人暗自等着看娇芙笑话,看看这位渝州城第一宠妾到底还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
娇芙都不担心的事,到是他们先替娇芙担心起来,倘若娇芙知晓这话恐怕也会跟着他们一块儿看热闹,她也想知道她这宠妾之位能做到何时。
从娇芙被赵郁牵着走下马车,赵蓉目光就都放在娇芙身上,上下好一番打量娇芙,见她比出门前略显清瘦,有些心疼的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等枝儿靠近后,赵蓉淡淡地瞧了眼枝儿,便是满心不喜。可又怕问话戳到娇芙痛处,毕竟这到底是她哥哥的姨娘,赵蓉又不知晓其中内情,就只能暗自憋着,连带着对赵郁都没多少好脸色。
枝儿站在娇芙身后颇为尴尬,这一路她身边都有人专门看管,哪怕多走两三步都不行,极为没有自由。整日里她不是待在马车上,就是在休整的屋内。
“好了,人都跟着来了。”娇芙知晓她在使小性子,轻轻拍了拍搭在她手上的手背,低低地劝道:“姑娘还是先让人安排住处吧,人家从京城跟我们来渝州,不好就这般将人晾着。”
“让蕊婧去安排吧。”这些日子以来赵蓉成长了不少,跟在她身边的蕊婧也学到许多东西,换做其他人她或许乐意亲自安排,可不过这叫做枝儿的人她却是不愿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