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私下调兵的事,我们好歹是救了大皇子,皇上不会在明面上追究的。
“况且皇上不喜薄氏,不管我们有没有私下调兵遣将,他都不会喜欢薄家,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各凭手段,看谁斗得过谁?”
说这些话的时候,庆云侯神色坚毅,目光冰冷,有种志在必得的气概,让皇后娘娘不由信服有加,回去之后告诉二皇子:“只要薄家还在,你就没事。你若是乱了,薄家肯定得乱。”
二皇子颔首,准备冷眼旁观,看其他人汲汲营营。
倒是原金吾左卫都指挥使石磊带了重礼笑嘻嘻地来向陈珞辞行。
“真是没有想到啊!”他摸着头顶道,“我自诩是你的老大哥,没几天,你居然就把我给顶走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正好离京,讨了个广西总兵的差事,去广西呆上几年。说不定我乐不思蜀,就不回来了。”
陈珞越发觉得如今的皇家亲卫是一团糟了。
不然石磊也不会离京。
要知道,他的胞弟在阎诤那里当差,闽浙边境就靠着阎诤这根定海神针在那里镇着了。皇上再糊涂,也不可能不顾及闽浙那边的战事。
石磊能抽身离开,肯定是得了高人指点。只是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趁机离开?
陈珞把四个卫所的事交给了魏槐,自己则带了大栅栏的烧饼和王二麻子辣酱去了王晞那里。
王晞被窗户上石子的撞击声惊动,推窗看见陈珞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正常点。总是这样半夜的翻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梁上君子呢!”
“我这不是白天没空吗?”陈珞说着,把烧饼和辣酱递给王晞,并道,“我还没有吃晚食,你要不要加一点。这王二麻子家的辣酱是我刚听人说的。说这人是贵州那边的人,做的一手好吃食,也是家传了几代的手艺。在那边得罪了人,跑到京里来开铺子,不过短短几年,已经名声在外了。他那铺子靠近金吾卫的衙门,金吾卫的人常去光顾,我这才知道的。”
王晞把酱给了白果,让她去装一些过来,还吩咐她去把炖在灶上的人参乌鸡汤端碗过来给陈珞,还道:“吃饼怎么能没有汤?这汤我让人在灶上炖了七、八个时辰了,撇了鸡肉,只要碗清汤,味道非常的鲜。”
陈珞和王晞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鸡汤端了上来,陈珞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端了鸡汤就喝,而是道:“我小的时候,母亲隔三岔五就进宫,父亲呢,一年四季见不到几面,都是府里的仆妇们服侍我。我记得当时我有个小厮,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被挑到我身边,做事都做不好,常常被我屋里的嬷嬷训斥。他母亲就常常偷偷来看他,不是怀里兜几块饼给他,就是悄悄地带碗汤给他,每次见了还安慰他,让他好好当差,用心当差,等长大了就好了。
“我那时就很羡慕。什么时候有人也惦记着我一口吃的就好了。
“我以为做父母的,就应该像她这样。”
没想到,他的母亲从来不管他吃喝,却在关键的时候帮他出头,给他争了个金吾卫都指挥使的职务。
是他理解的母爱太狭隘,他才会总觉得不满足。
如今看来,他母亲也不是不爱他,只是与别的母亲爱儿子不同而已。
他望着王晞,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好像说出了口,他就承认了自己盲目而冲动似的。
王晞却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寻常人家,自是由母亲照顾吃穿住行,可像长公主这样,既然吃穿住行都有人帮忙,不免有些疏忽。这也与个人有关。像我大哥,就特别喜欢身边的人亲力亲为的照顾他。可像我二哥,若是我母亲这样照顾他,他恐怕要吓死,觉得我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他去办了,不然明明是仆妇们都能做到的事,为何要劳驾我母亲动手。
“说来也可笑。
“我二哥因此决定暂时不定亲。要等他中了举人,有能力使婢唤奴之后再成亲,不然成亲之后媳妇还要做妇仆们的事,他也太没有面子了。”
陈珞笑了起来。
王晞道:“所以说,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这样不好吗?你看长公主,满京城有几个人活得比她年轻、恣意、快活。”
她这是委婉地劝他不要管长公主的私情。
陈珞听出来了。
他颇有些诧异地望着王晞。
很多女子都以此为耻,劝他不要管的,王晞还是第一个。
他想了想,道:“为何?”
王晞觉得陈珞之所以和长公主不亲近,与长公主的私情有很大的关系。她不由笑道:“我是觉得因为其他人也未必不像长公主这样想,只是没有长公主这样的权势,也没有长公主这样大胆。可你看我,我家里能养得活我,都怕我受了委屈,有儿子还想给我招赘呢,更何况长公主。”
陈珞一愣,道:“你们家要给你招赘吗?”
王晞抿了嘴笑,道:“怎么可能?我大哥和我爹同意,我祖父和我祖母同意,我叔祖父和叔祖母,还有未来的婆家也不会同意啊!而且我觉得和父母在一起住住还好,若是以后子孙入了王家的家谱,分王家的产业,我嫂嫂心里肯定不痛快。我又何必为了几个钱财弄得家里不和呢?”
“你未来的婆家?”陈珞听了心情顿时有些浮躁起来,道,“你家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王晞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家里姻亲众多,随便找一家都知根知底不会太差。想成亲,随时可以。不过是我母亲担忧人家有所图而来。可这婚事,谁又不是有所图呢?不是图长得好,就是图家境好,要不就图人有才学。”
她母亲是受了太多的磨难,总觉得纯粹些更好。
陈珞好半天没有说话。
王晞就推了推他面前的汤碗,道:“你快点喝了吧!虽说这天气还不算太冷,可也不热了,再过一会儿鸡汤就不好喝了。”又说起她这几天听到的流言蜚语,“大家都说你们家会和施家退亲,是真的吗?施家真的定了罪抄了家吗?”
陈珞定了定神,端起鸡汤像喝酒似的一饮而尽,道:“谁知道呢!陈璎的婚事我母亲没有插手。但施家的确是被定了罪抄了家。过些日子就会被押解进京了。”然后他奇怪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还是施珠又闹腾了?她从前谁都瞧不起,突然落难,以她的心性,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接受的。
“永城侯府对她应该也不会太客气才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万变
永城侯府的确对她不太客气。不过,好歹有太夫人在那里撑着,永城侯府的世仆们虽有短视之人,可到底是吃永城侯府的饭,只要永城侯府掌权的没有倒霉,她们是不敢随便乱说什么的,对施珠的衣食住行依旧很是恭敬,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是王曦自己有点好奇,她道:“我听白果说,之前施家很不满意施珠和陈璎订婚,还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可这几天,却有施家的人私底下悄悄的来见施珠,听那意思,是想施珠向镇国公求情,看能不能让施家的罪名小一点,贬官或者是削职都行,别弄得流放或者是充军就好。”
流放和充军都要去苦寒之地,千里迢迢的,特别容易出事,很多犯官就全家都死在了途中。
陈珞冷淡地点了点头,道:“我爹是不会给施家说一句好话的。退不退亲就不好说了,要看有没有人插手陈璎的婚事了。”
王曦叹气。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处境,被陌生的人左右,被不知道的人拨弄,好像生死自己都不能做主似的。
陈珞是很少看到王曦这样沮丧的,他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
王曦想了想,把自己的感触告诉了陈珞,并道:“就像那四五月的梅雨季,呼吸都透不过来似的。”
陈珞闻言发了一会儿愣,低声道:“我何尝也不曾如此想!有时候,就是因为如此才觉得没意思。”
“所以我要回蜀中去啊!”王曦想到家中长辈对自己的宠爱,嘴都嘟了起来,神色因而显得特别的活泼俏丽,“京城一点也不好玩。”话虽如此,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在京城,实际上也没有去太多的地方,“可能还是因为京城不是我的地盘,好的地方我没有发现,也没有去过。可惜了,回了蜀中就不能随时随地的吃到这些好吃的羊肉了。”
她有点流口水。
陈珞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庞,很想问她一句“能不能不回蜀中”,但转念一想,这话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京城对于他们这些没有掌握皇权的人来说,的确就像蒙着一层牛皮纸似的,再怎么畅快也只能是掩耳盗铃般的爽快,不可能像在蜀中那样,山高皇帝远,可以大声说话,大声欢笑。
这么一想,他还挺可悲的。
王曦不喜欢了,还有个逃的地方,他不喜欢了,连个逃的地方都没有。
可他这一辈子难道就这样了?
喜欢的人不敢喜欢,想说的话不能说,想要的东西没法伸手……就像层层叠叠磊在胸口的石头,陈珞突然觉得有些受不了。
千死万死,不过一死,他为何要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就这样的压制克制自己?
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什么意义呢?
陈珞猛地站了起来,绕着那葡萄架走了一圈。
王曦奇道:“你吃饱了吗?这辣酱味道极好,不愧是过江的猛龙,能在京城也站住脚。你要是觉得太辣,我让白果去给你端一碟子我家独创的甜辣酱,酸酸甜甜的,带着一丝辣,非常的开胃。你这个辣酱,留在我这里,你下次来的时候,我让灶上的厨娘给你炒个辣子肉丁。你不是很喜欢吃肉丁吗?还可以给你做门钉肉饼。”陈珞停下脚步,一下子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母亲用她自己的方式庇护着自己,可他还是喜欢这种每天有人问他吃喝,关心他衣食的照顾。
陈珞开怀地道:“好啊!你喜欢,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带些辣酱过来。或者是你想不想学,你要是想学,我想办法让王二麻子告诉你。”
“还是别了!”王曦笑道,“别人家祖传吃饭的手艺,你这样,无疑是夺人饭碗,与取人性命有什么区别?可别为了一口吃的,留下个恶名。”
“可这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二字吗?”陈珞低声地道。
王曦没有听清楚,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珞重新回到葡萄架下坐好,吃完了他带来的烧饼,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这里是不是搭个暖阁才好。”
他以后也可以常常来蹭个饭什么的。
王曦没想那么多,笑道:“你放心好了,放个火盆,一准冻不到你。”
两人絮絮叨叨的,全是些日常琐事,却让陈珞觉得踏实而安宁。
他从王曦那里出来就拐弯去了长公主处,道:“王小姐的事您别掺和,我们家这个样子,难道您要连累着他们家也跟着我们家落魄吗?”
长公主听了不喜,道:“你就知道我们会落魄?若是这样她都愿意跟着你,才是真正的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落魄,”陈珞道,“我也不觉得一定要同甘共苦过后的感情才是真的。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别的事情我们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母子俩不欢而散。
长公主和当值守夜的青姑抱怨:“有他这样当儿子的吗?我这不也是为了他好吗?他从小到大就不知道领我的情。”
青姑只得劝长公主:“二公子大了,有主意了,这不是件好事吗?不然朝堂上那么多老狐狸,岂不是会把二公子撕了吃了。”
长公主没有吭声,由青姑服侍着躺了下去,这才道:“你说,陈愚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他不会以为他不提,我就不会追究吧?当初他可是当着皇上的面承诺了我的,要立琳琅为世子的。他不会是回到府里又反悔了吧?”
青姑觉得还真有这可能,只是不好明说,道:“今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也只能明天再说,您先歇了吧!明天我再想办法打听打听。”
长公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歇了。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长公主打扮一新,只带了两个极其贴己的护卫就出了门,等青姑等人知道长公主进了宫,已经是当天下午镇国公下衙的时候了。
翠姑道:“长公主这是去见皇后娘娘了吗?怎么也没多带几个人?”
她和青姑是从小在长公主身边服侍的,如今也是有品阶的女官,身边有服侍的小宫女,长公主并不是事事处处都会指使她们。
青姑看了翠姑一眼,没有吭声。
镇国公却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厉声道:“长公主呢?她还没有回府吗?”
青姑和翠姑都吓了一大跳。
镇国公虽说和长公主夫妻失和,大面上却还是彼此都有所顾忌。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镇国公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
两人齐齐上前行礼,正要说话,镇国公已大声叫了起来:“福媛,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你干的。你有本事做,就要有本事承认。躲什么躲?”
这是撕破了脸的意思。
青姑和翠姑忙上前阻拦,温声劝镇国公先去花厅小坐,她们去找长公主。
镇国公冷笑,伸了胳膊就要把两人推开,他身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国公爷这是要做什么呢?这里可是长公主府,不是你们镇国公府!国公爷要耍威风,还请去镇国公府,别污了我长公主府的地界。”
镇国公听了大怒,转身指了长公主道:“你别仗着你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公主下嫁,家礼重于国礼,这可是太宗皇帝说的,你敢不尊祖制?”
“我什么时候不尊祖制了?”长公主脸色也很不好看,道,“我就是太看重祖制,才落得如此一个下场的。陈愚,你也不必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来我这里,不过就是为了陈璎的婚事。我不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错,他的婚事就是我插的手。
“你可别忘了,你当着我皇兄的面答应过请封陈珞为世子的。
“可请封的奏折在哪里?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你既然不愿意请封陈珞做世子,好,那我就让陈璎娶施珠过门。我倒要看看,他有个罪臣之后的嫡妻,怎么做镇国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