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有点意外。
陈珞居然和她有商有量的,这语气,倒真有几分合伙人的味道。
她笑盈盈地道:“若真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想办法让皇后娘娘少管你的事。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可你看她谋划了这么多年,就硬是没能把太子的帽子给二皇子戴上,可见她也不是个特别有谋略的人。
“要是她算计你还好说,怕就怕她纯粹是好心办坏事,没个靠谱的时候,那就麻烦了。”
陈珞从前没有深想,只觉得皇后娘娘人很不错。出身这样好的人家,却事事处处都愿意容忍,待人真诚还没有什么架子,温柔善良还很宽厚。
如今看来,的确是和善有余魄力不够。放在世家大族里是个好宗妇,放在皇家却有些不够看。
陈珞抿了抿嘴。
皇上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也这么想呢?
他垂了眼帘,掩饰着心中的不以为意。
好像这样,他就能在王晞面前维持住一个温和善良的形象。
至于为什么要维护这样一个形象,陈珞没有意识到,更不会深想。
他只觉得心烦。
自从他追究起乾清宫多出来的那支香以来,他身边就没有一桩事是顺利的。
当然,也许从前也不顺利,只是他没有多想,也就没有追究,更加不会多事,自然也没有这么多的念想。
但若是让他选择,他还是愿意自己多管闲事。
他宁愿清醒的死,也不愿意糊涂地活。
想到这里,陈珞不禁朝王晞望去。
余晖已不可见,应该掌灯。
王晞却依旧笑语殷殷地坐在葡萄架下,没有半分肯定会晚归的焦虑,也没有听他絮叨的烦躁,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朵富贵花,等闲的春风秋雨都愁不了她。
他骤然间就有些心虚。
他只管着讲自己的事,却忘了应该问问她今天过得怎样。
不管是谁被个与自己只有两、三面之缘的人请到家里去做客,都应该会有些忐忑吧?
陈珞脸皮微微有些发热,道:“你今天怎么样?我让薄六请你,你没有被吓着吧?”
当然非常的惊讶。
可还不至于被吓到。
况且陈珞是好意。
王晞笑道:“还好。主要还是因为薄六小姐为人很有趣,今天不仅带我参观了她的绣房,还给我看了她设计的绣样和绣品。没想到薄六小姐的绣工这样的了得,居然擅长绣佛像和佛经。”
陈珞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个侯门小姐和绣娘争高低,薄六好意思说,他都没有好意思听。
可见王晞为人还是挺谦和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薄六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也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今天真是让你受委屈了。”
“陈大人说哪里话。”王晞客气地应着,心里却想,她虽不擅长刺绣,可她也喜欢华服美装,喜欢讨论花样子,新衣裳,今天她和薄六小姐也算是爱好相同,在薄家的这几个时辰,她不仅没有觉得难受,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一点都不委屈。
但她也不和陈珞多说。
陈珞把她叫出府,也是为帮她嘛!
话说到这里,陈珞一下子跳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他得送王晞回永城侯府了,不然永城侯府的人得担心了。
万一找到庆云侯府去那就麻烦了。
他岂不是和王晞所说的皇后娘娘似的,好心办坏事,让王晞不屑!
“你这个时候回府若说没有用晚膳,也太奇怪了。”陈珞歉意地道,“都是我耽误了你。你就在我这里草草用点吃食,等过两天,我请你用膳,算是补偿你的委屈。”
王晞听着眼睛一亮,道:“不用,不用!不用陈大人补偿,陈大人要是用心,今天就请我吃王记的门钉肉饼吧?听说京城王记的门钉肉饼做得最好,我还没有机会吃呢!”
那模样,晚归不是事,补偿也不是事,现在能吃到嘴最大事。
陈珞哭笑不得,回想起自己几次和王晞交往的情景,“扑哧”笑出声来,没能忍住地试探着王晞:“王记的门钉肉饼是挺好吃的,可他们隔壁的梨汤也是一绝。不如今天我请你吃肉饼,喝梨汤吧?”
“好啊,好啊!”王晞双眼熠熠生辉,明亮的仿若能照入人心底。
陈珞哪里还不明白。
敢情眼前的这位就是个吃货啊!
哪里有好吃的她都要尝一尝。
陈珞就想到了天津卫那边的薄皮厚馅的小包子。
他明天要去趟天津卫,要不要给王小姐带两个包子回来尝尝呢?
这念头一起,陈珞就在心里“呸”了自己几下。
天津卫的包子再好吃,带回来也冷了。
重新热过的包子哪里有新出锅的好吃?
说不定王晞吃了自己送的包子还以为天津卫的包子名不副实呢?
要不,就在京城里随便买点什么?
要紧的是要好吃。
陈珞暗暗点头,决定就这么办。
第九十八章 不禁
王晞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几句话给陈珞留下了什么印象。
陈珞去叫了人买门钉肉饼和梨汤,两人坐在葡萄架下又说了一会儿话。
这次陈珞没有再说家里的事,王晞也没有问,而是细细地说起了米娘子怎么进府的事。
按照陈珞的说法,他都打点好了,米娘子会被安排在外院扫地,米娘子不用靠近陈愚,只需要帮陈珞打听清楚每天都有些什么人来见陈愚,或是陈愚都见了些什么人就可以了。
陈珞还道:“米娘子在做的事也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我父亲这二十几年镇国公也不是白做的。她只需要打听到她能打听到的就行,其他的事千万不要勉强,免得打草惊蛇。”
王晞点头,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
陈裕买了吃食回来。
两人就坐在葡萄架下用门钉肉饼和梨汤当了晚膳。
王记的门钉肉饼果然名不虚传,皮薄馅多,咸香鲜美,再配上甜甜的梨汤,既解腻又开胃,单吃哪一样都平常,合在一起却非常的美味。
王晞朝着陈珞竖起了大拇指,觉得陈珞也是个会吃的人。
陈珞微微地笑,觉得王晞虽然出身富裕,看上去又犹如一朵富贵花,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打发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些话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我母亲身边的青姑非常擅长做一道叫做‘拆烩鲢鱼头’的菜,你要哪天有空,可以到我们家去做客,我让青姑做给你吃!”
说完,又觉得有些冒失,忙道:“你吃鱼头吗?或者做芙蓉鸡燕窝羹也可以。她也很擅长。”
王晞颇为惊喜。
她最喜欢的就是吃了,有人愿意和她分享美食,她当然愿意啊!
“好啊,好啊!”那门钉肉饼送过来的时候还有点烫嘴,她歇了歇,这才道,“我几乎什么都吃。”她说完,想了想,加了一句,“猫啊狗啊的我不吃。蛇也不吃,还有什么蚂蚁、蚕甬什么的,我都不吃。还有蚱蜢、竹虫……”
她这么一说,说出一大堆来。听得陈珞直皱眉,道:“谁给你吃这些东西了吗?”
王晞觉得还不是时候告诉陈珞他们家和苗寨、土司们关系的时候,因而含含糊糊地道:“曾经有人请我大哥吃全虫宴,我很好奇,也跟着去了。我当时就吓傻了,好几天都没有吃饭。”
全虫宴,陈珞听说过却没有见过,想想就知道是什么了。但王晞能去亲眼见识一番,可见王晞的眼界还是很开阔的,至少比京中那些豪门出身的薄六之流要开阔。
薄六只知道绣花,打首饰做衣裳,王晞好歹也曾经见识过一些普通男子都不曾见识过的东西。
他道:“那就说定了,哪天我沐休,我请你吃青姑做的拆烩鲢鱼头。”
王晞不是没有吃过,只是做这道菜得四、五斤重的鲢鱼头。这是一道淮扬菜。京城河鲜不太多。要做这道菜,只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但她答应都答应了,干脆一并多谢好了,她决定对自己再宽容一些,笑道:“要是能再顺手做一道芙蓉鸡燕窝羹就更好了。”
陈珞听着微愣,但旋即有些高兴。
他出身好,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大家几乎都捧着他,养成了他不太善于揣摩别人用意的性子,他最怕和别人人情来往。
有时候他明明是好心,别人却误解他的意思。反而是他的恶意,那样的明显,人人都知道。
他有时候不免会觉得有些忿然。
陈珞喜欢和王晞这样行事做派的人打交道。
有什么话你直说,他能做到就做,做不到,说声抱歉。没有那么多的虚礼。
请客的人舒服,被请的人也满意,皆大欢喜。
何苦言不由衷的,弄得请客的人花了大力气,被请的人还觉得很勉强,大家都不痛快,白忙一场。
“那好。”陈珞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青姑擅长的两道菜都是淮扬菜,王晞道:“青姑是不是苏杭人?”
陈珞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晞说了自己的猜测,又点了两道菜,一道是白袍虾仁,一道是清炒茭白。
这两道菜,一道要用大青虾,一道要用茭白,想要做得正宗,都得本地食材。
陈珞不知道难处,回去就借了青姑要请客。
青姑原本就嘀咕着不知道是谁能让陈珞花这么大的周折,等拿到菜单,更是吓了一大跳,不要说那拆烩鲢鱼头了,就是这茭白,她都有好多年没吃过了。要做这道菜,除了花大力气把菜弄到京城之外,再就是茭白眼瞅着都快要下市了。
不把请客的日期定下来,就算陈珞解决了运菜的难题,没了菜,就是神仙也枉然。
陈珞听了青姑的回话,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晞这是在调侃他呢?还是真的想吃?
陈珞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一个答案,干脆管她是调侃他还是真的想吃,他先备下再说,他全当不知道好了。
他东奔西跑地准备东西且不说。
王晞这边回了永城侯府,天色已经有点晚了,富阳公主早已回宫,门口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丫鬟正在打扫客散后的庭院游廊。
她想着大家为了接待富阳公主都很累了,应该都歇下了,谁知道施嬷嬷正在垂花门那里等着她,见到她就面露喜色,上前曲膝行礼道:“我的大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太夫人一直惦记着您呢?也不知道您去了庆云侯府有没有被怠慢?有没有受委屈,连晚膳都比平时吃的少。
“您快随了我去太夫人那里,太夫人见着您了,也能安安生生的歇下了。”
那语气,比平时还要热情几分,让王晞不得不怀疑这是借了庆云侯和皇后娘娘娘的光。
毕竟她出门是打着为皇后娘娘办事的名义。
王晞笑着和施嬷嬷寒暄着,和她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屋里居然灯火通明,门口站着的小丫鬟都红光满面,比平时精神。
王晞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道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好事?
进了屋,侯夫人、二太太竟然都在,望向王晞的目光都显得有些灼热,让王晞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戴错了花,穿错了衣裳。
“哎呀,表小姐终于回来了。”侯夫人和二太太一起站了起来,相比侯夫人只是望着她微笑,二太太殷勤多了,越过侯夫人上前拉了王晞的手,转头对太夫人道,“我就说您不用担心,您看,表小姐这不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太夫人点头,望着王晞神色欣慰,还带着几分重新审视她的欢喜。
等太夫人开口说话,王晞才知道是为什么。
原来她在庆云侯府的中途,薄明月派人来给她送了一堆吃的喝的玩的过来了。
二夫人笑道:“是他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叫小四的小厮亲自送过来的。”
所以……她又是被薄六小姐临时请了去,又是被薄明月送东西,她们以为薄家和她有点什么事吗?
王晞满头雾水,不知道薄明月搞什么鬼,可辩解的话却不能不说,不然真让永城侯府的人误会了,把她和薄明月凑成一对就麻烦了。
她忙道:“我明天派人去给薄公子回个礼。他们家也太讲究了一些。宫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薄六小姐突然不用进宫了,我陪着薄六小姐说了半天绣花做衣饰的事,没想到薄家还送了谢礼过来。”
不曾想太夫人和侯夫人、二太太听了热情半点不褪,二太太更直言道:“薄家这样礼待你是好事。你以后不妨和薄家兄妹多走动走动。说起来夏天转眼就逝,每年到了秋狩的季节,皇上都会考校各府子弟的骑射。你的四表哥、五表哥和六表哥今年都会参加。
“到时候若是薄家能照拂一、两分,进金吾卫、羽林卫,甚至是腾骧卫都是有可能的。”
敢情两位夫人给她挖的坑在这里等着她呢!
王晞恍然。
别说她和薄六小姐和薄明月都不熟了,就算是熟,她觉得她和他们也未必有这样的交情。
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侯夫人顿时坐不住了。
她有五个儿子,除了长子以后会继承爵位有个稳妥的前程之外,其他四个儿子都高不成低不就。特别是最小的两个儿子,若是说亲的时候还没有个正经的差事,又能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原本就因为没有继承权从家里分不到什么东西,要是妻族还不能帮衬一把,等到她的孙子辈,岂不就和那些蓬门小户没有什么区别了?
“表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吧?”侯夫人有些急切地开了口,“皇上刚登基的那几年,还会亲自主持秋狩,可最近七、八年,都是由庆云侯帮着皇上主持秋狩骑射的评选。襄阳侯府的那个远房的侄儿,按律根本没有资格的,可去年还是通过薄家去了秋狩,还拿到了名次,进了羽林卫。”
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气愤。
王晞却很无语。
如果事情真像侯夫人说的这样简单,那岂不是谁都可以走这个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