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眼睛瞪得越大:“难道那陈珞真的对你有什么小心思不成?他还帮你揍过薄明月呢?薄明月可是送过你一车的赔礼!”
她说着,张大了嘴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晞,一副要重新审视她的模样。
王晞啼笑皆非,知道常珂误会了,可有些话她能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她只好又把什么薄明月那礼物那是给她赔礼,陈珞帮她请了小梨花来唱堂会是请他帮的忙之类的话又跟常珂说了一遍。
常珂压根不相信。她喃喃地道:“这既不像薄明月会做的事,也不像陈珞会做的事,难道这两人都撞了邪?薄明月我不敢肯定,陈珞我却是知道的。他前些日子还把他姐夫一脚踹去了澄州卫,他可不是什么好心人!”
王晞不爱听这话,她辩道:“你也说过,你只是远远的看过陈氏兄弟,没和他们接触过,陈璎是怎样的人?陈珞是怎样的人?也都全是道听途说而已。陈家大姑爷到底是怎么去的澄州卫,你可敢拍着胸脯保证是陈珞做的不成?你又是听谁说的他把他姐夫一脚踹去了澄州卫?”
常珂脸一红,没有说话。
王晞却想,人言虽然可畏,可我能辩一个是一个,却不能以言弱而不理之。她干脆拉了常珂的手,温声道:“我们如今都大了,切不可像小时候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我是接触过陈珞的,他人还不错,我倒觉得他就算是一脚把他姐夫踹去了澄州卫,那不是还有镇国公吗?他这个做岳父的都不吭声,我们有什么好抱不平的!你说可是这个理?”
常珂皱了皱眉,半晌才道:“阿晞,你说的对。镇国公位高权重,又爱珏姐姐如珍似宝,就算是陈珞像别人传的那样让珏姐夫去了澄州卫,以镇国公的能耐,把人弄回来就是。”
可陈家大姑爷还是去了澄州卫,可见事情并不是像别人传的那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晞道:“我的确不应该这样说陈珞。”
王晞松了口气,挽了常珂的胳膊,笑盈盈地道:“哎哟,我们这是读小诗替古人担忧,他们的事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还是想想去江川伯家做客的时候穿什么好吧?”
常珂点头。
两人笑呵呵地走开了。
她们站的花墙后面却走出两个人来,一位柱着拐杖,发如银丝却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是清平侯府太夫人。另一位面容慈爱,相貌端庄,却是之前被众人围坐着的江川伯太夫人。
清平侯太夫人笑道:“这小姑娘倒有意思,居然为陈家小二辩解,你可认识是谁家的小辈,长得这样的漂亮。”
江川伯太夫人笑道:“是永城侯府丢了的那位二姑娘的女儿,我在宝庆长公主的寿筵上见过,和我们家玲儿,你们家竹儿都能玩到一块儿,走的时候应该会去给你请安的。”
清平侯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没再去关心这些小辈的事,而是眉宇间闪过一丝郁色,道:“你说,皇上到底要干什么?他该不会像先帝似的,临到老了,糊涂了吧?不立储君,宠信爱妃,这可是昏君的前兆啊!”
江川伯太夫人早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直言直语,叹气道:“谁知道呢!我们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并没有像坊间传的那样,因为先帝被诟病而有什么不自在。
“好在我们两家各有各的好处。”她颇有些苦中作乐地道,“你们家是人多船大站得稳,我们家是人少船小好调头。也只能看招拆招了。”
清平侯太夫冷哼几声,和江川伯太夫人朝戏台那边去。
身后却连个小丫鬟都没跟着。
*
王晞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常珂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临走前跟着吴二小姐去向清平侯府太夫人辞行,太夫人待她很是和蔼,还特意和她说了两句话。
永城侯夫人颇为诧异,把王晞看了又看,看得王晞还以为自己脸上妆容不妥。
侯夫人笑笑没有解释,在回府的马车上和潘嬷嬷道:“王家表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连清平侯太夫人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比她母亲可强多了。”
同车的常凝冷笑,道:“不过是仗着有几分颜色罢了……”
侯夫人听不得她这话,当即就冷冷地打断了女儿的抱怨,道:“颜色好也是运气的一种。你要是不服气,就好好打扮,力压群芳,把王小姐比下去好了。这样阴阳怪气的,除了让人觉得好笑,还能有什么好?”
常凝想到母亲关于陪嫁的威胁,嘴角翕翕,到底没再出声。
这都是后话,如今是王晞刚出太夫人的院子,就被代表襄阳侯府来参加清平侯府宴请的五小姐和二太太给从后面追了上来,那二太太还自来熟地道:“可见我和王小姐有缘——我们这样‘王小姐’、‘王小姐’的喊着,人一多,王小姐估计也不知道是在喊谁,王小姐得和我们通个姓名才是。”
小姐家的姓名,岂是能轻易示人的!
常珂的话到底还是在王晞心底留下了印记,王晞没有和这位二太太接触过仅听了她这句话就不太喜欢她,她笑眯眯地道:“我告诉您也没用啊!您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的名字不成?”
说话却绵里藏针。
襄阳侯府二太太望着她笑容甜美中带着几分娇憨的脸庞,那么八面玲珑的人,硬生生地愣了几息工夫。
王晞却不想和她们多打交道,曲膝行了个礼,拉着常珂就跑:“家里的长辈还等着我回府呢,下次有机会了再去给你行礼。”
“喂……”二太太望着她们一溜烟就跑了的背影,没能有机会说第二句话。
二太太直踩脚。
五小姐却低着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抿着嘴笑。
*
王晞一回到永城侯府就派人给陈珞递信。
陈珞心里正烦着,见了王晞的信也懒得花个两、三天的功夫约时间和地点了,把信往怀里一揣,只应了句“知道了”,就把送信的人打发了。
王喜得了消息眉头皱得能夹得死蚊子了。
他们家大小姐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
做生意原本就应该是爷们的事,他们大小姐凭什么受这委屈。
王喜心头压着一蓬火。
陈珞却在当天傍晚又故计重施地翻墙去见了王晞。
而且他这次比上次还要随性。上次他好歹还穿了件官服,衣冠楚楚,这次干脆就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面湖色杭绸道袍。
王晞还是第一次见陈珞穿这样轻柔的颜色,衬得他神色都柔和了几分,比往日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也很好。
她目露赞赏,依旧请了陈珞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茶。
陈珞还是第一次从王晞的眼里看到对自己相貌的赞赏,他微微有些惊讶,转念想起他小的时候去军营时听那些小旗、总旗议论女人“也不是特别漂亮,就是看久了,越看越舒心”。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相处久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会越看越舒心。这也许就是书里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陈珞觉得王晞看他多半也是如此。
当然,这个“情人眼里出西施”比喻得有些不对,但王晞多半是因为了解他,才会看他越来越顺眼吧?
陈珞胡思乱想着,觉得穿着简朴极了的白色夏布襦裙,摇着绡纱团扇的王晞像朵白牡丹似的,不仅漂亮,还挺可爱的。
从前她站在人群里,他也没怎么看见。
可见人和人还是要多相处。
他对面的王晞却叹气,恨不得摇摇他的脑袋才好。
她重重咳了两声,把不知道魂飞到哪里的陈珞的思绪拉了回来,又问了一遍:“你知道皇上想要克扣清平侯府军饷的事?”
柳荫园的夏日夜晚,树影绰绰,洒过水的地面隐约还透着白日高温过后的热气,夹杂着玉簪、茉莉、夜来香的馥郁的香味,透着几分慵懒的惬意。
陈珞突然觉得这么好的夏夜,他们却说着别人的事,有些焚琴煮鹤煞风景。
可他也只是想想。
应该说些什么才应景,他一时也不知道。
他本能地应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俞大人告诉我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助长
王晞讶然,道:“你已经去见过俞大人了?”
“嗯!”陈珞点头,道,“这件事还是俞大人告诉我的。说是江川伯帮了清平侯府的忙。俞大人还委婉地让我帮着打听皇上到底要干什么?内库的钱要是不够,可以让户部想想办法。可这样挪用国库的开支,到底有些不好。要是传出去了,也有损皇上的威名。”
实际上俞钟义说的比这难听多了,不过陈珞觉得没必要一五一十的告诉王晞,污了她的耳朵。
王晞觉得俞钟义不愧是内阁大学士,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她问陈珞:“那你准备帮俞大人打听吗?”
陈珞闻言给王晞续了点茶水,这才道:“我自己也想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难道是要立储了?又怕七皇子年纪小吃了亏,要提前给他安排好以后的事?”
什么妃子选侍,说到底,都是皇家的妾室。活着的时候要体面,不好直接宠妾灭妻,可快死了,给宠爱的妾室生养的孩子留条后路,是很常见的。
可就算如此,动用国库的银子,就好比你算计公中的财产一样,也太过分了些。
王晞的关注点却是在“立储”上了。她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陈珞在这上面倒没有瞒着她,沉吟道:“我也想不出来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换位思考,想着如果我是皇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思来想去的,只有这种可能。但这么一想,好像也不对。二皇子并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何况照顾年幼的兄弟,原本就是他做哥哥的责任,七皇子又不是要和他夺权,不过是多花点钱养着这个兄弟,不要说是二皇子,就是换了其他皇子登基,也是能做得到的。那皇上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王晞也想不透。她只好劝陈珞:“那就慢慢看着。图穷匕现,有时候我们太急了,反而等不到那个时候。”
陈珞无奈地点头,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心里有些烦躁。”
王晞颇能理解,笑道:“你平日有什么消遣?不如把这些烦心的事都放下,好好的休息几天,说不定能让心情好一点。”
陈珞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爱好。
小的时候,想让父母喜欢自己一些,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心里再不喜欢都能安安静静地坐上几个时辰读书写字。后来大一些了,知道自己再怎么乖巧听话,父母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是做皇帝的舅舅,不止一次夸他在骑射上有天赋,他为了讨舅舅欢心,开始苦练武艺。
至于他到底是喜欢读书还是习武,这么多年了,好像不能分辨的很清楚了。
陈珞坐在那里,神色有些懵然。
王晞看着,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陈珞所有的喜欢都是为了实用,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爱好……
她顿时觉得心揪成了一团。
眼前的陈珞眉宇间还带着飒爽的英气,可他的人生,却和爽快没有半点的关系。
王晞不禁给他解围,道:“你喜欢美食吗?就是没事的时候到处找点好吃的。或者是平时闲着无事的时候会在家里抚个琴,吹吹笛子,种个花,剪个草什么的?”
陈珞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却能感受到王晞的善意和希望他能高兴一点的迫切。
他忍俊不禁,道:“你说的这些我虽然都不爱,却也没感觉到日子不好过。”
王晞想到她祖父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父亲之后,非常的喜欢钓鱼,道:“要不你试着去钓鱼。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峰峦叠嶂间,偷得半日闲,还是挺不错的。你还能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陈珞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王晞,白白嫩嫩的胳臂像藕,肉肉的小手带着十个漩涡,拖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竹篮,在绿荫匝地的溪边围着一须发全白的垂钓老翁跑来跑去的画面。
他抑制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喜欢钓鱼?”
王晞讪笑,道:“我不太喜欢钓鱼。”
她喜欢烤鱼吃。
特别是她们家山后那条小溪里产的鱼。
她们家的厨子说,他们家那条小溪里的鱼是冷水鱼,比河鱼海鱼都要好吃。为什么他们家的那条小溪里的鱼就是冷水鱼她不知道,但好吃是真好吃。
想到这里,王晞都要流口水了。
陈珞看她的样子,想到她特别喜欢吃的性子,不用深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了。
他笑得更畅快了,道:“我在西山有个宅子,后山就有条小溪,哪天得了闲,你可以去我那里小住几日。”
她毕竟寄居在永城侯府,拿了大掌柜当令牌,她偶尔出去玩一、两天可以,小住几日却是不能。
“有机会再说吧!”王晞含含糊糊地道,说起了小时候陪着祖父钓鱼的事。
就这点小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听见了三更鼓,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王晞打了个哈欠。
陈珞忙起身告辞。
王晞睡意立刻不翼而飞,笑着调侃他:“你走哪个门?“
陈珞哈哈大笑,道:“我走我的门。”
王晞笑着挑了挑眉,陈珞笑着离开了柳荫园,直到回到鹿鸣轩的内室,嘴角还微微翘起,笑意未褪。
陈裕好奇,道:“大人去王小姐那里,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您今天可真高兴!”
“是吗?”陈珞说着,人已站到了镜前,伸展着手臂,任由小厮帮他更衣。
镜中那个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的人,明明是他看了十九年的面孔,像那春天里的树,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柔韧有力。
这是他吗?
陈珞不禁上前一步,想仔细地看清楚镜中的人。
可等身高的铜镜,人走近了,反而看得更模糊了。
他愣了愣。
关注小厮打进来的水水温是否合适的陈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笑道:“大人今天不仅神色轻松,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您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啊!我服侍大人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弄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