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虚渺剑仙入魔失踪,他的道侣也不见下落之后,正道修士总算从疯狂的贪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下作。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许多身居高位之人刻意的遮掩下,这个秘密渐渐被藏到暗处,尘封至今。除了各大门派掌权人以外,鲜少有人知道。
而裴苏苏后来被弓玉带回妖族,妖族又与人族向来互不干涉,少有交集,更不可能会知道这段过往。
“对了,仙尊,还有一件事,我门下弟子曾在神陨之地,捡到过一本神籍,上面提到了断元竹……”
听完宁阳焱说的这些消息,坐在他对面的裴苏苏垂着眼,陷入沉思。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仙尊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日再见,必有重谢。”说完,宁阳焱对面的裴苏苏就再一次失去灵气,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傀儡,过了几息,又变成一粒青豆,静静躺在地上。
而弓玉这边,裴苏苏神识归位,睁开眼眸,桃花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和泪水。
弓玉连忙迎上去,担忧问道:“王上,发生了何事?”
裴苏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失神地怔在原地,冰凉泪水依然淌个不停,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过了很久,裴苏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弓玉,“两年前,容祁第一次出现在修仙界,是在何处?”
弓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好像是死梦河边。再往前的消息就查不到了,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样。”
“果然如此。”裴苏苏喃喃道。
她涩然一笑,痛苦地闭上眼。
过去这百年里,其实她一直都处在无尽的悔恨自责当中。
恨自己太过顽劣任性,误闯入那个危险的秘境。
秘境的主人便是上一任凤凰妖王。
那时的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仗着闻人缙在,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地方都敢闯上一闯。
结果没想到那秘境十分凶险,充满了杀机。
为了护着她,闻人缙性命垂危,满身鲜血。
裴苏苏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她意想不到的可怕存在,闻人缙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祗,他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那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害怕,抱着闻人缙哭得撕心裂肺,求他不要死。
她不知道要怎么救他,只能不管不顾地将凤凰妖王的妖丹吞了下去,差点经脉爆裂而亡。在她成为秘境主人的继承者之后,秘境总算不再对闻人缙发起攻击。
好在她还算幸运,没有当时就被那么强大的力量撑爆,被闻人缙拼死从秘境里带了出去。
后来闻人缙帮她遍寻提升血脉的灵物而不得,只好将她藏到一处隐秘的地方,留下可以在危急时刻救她一命的本源精血,就再也不见了踪迹,一走就是百年。
若不是她太过自负,太过任性,当年闻人缙就不会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若不是因为她,闻人缙也不会自逆经脉,废去修为,淌过死梦河,不要命地去望天崖给她找什么龙骨花。
他当年可是半步神阶,只差一个机缘便可飞升成神。
可他实在不忍心看她被暴虐的力量折磨,毫不犹豫地自逆经脉,粉碎了万年难得一见的全系纯净灵根,废去自己多年的修为,从人人钦佩艳羡的天才剑仙,沦为藏头露尾的魔修。
她之前便觉得奇怪,闻人缙修炼天赋卓越,心性坚韧,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裴苏苏一直觉得,要不是她当年闯下大祸,他们夫妻二人,断不会分离如此之久。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从顽劣活泼变得沉稳冷静,不敢任性,不敢放纵,不敢有半分不妥的举动,甚至连开怀大笑都再未有过。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牢记步仇等人对她的救命之恩,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妖王,所肩负起的责任。
闻人缙走后,再也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只能自己站起来,咬牙扛起这一切。
除了从未放弃寻找闻人缙以外,这百年间,裴苏苏再没做过任何“任性”之事,日日都活在提前划好的范围内,不敢有半分差错。
可尽管她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护容祁安好。
弓玉看着裴苏苏懊悔心痛的神情,心中同样很不是滋味。
要是昨天王夫没有被魔气影响心神,出手重伤阳俟大尊就好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良久,裴苏苏深深看了容祁一眼,叹息一声,心底做下某个决定。
“弓玉,从魔域回来,我便不再是妖王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王上,万万不可!您是妖族最强者,妖族不能没有您的庇护。是否今日大妖们太过咄咄逼人,伤了您的心?”
裴苏苏摇了摇头,并未解释。
与大妖们的态度无关。站在他们的角度,以妖族众人对魔修的敌意,他们肯留下容祁的性命,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只是,从魔域回来以后……她或许就再也不是妖族最强者了。
到时她的实力会降到什么程度,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然没资格继续做妖王。
当年陪闻人缙四处游历时,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便是使命和责任。
他说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那便是使命,也是无法割舍的责任。
她天真地问:“闻人,你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闻人缙的回答是:“我隐约记得我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使命,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若是哪天想起来,定会全力去完成。”
他告诉过她,承了恩情,便要全力报答。身上担了责任,就绝对不能退缩。
所以从坐上妖王之位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抛开一切,弃整个妖族于不顾,不管不顾地带容祁离开。她也不愿让容祁从此躲躲藏藏地生活下去。
待夺回伏妖印,为妖族做完这最后一件事,还了步仇阳俟等人的救命之恩,她便不欠他们和妖族什么了。
到时,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偿还她欠容祁和闻人缙的一切。
她会亲手毁了容祁的修为,那么将来也应该由她,给他带来重新修炼的希望。
裴苏苏深深呼吸一口,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得可怕,“让步仇他们进来吧。告诉他们,我会亲手废了容祁的修为,取他的元婴给阳俟入药。”
容祁伤势颇重,估计还要几日才能醒过来。
待他苏醒过来,才会发现自己突然没了修为……想到这里,裴苏苏心中又是一揪。
不管怎样,自己一定会让容祁重新恢复修炼,会把他遭受的苦难,加倍补偿给他。
“是。”弓玉点头应下,正准备出去通知步仇等人,却忽然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睁大眼睛,神情惊愕地看向裴苏苏身后。
裴苏苏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床上,容祁不知为何居然提前醒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的嘴唇轻颤,墨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刚才她说的话,他全部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卧江山、恩东狗、不是吧不是吧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年女粽子、性本爱南山10瓶;银杏叶子2瓶;芋圆烧仙草1瓶;
第36章 执念
容祁苍白瘦弱的手紧紧抓着床单,薄唇抿成直线,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裴苏苏。
裴苏苏本想开口解释,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祁乌睫颤动,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姐姐,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问完,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她回答,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
一定是他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姐姐说要废了他的修为,还要亲手拿他的元婴给阳俟入药呢。
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的元婴是在姐姐的指导下一点点温养而成,明明姐姐也很喜欢小阿祁的,甚至前日还亲了他。
她不会这么做的。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挣扎之色,叹息一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遭当头一棒,仅存的希冀被彻底打碎。
容祁瞳孔骤然收缩,身子晃了晃,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脆弱和痛苦,眼睛立刻红了一圈。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压下涌上来的湿意,无意识地轻轻摇头,沙哑嗓音颤得厉害:“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
姐姐不可能这么做。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裴苏苏看到他备受打击的模样,疼惜万分,心里又何尝好受。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从魔域回来,为妖族办完事情,她再告知容祁一切,然后将他失去元婴的痛苦全部弥补上。
可容祁忽然醒来,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猝不及防之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而且,就算解释再多,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最终,她还是不得不亲手取他的元婴,来给阳俟入药。
告知容祁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因他而陷入两难境地,反倒会让他心里更加自责难受,徒增他的痛苦。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先恨着她吧。
裴苏苏心绪翻滚,不知该如何面对容祁,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的想法。
她胸前沉沉起伏两下,转身离开内室。
弓玉本想跟出去,回头看了眼容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不要怪王上,要怪就怪你自己昨夜被魔气影响心神,重伤了阳俟大尊。若不是王上护着,你现在早就没命了。”
听到这个消息,容祁微微怔了一瞬。
什么魔气影响心神?
他何时伤了阳俟?而且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能打伤阳俟?
不对,他不是在跟妖族其他人一起,准备送裴苏苏他们去魔域吗?怎么会突然昏过去,身上还多出了许多伤口?
在他失去意识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祁眉心拧紧,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重。
这时,裴苏苏已经带着步仇等人进来了。
看到容祁,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敌意,项安冷哼一声,死死地瞪着容祁。
见众妖是这个反应,容祁便知道,弓玉刚才说的话恐怕都是真的。
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想到此,容祁手心攥紧,抬眸看向裴苏苏,有些急切地说道:“姐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并无伤人之意。”
即便步仇等人故意排挤他,有时还会阴阳怪气说他两句,他都全部忍下,从未想过在妖族伤人。
姐姐是妖族之王,他若是出手伤了人,定会让她难做,他当然不会犯傻。
“哼,你重伤阳俟大尊,乃是我们所有人亲眼所见,能有什么误会?”
“我看你根本就是魔域派来的奸细。”
“现在阳俟大尊生死未卜,没要你的命,只是挖了你的元婴给他疗伤,真是便宜你了。”
项安等人对容祁一向没什么好感,出口的话自然不客气。
裴苏苏看不下去,正欲出言阻止,步仇在此时劝道:“王上,邪魔珠的魔气散得越来越快,您还是赶快动手吧。”
裴苏苏同样察觉出,邪魔珠的魔气逸散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若是不赶紧进行完这边的事情,他们很可能会错过渡过死梦河的机会。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多说无益,裴苏苏便不再多言,将心头翻滚的思绪全部压下,沉默地走到床前,对容祁道:“让你的元婴出来。”
容祁坐在床上,仰起下颌,以仰视的姿态望着她。
对上她冷漠决绝的视线,容祁乌睫颤动,莫名有些不安。
但出于对裴苏苏的信任,他最后还是选择用她教给自己的办法,让元婴外化。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坚信,她不会像刚才说的那些话那样做的。
她不会毁他的元婴,一定是有其他打算。
小元婴一出来,就像往常一般,亲昵地飘到裴苏苏手上,抱着她的手指蹭了蹭。
之后,他还悄悄亲了一下她的手指,脸颊微微泛红,眼眸不由自主亮起,对她的亲近显而易见。
想到裴苏苏之前对小元婴的喜爱,容祁面色稍缓。
裴苏苏看着与容祁本人一模一样的元婴,喉间发涩,眸中浮现出痛苦挣扎。
让她亲手杀了元婴,等同于让她亲手要容祁的命。
她……如何下得去手。
可若是换了旁人,毁了容祁的元婴,很可能会彻底伤到他的根基。
只有她修为最高,能在毁元婴时,尽量护住容祁的丹田和识海。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她亲手完成。
铺天盖地的酸涩和不忍缠绕成细密的茧,将裴苏苏整个人紧紧包裹在内,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见裴苏苏不忍心,步仇眸光微动,说道:“王上,时间不多了。”
裴苏苏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狠下心,忘记这段时日跟小元婴的相处,用法力轻轻握住他的脖子。
元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游戏,淡紫色的薄唇微微弯起,脸上依然带着乖巧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放松,一点都不紧张。
裴苏苏指甲掐进手心,控制法力逐步收紧。
渐渐地,元婴开始觉得痛苦,笑意淡去,脸色变得很差。
如玉般的小人难受地摇着头,求饶的目光看向裴苏苏,又看向容祁。
随着裴苏苏的动作,容祁体内的力量也在快速流失,仿佛有人拿刀一下下割开他的丹田,无情地将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全部力量都夺走。
容祁疼得额头冷汗遍布,忍不住弓起腰,死死地捂住腹部位置。
他仰起头看向裴苏苏,眉头紧锁,苍白着脸虚弱开口:“姐姐,我不是魔域奸细……”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将自己的元婴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