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方才那个狠戾嗜血的眼神,带着深重的煞气,怎么都不像是从前那个容祁能有的。
可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苏苏大尊情况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弓玉赶紧朝着容祁离开的方向追去。
跟到大妖殿,他被结界拦在外面,不得寸进。
殿内,容祁将裴苏苏放到床上。
他立在床边,墨眸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半刻钟后,他将裴苏苏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
容祁在裴苏苏周围布下结界,走到桌前坐下,手一挥,面前出现一枚水镜,里面浮现出虬婴的模样。
只是他如今实力低微,水镜有些不稳,泛起波纹。
虬婴正在用膳,突然接到魔尊的联络,吓得碗筷都摔到地上。
他赶紧跪倒在桌子上,身子抖如筛糠,“魔,魔尊,您找属下有何事?”
容祁冷眼看着虬婴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地拿伏妖印偷袭裴苏苏,闻人缙八成也是被虬婴带到魔域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现在还活着,并且有能耐将人从望天崖救出来的,只有虬婴一个。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
若不是他多此一举,闻人缙现在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从望天崖带了个人回去?”容祁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缓声道,低磁嗓音带着浓浓的压迫力。
虬婴脊背弯得更加厉害,连忙点头,“是,是属下将魔尊带回去的。”
容祁掀唇,嗤笑一声,语含讥讽,“蠢货。是不是本尊都分辨不出来。”
“魔尊这是何意?”虬婴压下恐惧,鼓起勇气问道。
心知水镜坚持不了多久,容祁也懒得与他解释太多,冷声吩咐:“去杀了闻人缙,将功补过。”
虬婴还欲说些什么,可水镜摇晃几下,彻底破碎。
与此同时,容祁唇角淌下鲜血。
他目前只能联系上虬婴,所以虬婴这个蠢材留着还有用。
待自己恢复实力回到魔域,再好好跟他算账。
两年前,他去凤凰妖王留下的秘境,寻找秩序石,结果却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好施展上古禁术,想要以非神之躯,强行追踪神物秩序石的所在。
可中途不知为何,他的灵魂忽然遭受重创。
后来他离开凤凰秘境,准备去往何处,又为何会在死梦河边苏醒过来,这段记忆他却回想不起来了。
那个该死的凤凰,万年前分明败与他手,却卑劣地用凤凰泪偷袭他,趁他被凤凰泪影响,重新将秩序石夺了回去。
再之后,凤凰忽然身陨消失,若不是有人继承了她的传承,他根本无法进入凤凰的秘境。
因为禁术被强行中断,容祁依然没找到秩序石,只来得及看到,秩序石似乎变成了一本书。
旁人怀疑凤凰妖王的陨落另有阴谋,容祁却不这么想。
很少有人知晓,真神厌恶妖魔,不允许妖魔飞升。
那凤凰,应该是因为想要强行飞升成神,而被天道秩序抹杀。
活该。
收起思绪,容祁从魂芥袋里,拿出那枚精血玉坠。
其实要杀闻人缙,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把闻人缙的本源精血毁了,就能让他身受重伤。
毁玉坠时,自己再稍微使上一些手段,便可以轻而易举让闻人缙丧命。
正是因为本源精血对修士太过重要,当初在神陨之地,裴苏苏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都没舍得催动这枚精血。
还真是对闻人缙情深义重。
想到此,容祁眸中划过一道狠辣戾意。
他握住手中的精血玉坠,逐渐收紧手。
直到里面泛着金光的精血微微颤动,他想到什么,忽然停住手。
万一哪天裴苏苏想起这枚玉坠,他却交不上来,定会让她生疑。
总归闻人缙如今实力大损,还被困在魔域,派虬婴过去杀他,应当万无一失。
没必要动用这个方法,白白惹她怀疑。
容祁收敛眸光,重新将精血玉坠收回魂芥袋中。
床上的裴苏苏并没有受伤,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了而已。
自从闻人缙百年前失踪,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像凡人那样休息过了,大多数时候,晚上都是在打坐修炼中度过。
容祁垂下眼睫,不在意地用指背拭去唇边鲜血,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将身边人拥入怀中。
虽然他灵魂受创,还缺失了许多记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感受着裴苏苏清浅均匀的呼吸,容祁闭上眼,胸臆滚烫,手臂渐渐收紧。
他得到的东西,可比失去的重要多了。
第45章 冷战(修)
水镜突然消失,虬婴满心疑惑得不到解答,只能自己消化。
能主动联系到自己的,肯定是真正的魔尊没错,那现在在魔域这个“魔尊”,又是谁?
听魔尊的意思,似乎这人并非魔尊分魂出来的分-身。
想到这个可能,虬婴心里咯噔一下,虚汗满背。
这……他不会认错人了吧?
虬婴之所以会知道分魂术,是因为分魂术乃是精怪族最不为人知的秘术。当初他离开精怪族时,将关于分魂术的所有讯息全部抹去,偷偷带着功法去了魔域。
正是靠着分魂术,他才在魔尊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分魂术从古至今,都从未有人成功施展过。
虬婴知道的分魂术功法残缺不全,而且分魂术对施法之人的精神力要求极高,他这个活了万年的精怪族都不敢修习,生怕一不小心神魂俱灭。
魔尊练成分魂术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而且魔尊早已是近神的修为,又坐拥整个魔域,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似乎也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非要分出另一个自己。
听魔尊的意思,自己从望天崖带回来的那个白衣剑修,根本跟魔尊没什么关系,只是凑巧与魔尊长得一样。
虬婴一哆嗦,脸色登时难看不少,肃声问身边人:“魔尊现在何处?”
“回护法大人,魔尊近几日,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去万魔窟。”
“坏了,”虬婴不敢再耽误下去,连忙召集人手,“快召集魔王,速速与我前去万魔窟。”
虬婴忽然想起来,他带回来这个假魔尊,从进了万魔窟之后,就一直没出来,就连后来裴苏苏带人打上魔域,假魔尊也毫无反应。
不是在万魔窟修炼养伤,是他根本不知道出来的办法!
虬婴恼恨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当时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只希望那个假魔尊还没来得及离开魔域,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裴苏苏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容祁怀里。
许是太久没有像凡人这样休息过,刚醒来时,她十分不适应,心神全被茫然占据。
待眸中的惺忪褪去,睡前的记忆逐渐回笼,裴苏苏定神看向容祁。
而紧紧拥着她的容祁,察觉到她苏醒,第一时间低眸看向他,墨眸幽沉清醒,全无睡意,显然一直清醒着。
“醒了。”他低声道,同时无比自然地伸出手,将她脸侧的一捋青丝拨到耳后。
说不上来现在的容祁哪里不一样,但就是给裴苏苏一种,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感觉。
因着心中这点犹疑,裴苏苏下意识躲开他的手,问道:“怎么不穿白衣了?”
容祁动作顿住,眸光微变,温热指尖悬停在她额角处。
他喉结滚了滚,乌眸一瞬不瞬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黑衣不好看么?”
裴苏苏皱眉,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她起身,从他怀中退出来,稍微理了下凌乱的衣衫,便下了床。
容祁怀中一空,下意识想追寻她离开的背影,半撑起身子,青色锦衾自身上滑落。
只是不知想到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动,垂下纤长眼睫,遮住眸中复杂情绪。
“你现在,应当结出元婴了吧。”裴苏苏走到桌边坐下,背对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容祁收起思绪,掀被下床,缓步走到裴苏苏身旁,召出了自己的元婴。
让元婴在修为比自己高的人面前外化,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几乎等同于将最脆弱的命门交出去。
以前的容祁,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粉雕玉琢的小元婴身穿白衣,容貌精致,与原来的元婴一模一样,只是眉间没有朱砂,嘴唇也是浅红而非淡紫。
看到久违的小元婴,裴苏苏心中一软,主动伸出手,将他接进手里,轻柔地碰了碰他的脸。
容祁是先结出元婴,而后才恢复的记忆,所以元婴会着白衣。
恢复记忆前的他自己,处处卑微到极致,感情压抑而克制,说是全身心匍匐在裴苏苏面前都不为过。
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替身?
于是裴苏苏眼睁睁看着,手中小元婴身上的衣服,逐渐由白色变成黑色。
她面上温和褪去,眸中凝起疑惑。
放下手中茶盏,杯底与桌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空旷的殿中尤其突兀。
这声音似是敲在容祁心上。
裴苏苏掀起眼,清冷视线一点点上移,越过容祁稍显凌乱的黑衣,喉结,下颌,最终,对上他漆黑的眼瞳。
蒙在心中的那层迷雾散去,怪异感终于明了——容祁是故意的。
双修时,他就表现出了往日从没有过的强势和攻击性,如今又故意让元婴在她面前换上黑衣。
“你什么意思?”裴苏苏问。
此时她还未真正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容祁眸光幽沉,回望她,唇角微掀,“我觉着黑衣更好看。”
裴苏苏眉心愈发拧紧,“可你以前从不穿黑衣。”
不是衣服的问题,反倒是容祁的态度,着实让她觉得怪异。
他的一举一动,都太刻意了。
容祁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半步,停在她身侧。
手掌握起复又松开,最后轻轻搁在她肩头。
容祁启唇,故作轻松地开口:“何必执着以前?过去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温暖的热度透过衣衫传进来,裴苏苏因他的话愣在原地,眸中浮现出不可思议。
她仰头看容祁,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重新开始不好么?”抛开所有与闻人缙有关的过往,以容祁的身份,与她从头开始。
说这句话的时候,容祁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你不想恢复从前的记忆,不想做回虚渺剑仙了?”裴苏苏桃花眸微睁,语速不由得加快。
容祁低眸看她,面上看似平静,声线低沉靡丽,“嗯,不想。”
那又不是他的记忆,他为什么要恢复。
而且他并不想知道,闻人缙以前和裴苏苏有多么恩、爱,更不想刻意去模仿闻人缙的一切。
他为什么要这么低三下四?为什么要模仿别人?
“当真?”裴苏苏惊愕,完全不能理解容祁的想法。
容祁前段时间明明正逐渐恢复记忆,还在朝着过去的闻人缙转变,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
一副非要她将他和闻人缙,区分个清清楚楚的态度。
容祁微微颔首,“当真。”
裴苏苏放在膝上的手蜷缩收紧,脸色冷下来。
容祁迎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避,薄唇放松地弯起微弱的弧度。
只是他下颌绷紧,呼吸屏住,昭示着他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自如。
仿佛察觉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小元婴看了看容祁,又看向裴苏苏,最后小心翼翼地抱住裴苏苏的手指,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带着讨好。
手上的触感拉回了裴苏苏的心神,她眨了眨眼,收回看向容祁的视线,快速呼吸几下,暂且压下怒火,动作温柔地揉了揉小元婴的头发。
小元婴在她手心里打了个滚,又黏人地抱住她的手指不肯放,生怕她丢弃自己似的。
这是一个全新的元婴,完全不记得上一个元婴与裴苏苏之间的过往,包括好的,也包括坏的。
是啊,没有记忆,就相当于一个全新的人。
一直以来,容祁对她的安排都言听计从,这让裴苏苏甚至忽略了,现在的他是容祁,而不是闻人缙。
他应该有选择是否恢复记忆,以及是否继续遵从过去的性情的权利。
可,如果容祁最后没有选择成为她期盼的那个人,那她这段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裴苏苏沉默的时间越长,容祁的脸色就越难看,唇畔的笑意越来越僵硬,一颗心不断下坠。
分明没过很久,却让他觉得,比凌迟还要难熬。
死寂般的沉默终于结束。
“若你非要如此……”裴苏苏叹息一声,轻声开口,握住他的手腕。
容祁眼睫颤了颤,没有动。
之后,裴苏苏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移到桌上,手心朝上放着。
容祁隐约猜到什么,脸色白了几分,强装出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薄唇紧抿,漆黑眼眸死死盯着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如此绝情。
在容祁灼热-逼人的目光下,裴苏苏将元婴交还到他手中,“那便算了吧。”
说完,她按着桌角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容祁胸前剧烈起伏两下,手掌刹那间握紧,手背青筋凸起。
脚尖几乎立刻转向她离开的方向,最终却收住脚,没有追上去。
走出大殿,裴苏苏遇到焦急等候在外的弓玉。
“大尊,您没事吧?”
裴苏苏一挥手,就将结界破了,一张符咒飘扬落下。
这是她当初炼出九转逆脉丹之后,因为自己无法维持人形,担心容祁一个人会有危险,给他留下的东西。
“无事,走吧。”裴苏苏说着,率先往殿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