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迈入渡劫期,自然知道神元骨意味着什么。
弓玉点了点头,“没错,大尊为了让您能够重新修炼,选择放弃妖王之位,生生抽出自己的神元骨,亲手斩断了成神的希望。”
如遭当头棒喝,容祁呼吸停滞,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只知裴苏苏为了炼制九转逆脉丹,付出很大的代价,连人形都无法保持。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付出的代价居然会是神元骨。
怪不得她会修为下跌那么多,怪不得那天他听到,弓玉和裴苏苏说,如果她能长出新的神元骨。
那日,若不是自己及时给裴苏苏换上龙髓,她现在的实力不知会跌到什么地步,身体本源也会受到极大损伤。
弓玉还抱有裴苏苏可以重新长出神元骨的期盼,可容祁心中却很清楚,即便裴苏苏再次迈入渡劫期,此生都不可能再生出新的神元骨了。
闻人缙在她心里……竟如此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让她放弃无上力量,甚至是半条命。
容祁心绪翻滚,喉间涌上哽意,浓黑眼睫眨得很快,渐渐泛起濡湿。
这一次,却不是妒。
因为他根本连妒的资格都没有。
“大尊对您情深义重,所以弓玉觉得,若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日说开比较好。”
断元竹一事,弓玉连阳俟和饶含都没告诉,原本也不打算告诉容祁。
可眼看着裴苏苏和容祁一直这么冷战也不是办法,他只好过来,希望能劝容祁不要继续使性子了。
像前段时日那样,乖乖接受记忆,做回从前万人敬仰的虚渺剑仙不好吗?为何非要坚持做容祁呢。
许久之后,容祁垂下眼睫,嗓音低沉沙哑,“我知道了。”
放在石桌上的手微颤,手指修长如玉,指尖却沾着未干的血迹,尤其刺目。
“尊夫想明白就好。”
弓玉放下心,正准备离开,又听背对着他的容祁,辩不出情绪地问了一句:“为了……连成神都可以放弃,一定极为喜爱吧。”
“那是自然。”
恍惚间,弓玉似听到容祁低笑了一声,稍纵即逝,快到他来不及分辨是不是错觉。
弓玉走后,容祁在原处僵坐许久,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直到夕阳日暮,天边云霞灿烈,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手指动了动,重新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小刀,认真地刻着什么。
地上散落了一堆破碎的竹片,时不时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落下,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到后来,落在这些竹片上的除了血迹以外,又多了些透明的液体。
容祁暴戾乖张地活了数万年,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只有杀人。
可现在,他手里拿着刀,却控制着力道,笨拙地在竹木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同眠(修)
与龙族的距离越来越近,闻人缙本来即将逃出魔域,却在最后,还是被虬婴发现,带人逼到了陨凤崖之上。
“你叫闻人缙?”虬婴冷哼一声,问道。
闻人缙一言不发,看到虬婴身后的诸多魔域高手,一颗心不断下沉,向来清寒的眸子也染上凝重。
他单独对上两三个,还能有几分胜算。
可一下对上这么多,他的胜算微乎其微。
闻人缙不怕死,只是一想到,他让裴苏苏苦等了百年,心中就涌上无限酸涩和愧疚。
若早知当初自己那次离开,就是他们夫妻永别,他不该什么事都瞒着她,更不该没有再多与她多说句话,多看她一眼。
“闻人缙,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你身后的陨凤崖下,不仅有滚滚岩浆,还有魔神凤凰陨落前留下的诅咒,你若落进去,必死无疑。”
闻人缙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眼看着马上就能逃出去,与裴苏苏相见。
即便明知胜算很小,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真被虬婴带回去,恐怕就再也没机会逃出来了。
他握紧手中魔剑,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护法大人,要不要动手?”
虬婴看闻人缙还要反抗,只好说道:“动手吧。不过先别把人杀了,留他一命。”
虽然分魂术练成的可能性极小,而且是魔尊亲自下令让杀了闻人缙,但……万一呢?
一想到这有可能是精怪族最为高深的秘法,虬婴就心痒难耐,哪里舍得就这么把闻人缙杀了。
先抓住闻人缙,暗中查探一番,如果他真不是魔尊分-身,到时候自己再杀了他就是。
这样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又能完成魔尊的任务,两全其美。
“是!”于是众位魔王一拥而上,想要生擒闻人缙。
长时间的逃亡,闻人缙体力透支,早就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这群魔王的对手。
在众人围攻下,他不停地吐着鲜血,快要支撑不住,逐渐退到悬崖边上。
闻人缙退无可退,脚下有碎石滚落,听不见回响。
其中一人正准备抓住他,将他带回虬婴面前。
就在这时,羊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大喝一声:“胆敢冒充魔尊,罪该万死!”
急慌慌说完,他立刻挥出一掌,正中闻人缙胸口,将他击落崖下。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场的大乘期魔王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羊士站在悬崖边上,低头,眼看着闻人缙的身影消失。
他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下面滚滚岩浆恐怖的热度,将周围空气都灼得变形。
下面可不只是岩浆,据说还有魔神凤凰陨落时的怨恨和不甘。
神陨时滔天的恨意,数万年都没有消退,不比天罚好受多少,谁能扛得住?
闻人缙落进去,十死无生。
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和势力,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羊士若无其事转回身,就见虬婴微眯起眼望着他,拖长了语调幽幽道:“羊士,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护法大人此话怎讲?”羊士装糊涂。
“你竟是渡劫期,藏得可真够深的。”虬婴别有深意道。
羊士但笑不语。
断崖上,气氛剑拔弩张。
最后,深深看了羊士一眼,虬婴没有选择与他贸然对上,而是带人离开,“我们走。”
虬婴离开后,羊士阴冷的视线扫过断崖,轻轻摇头。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颗棋子。
为了封闻人缙的口,暴露了他一直以来隐藏的实力不说,魔域也待不下去了,不然等真正的魔尊回来,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真是亏大了。
容祁让人送来一个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支竹簪。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怀念,指尖轻轻抚过簪身,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们一直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
是该好好谈谈。
小妖出去禀报,容祁绕过屏风,走进来。
裴苏苏还未完全抬起头,下方视野里就出现了一片白色衣角。
她立刻掀起眼眸,对上容祁清冷温和的目光。
容祁一袭白衣,身形挺拔修长,青丝以竹簪挽起,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逐渐重合。
裴苏苏心上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唇角勾起正欲开口,却忽然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握住,疼得她弯下腰,脸颊立刻失了血色。
容祁连忙上前,将她接进怀里。
“苏苏!”
裴苏苏双眸紧闭,额头冷汗遍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祁忙用神识查探她的身体,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心中隐有了个猜测,眸光变了几变,将她抱得更紧。
容祁紧紧抱着裴苏苏,等她缓过神。
过了许久,裴苏苏额头冷汗才渐渐消退,疼痛如潮水般退却,心下却有些不解。
她这是怎么了?疼痛来得毫无征兆,可她身上并无隐疾暗伤。
待从容祁怀里抬起头,裴苏苏忽然发觉,他的脸色竟比她的更苍白,愈发衬得眼珠漆黑剔透,甚至因为眼眸过于黑白分明,而生出几分诡异的怖感。
容祁伸出手,将她方才垂落的青丝捋到耳后去,露出艳绝的姿容。
这次,她不知是出神还是怎么,没有躲开。
容祁低眸看她,眉间蕴起温柔,瞳仁边缘不再僵硬,萦绕在裴苏苏心头的怖感逐渐散去。
应当是错觉。
“怎么了?”他温声问。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如暖风微拂。
裴苏苏轻轻摇头,眉心依然皱着,“无碍,许是最近太累了。”
心口的剧痛是消失了,可她依旧心神不宁,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容祁坐进椅子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伸出手指,轻按在她眉心,帮她抚平眉间不平。
“那就莫要想了,好好休息。”
裴苏苏靠着他温热胸膛,随着他的温柔安抚,渐渐沉静心神。
她闭上眼,眉心松开,呼吸平缓下来。
容祁眸中暗芒一晃而过,唇角微掀起弧度,又很快放下。
少年身形虽单薄,但与裴苏苏相比肩背还是宽阔的,可以轻巧地将她捞进怀里,整个人圈住。
他们是那样契合,本就该毫无阻碍地在一起。
容祁抱着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殿内安静到只剩下风翻动书页的声响。
过了许久,裴苏苏率先打破沉默,“你若实在不愿做回闻人缙,那我也就不逼你了。”
容祁挑起她的一捋青丝,缠绕在指尖把玩,声音低缓听不出太多情绪,“我没有不愿。”
“那你那日为何?”说那样一番话。
“气话。”容祁淡声说。
裴苏苏从他怀里抬起头,掀眸看向他,“气话?哪来的气?”
容祁放过她的头发,改为双臂将她锢在身前,墨眸定定望着她,半真半假地试探:“我们从前双修过,可我不记得,故此心中有气。”
说完,就见裴苏苏桃花眸睁圆,似是觉得荒唐,轻哂一声道:“即便不记得,那也还是你,有什么好气的?”
闹了这么多天,原来是他在吃他自己的醋?
容祁这个解释,虽让裴苏苏觉得无奈,但细细想来似乎也说得过去。前些日子因他的异常举动,心中隐约升起的那些疑虑便被彻底打消了。
“嗯,”容祁垂下眼睫,停顿片刻再度开口,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又过了会儿,裴苏苏再度开口:“这次你可想好了?可别哪天忽然又变了想法。”
容祁看向她,就听她继续说:“你可知,你那日说不愿恢复记忆,好比往我心上扎刀子?我可受不住你三天两头来这么一遭。”
这样亲近又带着撒娇示弱意味的话语,根本不像是从裴苏苏口中说出来的。
看来是这次的事情,对于她而言,打击实在太大,所以她才会以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暗暗提醒他。
容祁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想好了。”
他压下所有苦涩酸楚,面上依旧一副清冷出尘的仙人模样,“从今往后,断不会再让你失望。”
裴苏苏看他眉目温和,唇畔笑意清浅,是她熟悉的模样,不禁有些意动。
她寻到容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合按在他胸口,从他怀里半坐起身,一点点往上。
容祁屏住呼吸,漆黑目光灼灼望着她,他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想舔一下嘴唇,却生生止住动作。
属于她的气息围绕过来,裴苏苏轻轻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吻上他的唇,轻柔地摩挲。
呼吸交缠的瞬间,容祁心重重一跳,眼睫轻颤,视线依然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有湿软的触感在唇上徘徊,试图顶开他的牙关。
可裴苏苏努力了半天,都不见他有丝毫松动。
容祁眸光晦暗,喉结滚了滚,强忍着不舍偏过脸,避开了这个逐渐加深的吻。
裴苏苏的手依然撑在容祁胸前,感受手心下,他早已失控的心跳,看他明明动情,却极力压抑克制的模样。
视线从他泛红的耳尖一扫而过,有些好笑道:“你在怕什么?”
之前她以为容祁不喜欢亲吻。
可如果不喜欢,为何他的心会跳得这样快?又为何会害羞脸红?
不像是真的讨厌,反倒像有所顾忌的模样。
容祁深吸一口气,空出的另一只手握紧又松开,将她重新按进怀里坐下,尽力让笑意看上去没那么勉强,低声答:“怕在你面前失态。”
这个说辞没有引起裴苏苏的怀疑。
她印象中的闻人缙,向来清冷自持,不愿被龙涎的效果影响而失了君子端方,完全说得过去。
“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古板。”裴苏苏打趣道,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又加深几分。
找到容祁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明显的欢喜和亲昵。
她不再清冷疏远,处处端着,而是与普通陷入思慕的少女别无二致,眸中蕴起晶亮的光,放松地依偎在心上人怀里。
原来,她也会害羞,也会对人撒娇。
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中,裴苏苏的灵动和娇嗔情态,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只对一人展现。
可那个人,却不是他。
容祁眼眶发涩,胸口像是遭了重拳,闷窒的疼。
他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裴苏苏禁锢在自己怀中,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她。
“你抱太紧了,不舒服。”裴苏苏被勒得有些呼吸不畅,随口道。
“抱歉。”他立刻放松手臂力道,动作幅度大得夸张。
余光瞥到桌上的竹簪,裴苏苏侧首看向容祁,“你亲手刻的么?”
容祁微微颔首。
他之前便从弓玉口中得知,裴苏苏头上戴的竹簪,是当年闻人缙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