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之后,裴苏苏便与容祁和阳俟一起,离开了碧云界。
他们要尽快赶往妖王谷,协助步仇,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慢悠悠地走,而是一路绘制传送阵,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听到小妖禀报,说裴苏苏和阳俟过来,步仇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从高台上走下来。
他先看向裴苏苏,见她气息平稳,眉目舒展,悬了好些时日的心这才放下。
裴苏苏冲他微微颔首,两人多年默契,有些话不必多说,便都心知肚明。
步仇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容祁时,微微怔住,有些讶异,又因为神元骨一事,对他颇有不满。
只是他到底比阳俟镇静多了,很快就藏好情绪,如常对裴苏苏说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来得这么快。”
“饶含到了吗?”
步仇道:“还没有,她传消息说,过几日才会到。”
寒暄几句,话题一转,“现在妖王谷情况如何?”
容祁心知自己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就对裴苏苏微微颔首,离开殿中。
之后,步仇他们便开始商量正事。
步仇说:“项安带着几个大妖逃出了妖王谷,看来是打算与我们正面对抗了。”
阳俟对步仇道:“我早就看出他目的不纯,之前苏苏做妖王的时候,一遇到点风吹草动,项安立马就抓住机会打压她的声望。如今项安以为苏苏与你内斗,果真坐不住了。”
“这样也好,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省得他们再作乱。”
“饶含过来前,我们先将项安的藏身之处找出来。”
商议完,从王宫出来,裴苏苏看到在外面等着她的容祁。
“要不要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她提议道。
她让出妖王之位以后,步仇并没有住进她原来的地方,而是在旁边另建了新的宫殿。
容祁敛起眉间清寒,淡笑着应下,“好。”
他也想知道,裴苏苏住了百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裴苏苏领容祁去自己从前的住处。
两人并肩走着。
“事情可棘手?”容祁侧首看她。
裴苏苏摇头,“不算棘手,项安他们实力并不强。”
虽然她不希望妖族内斗,但若是这件事没了转圜余地,也只能战。
若真要打起来,项安他们不可能有胜算。
“那就好。”
穿过月洞门,拐角处花坛里侧伸出一枝粉白醉芙蓉,挡了裴苏苏的去路。
容祁伸手,干脆利落地将花枝折断。
他身形偏瘦,手修长分明,暖阳下,少年指尖如玉,比开得娇艳的花还漂亮。
一转头,发现裴苏苏正眼眸晶亮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容祁屏息与她对视片刻,耳根略微发热。
他掩饰似的将花枝随手一丢,眨了眨眼睫,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走在前面。
裴苏苏桃花眸睁圆,直直望向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又低头去看被丢在泥地里的花枝。
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笑起来。
走到文宿殿门口,看到上方的黑底烫金牌匾,容祁唇角笑意微收。
裴苏苏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反倒看上去有些紧张,施法破开自己留下的结界,推开殿门,“我已经近一年没来过这里了。”
殿内施着避尘结界,不需要小妖来打扫,就能洁净无尘。
这里从未有人进来过,里面的摆设还保留着当初她离开时的样子。
裴苏苏施了个法术,打开两侧雕花木窗,穿堂风吹进来,屋内凉爽不少,飘来阵阵花香。
殿内空旷,摆设极为简单,几乎没什么装饰。
床上没有被褥,只放着一个蒲团。不像是妖族之王的居所,反倒像苦修之人住的地方。
原来,她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容祁不由得看向裴苏苏,心中升起几份疼惜,轻轻握住她的手。
裴苏苏拉着他,绕过屏风,来到偏殿的书房。
一进去,容祁就看到了满屋子的画像。
画中人姿容绝世,白衣胜雪,或立或坐,皆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与他容貌如出一辙,却,并不是他。
心中狠狠一刺。
容祁墨眸死死盯着这些画像,胸前起伏剧烈,眼尾微红。
若不是理智尚存,他恨不得将这些画像全部撕碎,或是一把火烧成灰烬。
腰间忽然圈上一双手臂,容祁身子僵住,眸中赤色渐渐褪去,神智回笼。
幸好她方才在身后,没有看到他一瞬间可怖的神色,不然定会起疑。
他有些颤抖地抬起手,覆在裴苏苏手背上。
“最近这段时日,妖王谷可能会有些乱,你便先住在这里吧。”裴苏苏枕着他的后背,从背后抱住他,呼吸间尽是来自他身上的气息。
容祁深呼吸几下,压下翻滚思绪,低声问:“你呢?”
“我晚上或许回不来。”
“好。”容祁垂下眼。
说完,他转过身,将她正面拉入怀中。
“这些年,你受苦了。”他怜惜地抚过她额前的青丝。
“不苦,你回来了就好。”裴苏苏轻轻摇头,然后笑着踮起脚,一下下亲他的下巴。
容祁手轻扶在她脑后,低头,配合她的动作。
随着她的亲吻,他心中的戾气和杀意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在裴苏苏再次亲上来时,容祁双手捧住她的脸,与她双唇相贴,只是依旧不敢深入,只是克制地,若即若离地碰了碰。
“待忙完妖王谷这边的事情,我与你一起四处历练,助你提升实力。”
“好。”
“那我先走了,会有小妖来照顾你。这些符箓你拿着。”
尽管知道妖王宫很安全,裴苏苏依然放心不下,给他留下了许多法宝。
容祁的心像是泡在暖泉里,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应“好”。
裴苏苏走后,容祁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他才收回视线。
转过身的瞬间,面上清冷温和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肃沉戾。
容祁去了偏殿。
他眸光冰冷如刃,拿起屋里的画,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
闻人缙善书画,会站在裴苏苏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笔写字。
闻人缙喜音律,喜欢抱着一只猫在溪边拨琴。
闻人缙……
全都是闻人缙。
容祁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气度。
手上一用力,画纸便被皱起,画中人的姿容总算被遮住。
可他胸中熊熊燃烧的妒火,依然没有要停熄的意思,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疼。
容祁手忽然松开,画纸翩然落下。
脑海中又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宛如有人拿着锥子用力凿刻一般。
容祁双手按着额头两边,只能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总归画中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来跟他争抢。
自己又何必与死人计较。
眼下,还是要尽快提升实力,不然他的识海承受不住数万年的记忆。
裴苏苏忙于正事,晚上果然没有回来。
容祁坐在桌前,指尖敲了敲桌面。
思忖片刻,他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他不需要绘制传送阵,就可以将自己传送到别处。
两息之间,容祁就来到了距离妖王谷数十里的一处小城。
来妖王谷的路上,路过这里时,他察觉出这里有魔气波动,暗自记在心里。
容祁直接凭借自己天生对魔气的感应,朝着城内一处隐蔽的小院走去。
自从上次被裴苏苏发现阴谋,偷走邪魔珠开始,羊士的行动就低调了许多。
他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在死梦河外面建立魔城了,而是命人悄悄潜伏在不大不小的城中,躲在院子里,继续之前的计划,悄悄抓人族的修炼天才来造杀孽,凝聚邪气。
而邪魔珠转化出的魔气,全部被阵法禁锢在院子里,供羊士手下的人吸收炼化。
院子外面布置了许多阵法结界,可这些东西拦不住容祁。
他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走进月色下的小院。
“你,你是何人?你是怎么闯进——”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他身上的魔气从额头流失出去,全部被容祁吸收炼化。
容祁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那人没了声息,软软倒在地上。
其他人拿着武器一拥而上,没多久,地上就多出一大片尸体,都是被吸干了修为的干尸。
虽然容祁只有元婴期的修为,但他修的功法极为强横,可以轻易越阶作战,这些人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走到暗室中,容祁将手放在邪魔珠前面,快速吸收里面纯净的魔气,邪气则是全部被阻隔在外。
旁人吸收邪魔珠的力量的速度很慢,而且会不小心将邪气也吸入进去,久而久之便会积下业障。
可容祁完全没有这些担忧,他生来就对魔气极为亲近,也不会有任何修炼上的瓶颈。
眨眼间,容祁的魔气修为就迈入了元婴期。
如果他想,可以随时结出两个元婴。
吸收完魔气,容祁将邪魔珠拿在手里,总觉得它的气息有些熟悉。
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他才想起来,这东西上面有陨天珠的气息。
当初他被安上了偷盗陨天珠的罪名,才被囚禁至望天崖,以至于遭受那么多痛苦。
所以覆灭龙族时,他心怀怨恨,故意当着所有龙族的面,将陨天珠从他哥哥芥子袋里抢出来,毁成了碎片。
没想到,这些碎片,现如今都成了邪物,还被人刻意收集起来加以利用。
知道望天崖入口的人可不多,应当是魔域的核心人物。
容祁狭长眼眸微眯,蕴起翻腾的杀意。
之后,他将没了魔气的邪魔珠收进芥子袋,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转瞬间就回到了妖王谷中。
从那以后,容祁白日留在妖王谷,晚上出去吸魔气。
羊士费尽心机建立起的用来培养势力的几个据点,最终,都便宜了容祁。
容祁的修为蹭蹭往上涨,很快便迈入了炼虚期。
炼虚期在旁人眼里是很难得的高手,但跟以前的容祁相比,说是弱得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
依然远远不够。
这日,容祁刚回来,就察觉到院中有一道陌生的气息存在。
而且那道气息,并非来自于裴苏苏。
他心中微凛,传送到院子外面,然后迈步走进去。
“你去了何处?”步仇倚着阴影中的墙壁,拿一柄合起的乌木扇抵着额头,闭着眼,神情晦暗不明。
容祁眉间戾气一闪而过,面上依旧清冷淡然,“与你何干?”
说完,就见步仇睁开眼,牵出一抹凉薄笑意,定定看着他道:“你之前,特意找阳俟打探过闻人缙。”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步仇看似放松,其实一直死死盯着容祁,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饶含前两天来到妖王谷,偶然提起此事。
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可阳俟居然对此毫无印象,再联系起容祁身着白衣,神态动作都与闻人缙相似,这件事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让步仇失望的是,容祁听完这句话,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出现惊慌失措的反应。
容祁看上去只是有些疑惑,然后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似乎有这回事。”
“你特意打探闻人缙的消息,又故意模仿他来接近苏苏,到底意欲何为?”步仇从阴影中走出来,赤红竖瞳在黑夜里有些瘆人。
听到他对裴苏苏的称呼,容祁眸色沉了沉。
容祁嗓音清寒通透,如玉石相击,“你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步仇走到容祁面前,距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苏苏之前还是妖王的时候,我就住在后宫,就那座宫殿。”
步仇说着,用扇子指了个不远处的方向,“你说我以什么身份质问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容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精致的眉骨一沉,下颌绷紧。
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袖下,手中凝聚出一团黑色魔气。
这个距离,他可以轻易重伤步仇。
可最终,魔气还是消散在了指尖。
“我想知道我自己过去的事情,怎么,”容祁垂下眼,略一停顿,转眸看向步仇,“不能问?”
他的眼神明明没太多重量,却莫名让步仇有种自己矮了一头的感觉。
一个元婴期修士,哪来这么厉害的气势。
难道他真是曾经的虚渺剑仙?
步仇心思百转,面上依旧不显,“即便不提这事,你刚才又去了何处?”
“散心。”容祁眼瞳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唇瓣薄红没有弧度。
步仇看不出信了没有,冷哼一声道:“我警告你,最好别对苏苏起坏心思,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
“她是我的道侣,我自然不会害她,不需你多言。”冷声说完,容祁就收回了落在步仇身上的视线,迈步走进殿中。
步仇望着容祁离开的背影,舌尖烦躁地抵了抵腮帮子。
裴苏苏为了容祁丢了神元骨,因为这事,步仇一直对容祁心存芥蒂,看不过眼。
他原本想将容祁打探闻人缙消息的事情直接告诉裴苏苏,但饶含和阳俟一致认为,裴苏苏好不容易才变得像现在这样,有了情绪,有了欢笑。
事情还没确认前,没必要告诉她,给她添堵。
所以今夜步仇特意支开裴苏苏,来这里试探容祁。
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到底是容祁太过谨慎,还是,只是他想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