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苏苏下意识抬手,这才发现脸上湿润润的,早已覆满了冰凉的液体。
她怎么哭了?
她也不知道。
裴苏苏的视线绕过弓玉,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魔修。
与他静静对视,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心痛愈发剧烈,酸涩交织。
她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苍白如纸,无意识地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触摸镜中的魔修。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水镜,就落入了温热大掌中。
红衣少年眸光闪了闪,笑意微收,将裴苏苏的手紧紧裹在手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就连低磁的声线,都与曾经的虚渺剑仙别无二致。
裴苏苏眨了眨眼,出神的目光重新凝聚,只是视线依然没有从魔修身上移开,“我也不知,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沉闷,有些难受。”
容祁余光扫过魔修,眼尾戾气和杀意一闪而过。
再次看向裴苏苏时,他瞬间恢复清朗温润的模样,如玉脸庞温柔,墨眸沉静。
容祁不着痕迹地挡住裴苏苏的视线,轻轻拥着她的肩,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不是最近渡了太多修为给我,太累了?”
终于看不到那个魔修身影,裴苏苏心中的闷窒感受这才褪去,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或许吧。”
“这魔修来历不明,你见到他还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保不准是他修炼了什么邪术,还是将他杀了吧。”
“不行!”裴苏苏瞬间脱口而出。
说完,她看到容祁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眸光黯淡。
裴苏苏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个魔修似乎太过在意了些。
将心比心,如若容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态度还这么奇怪,她心中也会不舒服。
于是裴苏苏踮起脚,安抚地在他嘴角亲了下,柔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只是太累了,不怪你。”容祁眼睫颤了颤,眸光晦涩不明。
他若无其事地将裴苏苏拥入怀中,手扶在她脑后,逐渐低下头,鼻尖与她的相蹭,滚热呼吸交缠。
从水镜中,只看得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看不清他们到底是在亲吻,还是只是离得极近在低声说话。
终于从重逢的复杂心情中回过神,魔修放下捂着脸的手,有些心急地提起笔,原本想写什么字。
可目光触及水镜中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心一寸寸下沉,他慢慢将笔放下,没有继续。
许久,容祁才抬起头,阴戾冷寒的目光看向水镜。
他嗓音低沉冰冷,“弓玉,魔修手段多,切不可放松警惕。如若此人表现出任何异常,立刻诛杀。”
裴苏苏闻言,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刚才容祁那个失望的表情,心生不忍愧疚,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总不能因为一个陌生人,伤了他的心。
见裴苏苏没有反对的意思,弓玉拱手应下:“是。”
“成亲的仪式还没彻底走完,有什么话,下次再与弓玉说吧。”这次的话,是对裴苏苏说的,语气顿时温和。
裴苏苏又一次看向水镜,视线却被容祁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好。”
说完,她压下犹豫,挥了挥手,水镜在面前消失。
只是她最后望向水镜的眼神,还是被容祁收入眼底。
他闭上眼,遮住眸中翻滚的情绪,手掌瞬间攥紧,沉沉呼吸两下。
须臾,容祁重新睁开眼,温柔地拥着裴苏苏,面带毫无破绽的浅笑,一步步走向喜床。
水镜消失后,魔修依然出神地盯着半空,许久才终于回神似的,渐渐垂下头。
弓玉隐约觉得裴苏苏的表现很奇怪,想到容祁所说的“邪术”,看向魔修的眼神,就不免带上几分防备。
“大尊实力高强,你若敢有什么不轨的心思,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魔修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手指微动,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他是谁。
弓玉狐疑看向他,“他自然是尊夫。”
说完,他似乎看到魔修唇角扯了扯,笑得很难看。
下一秒,魔修毫无征兆地猛吐一口鲜血,随后就开始剧烈咳嗽,周身气息登时萎靡不少,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快要死去。
想到留着他还有用,所以尽管对他仍有怀疑,弓玉还是用法力控制着丹药递了进去。
“这是疗伤丹。”
魔修有气无力地拿起丹药瓶,将丹药倒在手心。
丹药圆润,散发着莹白的光。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裴苏苏亲手炼制的。
她的炼丹术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灵植火候他都再熟悉不过。
闻人缙将丹药吞下,闭目靠着墙,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若不是看他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弓玉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嘱咐手下好生看着他,弓玉便离开了地牢。
地牢门关上,最后一点光亮消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缙才重新睁开眼。
想到羊士之前的话,那个红衣少年,应当就是真正的魔尊,修为莫测,目的不明。
回忆起方才水镜中,他们二人亲密依偎的模样,还有容祁仿佛刻意说给他听的那些话,宛如有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剜开心脏,冷风呼啸灌入。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闻人缙痛苦地闭上眼。
眼角终究还是淌出冰凉液体,无声地濡湿眼睫。
第52章 巅峰
容祁拥着裴苏苏,在喜床边沿坐下。
他挑起她的一捋青丝,漫不经心地绕在指尖把玩,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淡淡道:“还在想方才那个魔修?”
语气低缓,听不出喜怒。
“我不是想他,只是,看到他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裴苏苏解释道。
与容祁一同在外历练这两个月,裴苏苏自然早就发现,他与过去的闻人缙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容祁的爱与恨都格外浓烈,极喜欢吃醋。
她不希望容祁误会,所以才会解释。
可裴苏苏却没有发现,她越是慌忙解释,容祁眉间的戾意反倒越重。
“魔修阴谋多端,谁知那个魔修,是不是修炼了什么动摇人心的邪术。你如此在意他,岂不是中了他的奸计?”容祁语速刻意放得很慢。
低声说完,他缓缓掀起鸦羽般的眼睫,漆黑瞳孔没有半分温度,只剩慑人的寒。
如今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喜庆的红,到处都是成亲才会用到的喜庆物件儿,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床帐锦被,甚至连烛台都是红色。
如果他们在凡间,今夜便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可他的妻,却一直想着另一个男人。
这个想法如同一根刺,狠狠扎在容祁心上,扎得他鲜血淋漓。
裴苏苏抬眸,对上容祁压抑沉静的视线,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愧疚。
她仔细想了想,容祁说得确实有道理。
那个魔修来历不明,自己分明从未见过他,却第一眼就升起许多复杂感受,怎么看怎么奇怪。
裴苏苏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被那个魔修迷惑了心神罢。”
“既如此,便让弓玉将他杀了。”说完,容祁就死死盯着裴苏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将她面上的犹豫不忍尽数收入眼底,唇线一点点绷直,狭长眼尾隐隐泛起赤色。
“事情还未查清楚,如此轻易便定他的罪,要他的命,总归不好。更何况,他或许知道许多魔域的事情,对我们还有用。”
待裴苏苏说完,容祁松开她的青丝,眼眸赤红,深深看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裴苏苏心中一痛。
她还欲说什么,就见容祁已经坐正身子,与她拉开距离,疲惫地阖上眼,似是失望极了。
见他面色苍白,裴苏苏心中愧疚更甚。
视线扫过喜庆新房,想到今日本该是他们的洞房之夜,裴苏苏咬了咬下唇,从床边站起身,来到容祁面前。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轻柔的吻落在他眼尾,又顺着他的脸颊往下。
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落在脸上,容祁眼睫颤了颤,依然没有睁眼,放在床上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指骨都泛起青白。
裴苏苏的唇贴上他的,像从前一样,轻柔地摩挲含吮,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顶不开他的唇。
他们明明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容祁从不肯与她放纵亲吻。
这次,容祁总算睁开眼,眸光晦涩幽沉,翻涌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思绪。
他别过脸,躲开了她还欲加深的吻。
裴苏苏笑容僵住。
下一秒,容祁却将她打横抱起,丢到鸳鸯被上。
红帐落下,透进来的昏黄烛光影影绰绰,裴苏苏从未见过容祁如此恐怖的眼神,仿佛,仿佛恨不得生吞了她。
她以手肘撑着床,下意识想坐起身,却被他重新压回被子里。
容祁身躯滚烫,心中冰冷刺骨。
“怎么了?”裴苏苏眼皮跳了跳,莫名有些不安。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容祁。
容祁抿唇一言不发,修长的手伸到她腰间,开始解她的佩环。
裴苏苏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腕。
容祁动作顿住,掀眸看她,眼眸深不见底,看不出半分情绪。
不知为何,裴苏苏被他看得心里一颤,不仅仅是出于愧疚,更是因为有莫名的恐惧沿着骨缝深深刺入,让她脊背发凉,本能地升起想要逃离的念头。
可她怎会害怕他呢。
压下思绪,裴苏苏呼吸仍有些急促,不安问道:“是要合修吗?”
察觉到她暗暗后退的动作,容祁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妒意,不甘,酸涩,痛苦,交织在一起,肆意烧灼着他的心。
容祁墨眸猩红,理智荡然无存。
“不合修,”他的身影笼罩下来,俯身在裴苏苏耳边,呼吸因为压抑喘得厉害,宛如恶魔开展杀戮前的低语,一字字敲在她心上,“这叫行、房。”
滚烫气息喷拂于耳廓,裴苏苏眼眸颤了颤,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两只手腕便被他合在一起,单手按在头顶。
在外历练的这两个月里,他们早已合修过许多次,对彼此都已经无比熟悉。
这次合修,与从前似乎一样,又似乎不太一样。
容祁差点克制不住心底翻滚的暴戾和妒意。
几乎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力道不伤到她。
地牢里那个魔修,原本淡然从容,对自己受损的容貌分明丝毫不在意。
可在水镜转过去的瞬间,他却忽然抬起手要捂住自己的脸,姿态狼狈,显然是不想被重要的人看到自己如此丑陋的一面。
再加上裴苏苏看到他时的一系列奇怪反应,恐怕连裴苏苏自己都没发觉,她对那个魔修究竟有多么在意。
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闻、人、缙。
他根本没死。
自己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和欢喜仿佛都成了个笑话。
他努力地模仿闻人缙,试图做得比闻人缙更好,试图抹去闻人缙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
可到头来,闻人缙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永远比不过闻人缙。
永远比不过。
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容祁紧紧将裴苏苏抱进怀里,浑身都在轻颤,虎口扣住她的下巴,若有似无的亲吻擦着她的侧脸过去,“裴苏苏,现在我们是道侣,是夫、妻。”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裴苏苏,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容祁早已松开对她的束缚,裴苏苏紧紧抓着身下鸳鸯被,睁大眼眸看着身上的他。
此时的他背后映着喜庆的红帐,眉间含戾,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很吓人。
他的眼神更吓人。
充斥着癫狂,迷恋和不甘,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眼瞳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裴苏苏心尖一痛。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主动环住他的脖子。
“夫君,你怎么了?”
容祁疯了般的动作蓦地顿住。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成功安抚了他所有暴虐的情绪。
浑身竖起的刺尽数收起,理智重新回笼。
容祁喉结上下滚了滚,松开裴苏苏的下颌,两条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深深嵌入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埋首于她颈间,嗓音沙哑压抑,尾音轻颤,“抱歉,吓到你了。”
裴苏苏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语气全无芥蒂,“是我该说抱歉才对,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让你多心了。”
虽然容祁方才让她觉得很陌生,但他的确是她等了百年的人没错。
他们错过了那么久,决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离了心。
所以裴苏苏刻意忽略心底那点怪异感,想将这件事摊开了,好好与他说一说。
“不怪你,不怪你。”容祁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不停地喃喃重复。
他抽出一只手,温柔地拨开她额前被汗湿的乌发,又捧着她的脸,如珍似宝地轻轻亲吻,仿佛生怕动作稍大会伤到她。
他吻过她脸上每一寸角落,却独独避开了她的唇。
裴苏苏拿出干净的巾帕,轻柔地帮他擦拭侧脸上的汗,“你莫要多想,我对那魔修只是好奇,绝无他意。”
“嗯,我知道。”容祁依然没有停下亲吻的动作。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深深的不安,才能让他感觉到,她是彻底属于他的。
至少现在是。
“若是你不开心,以后有关那个魔修的事,我全交给弓玉来处理,可好?”
容祁停下亲吻的动作,不确定地望向她,殷红的唇动了动,“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