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和阿姨在厨房聊什么?”裴希平看着她,语气温和,“看你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被我听见似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周秀秀笑了,打着哈哈道,“阿姨问我家常菜该怎么做,我说我得小声一点,要是让你学去了,我在家里仅剩的一点活儿都要被你抢走。”
裴希平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没有再说什么。
她扬起下巴,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
过了许久,裴希平忽然眉心一拧,轻轻压了压胸口。
“怎么了?”周秀秀赶紧问道,“是不是又想起什么,哪里不舒服了?”
最近裴希平经常会回想起过去的记忆,那些细碎的片段拼拼凑凑在一起,也逐渐变得完整。
可真正记起过去的种种之后,他才意识到,其实原来他之前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回忆,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
不过是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往事罢了。
现在他在意的,唯独只有眼前人。
“没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时候会突然心慌,但很快就好了。”裴希平笑着说道,“不用担心。”
这会儿的天气竟然还有丝丝凉意,周秀秀打了个哆嗦,裴希平便搂着她的双臂,两个人快步赶回家。
而就在这时,街尾一群人围着一个女同志。
“同志,你没事吧?这摔得可不得了啊。”
“骑自行车怎么会摔成这样呀?是不是刚才跟公交车撞上了?”
一道道关切的声音传来,一个女同志揉着自己的小腿站起来:“我没事。”
直到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大家才知道她长得有多好看。
一双晶亮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看起来是温婉的长相,偏眉毛很浓,给她多添了几分英气。
曾湘的小腿已经撞出了血,但她还是礼貌地向大家道谢。有人问道:“你上哪儿?要不我们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就去前面那小院。”曾湘笑着摇摇头,指指不远处。
陈有庆与李兰正在家里头讨论是否应该将裴希平这事告诉老友,心中很有顾虑。
正当两个人无法决定之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李兰跑去开门,陈有庆便端起茶杯,细细品着。
虽然希望落空的感觉很难受,但设身处地,如果他是曾金生,无论希望有多渺茫,他都想要去试试。
“湘湘,你怎么摔成这样了?”李兰的惊呼声传来。
陈有庆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去。
曾湘是曾金生的女儿,自从陈淑雅走后,这孩子经常来看他们,甚至认了干亲。
现在见这孩子摔得满腿都是血,陈有庆也着急,好在家里备着一些消毒药水和纱布,两个人立马帮她处理起伤口。
曾湘忍着疼痛,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出,免得他们担心。
望着她的神情,李兰一愣。
这是个爱笑的孩子,平时脸上总挂着笑容,但即便如此,刚才乍一眼见到神色冷淡的裴希平,她已经觉得相似。
而现在,曾湘为了忍痛,也变得面无表情,两个人不管是从五官或者面部轮廓,甚至是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来看,都相像极了。
李兰看一眼陈有庆,见他同样怔愣,心中也有了数。
想必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李兰感性,可陈有庆理性,一些话暂时不能说,他便不提。
“对了,湘湘,你刚才怎么突然给自己撞成这样了?”陈有庆表情和蔼。
“我刚才好像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我赶紧往前骑,也许再往前一点,就找到我哥哥了。”曾湘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从小到大都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我从来不敢跟爸妈说,你们也知道,不能跟他们提这个,一提就哭。”
曾湘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只是扬起唇角时,眼底却有几分怅然。
而此时此刻,听着她说出这番话,陈有庆与李兰都已经愣住了。
冥冥之中的力量——
难道刚才裴希平离开时,与她擦肩而过了?
第56章 沾沾自喜
这阵子鹫山村里出奇安静。
村民们愚昧, 吴大妹一死,再加上陈知青也被枪毙,一时之间, 大家就觉得整个村子都阴森森的。
他们不知道董和平被放出来没有,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总之只要一经过他们之前住的那小屋,大家都是浑身僵硬,夹紧胳膊赶紧从那晦气的地方离开。
张莲花也没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她沾沾自喜,逢人就说自己家是块福地,否则怎么董和平一走就开始倒大霉了?
“娘,能不能别说了?”裴二春埋怨道,“大飞都听着, 他现在啥都懂, 听见这些能不难受?”
张莲花“啐”了一口:“有啥难受的?我看是你难受!心里头还惦记着那董和平吧?我看你就是离了男人不能活, 都这样了, 还想着他呢。”
张莲花骂人的时候颧骨就会往上挪,嘴巴一闭一张,那嘴脸要多刻薄就有多刻薄。裴二春被她气得脸色都变了:“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 那你跟他好呗。”张莲花冷哼一声,“你要送上门就送呗, 不过大飞就是姓裴,不能再改了。”
裴二春咬着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裴大飞来拽了拽娘的衣角,小声说:“娘,我困了, 你带我午睡去吧。”
裴二春领着孩子回屋困觉。
这阵子,孩子瘦了很多,就连过去那调皮劲都没了。过去裴二春总盼着孩子赶紧乖巧懂事,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觉得心疼。
究竟是受了多大的打击和伤害,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与董和平已经离婚,她也没打算回头,但孩子是无辜的,事已至此,难道不应该好好关切大飞的感受吗?
张莲花倒好,成天说些难听的话,自己的嘴是过瘾了,她有没有为孩子想过?
裴二春轻轻拍着裴大飞的手臂,脸色沉下来。
她对张莲花是越来越失望了。
里屋裴二春早就已经对张莲花寒心,然而她浑然不知。
此时她抱着一盆衣服去小溪边洗,被几个婆子给缠上了。
“张婶子,你儿子不是没死吗?咋都不回村看你?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容易忘本,进了城,就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了。他该不会再也不管你了吧?”
“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长大,说句难听的,还不是为了以后有个儿子送终吗?张婶子,你儿子可真不孝顺的,这要是在村里,我们几个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张莲花爱面子,自从之前周秀秀闹了那几出,现在全村人都要在背地里戳她脊梁骨。眼看着她儿子还活着,多少人又开始巴结她了,结果没想到,这儿子活着跟死了没两样!张莲花自然不会让人看自己笑话,冷笑一声:“你们懂啥?我儿子对我可上心了,上回过来,带了不少麦乳精和补身体的营养品,让我吃完了再跟他说呢!”
“别吹牛了!听说那都是给大飞买的!你儿子就是不搭理你了!”
张莲花脸色一僵:“都是那周秀秀给他吹枕边风,不让他回来。不过我儿子可不是那种只听媳妇话的没用男人,他对我好得很。”
有人一笑:“儿媳妇挑拨离间,你这当婆婆的就忍啦?不给她两个巴掌吃吃,她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听说你儿子在镇上派出所当所长了,单位给他分了间大房子,一家四口住都还宽敞得很。我要是你啊,就收拾收拾行李去镇上,直接跟他们一起住。”
“就是!这把年纪了,该是享子孙福的时候了!”
一道道声音落入张莲花的耳中,她表面上还在强颜欢笑,实则眸光早就已经阴沉下来。
想到周秀秀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她恨得差点要咬碎了牙。
在镇上住大房子,过好日子……这两口子可真绝,压根就没知会她一声!
张莲花咬牙切齿,狠狠搓着脏衣服,半晌之后,冷笑道:“谁说我不去的?希平都喊我好几回了,说要好好孝敬我。明天一早,我就到镇上去。”
“去住几天啊?”
“不回来了。”张莲花一副嘚瑟的样子,信誓旦旦道,“儿子照顾娘是应该的,我就在他们那儿养老了!”
……
周秀秀办好了离职手续,走的时候,后厨的同志们对她依依不舍。
过去那吴师傅从未将他们这些年轻人放在眼里,平常有多倚老卖老就不说了,关键是连点本事都没让他们学到。可周秀秀不一样,这段时间,后厨的年轻人跟着周秀秀学做菜,一些小窍门,即便他们没问,周秀秀都愿意说,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发现自己的厨艺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现在周秀秀要离开了,大家的眼底都是不舍与感慨,一行人将她送到肉联厂门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们重感情,周秀秀又何尝不是呢?
当初在鹫山村,她每天都被糟心事烦得头晕脑胀,直到进了肉联厂,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对她而言,肉联厂厨房的工作不单单是工作,更是让她重新开始的契机。而后厨的这些年轻人,不仅是她的工友,更是她的朋友们。
“以后要勤快点,如果新来的师傅不给你们安排活儿干,你们就自己找些事情做,别闲着。”
“学到手的本领都是自己的,别太孩子气了,否则耽误了时间,那才叫吃亏呢。”
周秀秀一个劲叮嘱着,直到转身走的时候,才看见王小梅的眼圈都红了。
几个男同志也是埋着脑袋不吭声。
她笑道:“干什么呀?只是不在一起工作了而已,以后还能见面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算她对肖厂长一家没意见,也是迟早要离开这里的。
只是不知道往后的路能不能越走越顺当。
周秀秀与他们告别,从肉联厂出来,就立马回了宿舍一趟。
自从裴希平搬过来之后,家里添置了不少用品。过去那空荡荡的小屋,也变得愈发温暖起来。
这才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家。
她一个人拎着太多东西不好提,便想着先收拾一些,分几趟搬到派出所安排的房子里。可没想到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屋外停着一辆小车。
这是一辆小货车,后头摆着折叠整齐的被褥,而她和孩子们的衣服也已经被分门别类,司机见到她,把脑袋钻出来打招呼:“这是裴所长的媳妇吧?我是来帮你们搬家的。”
他话音一落,裴希平又提着好几个袋子出来了:“老程,这就先放后面了。”
周秀秀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怎么全都收拾好了?”
“这可是搬家,你一个人哪搞得定?”裴希平笑着将她送上车,让她坐好,“快好了,马上可以出发。”
这俩口子搬家,羡煞大院里的不少人。
大家都说他们真有本事,两个农村人,进了肉联厂已经够让人眼红的了,没想到两个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现在一个去市里工作,一个在派出所风生水起。
派出所的老同志还特地过来帮他们搬家呢,这裴所长在所里多吃得开啊。
当然,也有人说酸话:“才刚当所长呢,就高调成这样,指不定要遭多少人惦记。”
然而这人话音刚落,就被无情打断:“你就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听说裴所长刚一上任,就办了好几起案子,领导对他器重得不得了。就这小货车,都是领导给他派的!”
“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侄子就在派出所当公安的,他说所里的同志们对这刚上任的所长服气得不得了!”
这下子终于没人说话了,大家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俩口子将屋子里自己添置的东西腾空,风风光光离开了肉联厂。
而这一幕,恰恰被肖小凤看见。
她扒着窗户,望着那载着裴希平与周秀秀的小货车渐行渐远,眸光逐渐黯淡下来。
“小凤,你怎么天天回家吃午饭?人家都是在学校食堂里对付一顿,你成天骑着自行车回来搞特殊,又该惹闲话了。”王旭芳准备好午饭,走到肖小凤身边。
肖小凤咬着唇:“妈,我以后还能见到希平哥吗?”
王旭芳失笑:“还惦记着他呢?妈已经让人把风声带到他们村了,最多就是这一两天,那老太太就要来镇上找他们麻烦。到时候这两口子别想有好日子过!”
……
搬家的第一天,周秀秀安心整理起他们的新家。
这是个三居室的屋子,采光很好,各方面条件都已经胜过他们原来的住处一大截。小年和小碗过完年就四岁了,周秀秀决定给他们布置一个小房间,兄妹俩一起住。
两口子商量一番,联系了木匠,给两个孩子定了一张上下铺的小床,想到孩子们回家之后那惊喜的小模样,周秀秀自己倒是先乐起来了。
新家一收拾好,她又开始到处联系托儿所。
选托儿所也有学问,位置离他们家不能太远,伙食要过得去,托儿所里老师的质素也得考虑。
周秀秀拿着名单一间间托儿所逛,一间间筛选,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满意的。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们打算先把孩子带回家,让孩子们适应几天,之后再带到那新环境中去。
目前需要担心的,就只有饭店什么时候入职的问题。
周秀秀虽与陈有庆约定好在一周之后入职,可她担心时间拖久了不太合适,便尽量加快速度。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陈有庆与李兰这俩口子压根没工夫操心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在意的是裴希平的身世。
陈有庆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浓茶,过了许久,对妻子说道:“还是把这事告诉金生吧,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有知情的权利。”
李兰的眉心还拧着:“你可得想清楚了,对方有父母,有姐姐和妹妹,如果他真不是那家的孩子,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泄露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