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幼一见姑姑连路都走不动,心顿时一慌,婆婆一把拉住她:“等等。”忽然,一辆马车从街道那头疾驰而来,从唐幼一这边经过时,车厢内的人刚好从里探出头。
一张双颊凹陷,脸色蜡黄,双瞳暴突的脸,忽然撞进唐幼一的视线,状似骷颅,吓得唐幼一不由倒抽口气。
这人倒没有注意到唐幼一,她正焦急地朝卧云楼方向看去,还一边尖着声音催促车夫跑快些。
马车驶过去好一会儿了,唐幼一才敢确定刚才看到的人,是上官绾。
婆婆也看到了那女子的病态模样,嘴角闪过一丝揶揄,暗暗嘀咕:“三师弟真狠啊……”
“我想过去看看姑姑……”唐幼一见上官绾来了,更是担心姑姑,眼泪都要急出来:“她看起来不太好……”
“她应当没大碍,不然钟公子早带人出来了。”婆婆瞪了唐幼一一眼:“倒是你,别心急凑过去!林非献是废了,上官势力却没完全拔除,你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告诉她,她丈夫是因为你而这么疯狂,日后她定更加加害你。”
而那头,被白衫人打得节节败退的衙兵们,见马车上下来的人,都大惊失色地跑去阻止她上前,可那人一意孤行,提着裙子挺着腰,蹒跚地冲进刀光剑影中。
远处的唐幼一定睛一看,惊住了。
上官绾怀着身孕,且月份不小了。
白衫人见蓦然出现个肚子圆滚滚的女子,只得收了刀锋,警惕地向后退闪。
“我是林非献的妻子!我知道我丈夫现在在你们手上!”上官绾声音凶悍,身体却怕地打摆子:“你们立刻把他放了!他是朝廷命官,幽州知府!你们不能这样抓他!他若有三长两短,你们全部人包括你们的亲人,都要掉脑袋!”
唐来音推了推钟静让他放自己下来,眼睛一直盯着上官绾骨瘦如柴的身躯,和那巨大的肚子,惊疑她和林非献是不是都患了病。
“知府夫人似乎不知知府大人做了什么。”
白衣人之中传出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是一位脸上画了小生脸的男子。
这人头发花白,长得却是清俊,看不出年龄,虽然白衣上布满斑斑血迹,却丝毫不影响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在这群人中地位不一般,从里走出时,其他的人都会恭敬退至一侧。
“你是谁?”上官绾瞪着他。
男子背手温道:“敝人姓吴,都叫我吴班主。”
“你方才什么意思。”
或许是长年唱戏的缘故,又多唱生角、旦角,男子身形纤瘦,风姿绰绰,连说话都是温温柔柔,毫无脾气。
却莫名有股逼人的气场,叫人无法轻视。
好比现在,他站在上官绾面前,双目沉沉地缓道:“知府大人撺掇云麾将军欺辱我友人,大肆打砸我友人酒楼,若不是我们赶到,我友人只怕已死在乱刀之下,酒楼也封上封条,对外宣称酒楼掌柜犯了死罪,已当场绞杀。”
上官绾已哆哆嗦嗦说不清话:“他、我夫君不会胡乱定人死罪……”
“带上来。”
一个呼天抢地的人被押了出来:“大侠们饶命啊!是林非献这个混蛋,强迫我指认唐来音密结前朝余孽孟鹤棠意图造反的!!”
上官绾双目圆睁,是江审!
江审一看到上官绾,登时大嚎:“知府夫人救我……唔!”话未说完,就被一拳打翻,口鼻喷血。
白发男子嗤笑:“知府夫人看到了吧?知府大人说我友人伙同孟家密谋造反,证据是我友人哥嫂曾在孟家做了九年厨长……敝人很是好奇,上官家曾与孟家交好,好到差点联姻,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上官家与孟家意图谋逆呢……”
忽然碰地一声,上官绾跪了下来:“吴班主!唐姑姑!是我夫君糊涂,错怪好人!如今你们也把他打了,解了气了,就给他一条生路吧!我定让他不再为难你们!我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一边说一边叩头。
就在这时,一片乌黑的物体,从她头上滑落,啪地掉在她面前的地面上。
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掉下来的是一定精致的假发髻,而她的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光秃秃的,只剩像被猫疯狂挠过的斑斑伤痕。有些甚至还在渗着血,显然是刚抓不久。
失去了头发的上官绾,更像一只活骷颅了,古怪的瘆人,惹得现场窃笑私语一片。
“啊”见到假发那一刻,上官绾反应却比任何人都要惊悚,尖叫退避,不敢去看那顶假发。虽然身旁的丫鬟快速地给她戴回去了,却怎么都戴不好,只让人觉得滑稽丑陋。
白发男子摇头叹息:“真可怜,知府夫人这头发,似乎是自己抓掉的……您如今怀着身孕,可千万别这么伤害自己啊……”
话虽说的怜悯,声音却透着明显的讥讽。
“罢了罢了,我们这些老百姓也不是蛮横无理的,只要知府大人日后不再纠缠,一心为百姓谋福,我们也不会再做计较……老六老七,把知府大人请出来。”
很快,里面抬出一个软趴趴的人,将其放在了上官绾面前。
上官绾看到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死人般长着苍白的嘴的林非献,立即扑过去探他口鼻,居然还有一丝气息,哇地哭了出来,又朝吴班主他们用力磕头:“谢谢你们放过我夫君!”
唐来音本见那林非献居然还没死,心里就来气,朝上官绾大喝一声:“快滚!”
上官绾自然知道是谁驱赶,头都不敢抬起,把人抬上马车,飞快地离开了。
钟静唏嘘:“这林非献也是出息,三番几次都是他夫人挺身而出救他一命。”
话音刚落,街道那边有人冲了过来:“姑姑!”
那群白衣花脸听见一个细若孩童的呼唤,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并纷纷让路,只有后头一名立在门墩阴影处的蓝脸人,把视线撇开了,好似那边有更吸引他的风景。
见是乖侄女,唐来音苍白的脸欣喜一笑:“小乖,你没被欺负吧?”
唐幼一用力摇头,根本笑不出来,见姑姑肩上腿上都有伤口,眼泪直往外掉:“姑姑怎么伤那么重……快去找大夫吧!”她很想扶她帮她,又怕自己笨手笨脚把姑姑弄得更疼。
“止过血,无大碍。”唐来音想摸摸她的头,又发现自己手上有血,便又放了下来:“多得吴班主及时相助,不然今晚还真不知怎么逃。”说着,朝那群花脸人喊道:“唐来音在此,感谢河家班的英雄好汉舍命相助!”
唐幼一也朝他们恭敬矮身:“谢各位大侠出手救我姑姑。”
唐幼一记得这个叫吴班主的人。当时孟鹤棠要救她,这个男子则在旁帮他杀出重围,虽然结果她选择了放弃生命。
白发男子扫眼望向眼前这位粉雕玉琢,短圆丰满的女子,带笑的眼睛蓦地闪过一丝狭促。
还真像包子。
薄唇勾起温和的笑意,道:“不必谢,在下的徒儿刚巧和林非献有恩怨未了,今日见他这般嚣张,便顺手一同了结了。”
唐来音他们微讶:“您这位徒儿叫什么?”
他大方道:“鹤棠。”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看了眼低着视线的唐幼一。
唐来音吃惊地瞪大了眼,也下意识望了眼垂目不语的乖侄女,没想到居然是孟家少爷,忙向他身后张望,可那些人个个白衣,脸上都画了浓重的油彩,根本看不出他们的面貌:“他呢?在哪儿?”
白发男子抿嘴笑:“他啊,没来。”
他注意到,那个低着头的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不由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门边阴影上,僵硬地别着脸的蓝脸人,暗暗嗤笑。
方才杀人的时候狠辣嚣张地像从地狱来的,在这姑娘面前就变成鹌鹑了。
钟静一直在往那些白衣人身上瞧,似乎也没瞧见孟鹤棠的身影。
“掌柜的——”这时,一个大娘的声音从街道那边传了过来。是已经带着冯川坐上了马的婆婆:“走得动吗?去明大夫那儿疗伤吧?”
钟静重新将唐来音打横抱起:“来了!”然后向这些河家班的人道别:“我们先行告辞了,日后再见,定好好谢过!”
白发男子却没看他们,视线只放在那位身形佝偻,身手却利落的大娘身上,蓦然,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温和的眼眸登时闪过厉色。
阴影处的蓝脸人见唐来音三人走了,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松下来一些。
“三师兄……”他身旁画着花旦花脸的女子娇娇地推了推他:“为何不能被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啊?”
他眉头微皱,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白发男子,也就是他的师父吴闫真呼唤道。
“唐姑娘,去找大夫,不如来我们别苑,我有医术顶好的徒儿。虽然林非献摆平了,裘琛那边还没完呢。左右我们苑够大够隐秘,你们暂避我那儿好了。”
正准备上马的唐来音等人回头看向缓步过来的吴闫真:“这,这怎么好意思……”
而吴闫真却是看着坐在马上,脸色微微发白的婆婆。
那目光,温柔似水。
“不必见外,反正,都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会有小可爱以为后面会有大量关于戏曲的情节,其实并没有的,戏班子只是一个背景环境的设定,不准备拿来开展新剧情,唱戏也只是一笔带过 ̄·下一章,蓝脸人会被柠檬无情包围……所以,你们会爽的。这一卷也很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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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蓝·咬手绢·脸
唐来音和钟静见此,不约而同一喜:“如此,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他们都想见见孟鹤棠。
“掌柜你们去吧,老奴回酒庄等您消息。”婆婆说着调转马头就要走,吴闫真忽然就大步过来,挡住了婆婆去路。
“这位婆婆。”吴闫真从下往上地瞅着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道:“您孤身在外,很快会被裘琛的人抓的,何必受这个罪,难不成您有什么难言……”
“哟,这么可怕?”婆婆一副惊吓状:“那老奴肯定要跟着你们,请吴班主带路吧。”
吴闫真见此,满意地笑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唐来音却是一眼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婆婆什么时候勾上这神仙男子的?!
这时,袖子被扯了扯,低头一看,是唐幼一:“姑姑……”在向她不安地摇头,表示不想去。
唐来音当她是害羞:“有姑姑在不怕。”转头就问吴闫真:“吴班主,我想见见孟鹤棠,不知他在何处?”
已上了马的吴闫真歉意道:“如今他不在幽州,不然今晚也来了。”
钟静唐来音失望一叹,唐幼一却是松了口气,郁郁寡欢的脸如同拨云见月,顿时眉眼浮笑。
她容姿出众,声音甜美,早就得了多位河家班弟兄的青眼,都在不动声色注意着她。见她俏颜一笑,更是看呆了去,只差没有唾液溢口,惊叹出声。正想再靠近点看,蓦然凑来一张凶神恶煞的蓝色大花脸。
“师父都走了,一个个还杵这儿!赶紧回去刷马桶!”
这三师兄喜怒无常,最是惹不得,众弟兄顿时做鸟兽散。
那头的唐幼一已跑到婆婆马下,伸手叫冯川拉自己上马:“冯川哥,拉我!”
“我不!”冯川却把手藏到身后:“不能拉手!”
唐幼一现下心情好,没有计较他的无理取闹,哄孩子地耐心道:“不拉手,你拉我袖子就好了。”
而那个蓝脸人也在准备上马,只是,他一直在调整他的马鞍,好像不管怎么调整,都不合他的心意,他的师妹不停催促,他也只是懒懒应一声,就是不上马。
“可是……”冯川像护着什么宝贝一样护着自己的手,总感觉不踏实。
“别可是了,人都走完了,待会儿我们得跟丢了。”见怎么哄都哄不了,唐幼一急的跺脚,圆圆的屁股随着动作微微颤晃了一下:“婆婆,快说说冯川哥。”
婆婆却心不在焉:“跟丢更好,最好是丢得谁都想不起来。”
唐幼一见婆婆指望不上,只能来凶的:“冯川,快!”冯川犹豫了许久,终于肯伸出两根粗粗的手指,轻轻拈住唐幼一高举的袖子。
唐幼一凶巴巴:“五根!”
而那位快要把马鞍整出花来的蓝脸人,若无其事地朝那边抬起了眼。
“哦!”冯川也发现两根手指使不上力,便乖乖打开五指去揪她袖子。
不想,他刚张手,那高举的小手就倏然将他的手用力一抓,抓着借力往马背上一翻,稳稳地坐在了他身后。
这一幕恰好落在蓝脸人眼里。
他清楚地看到,那只嫩圆如细笋的小手,是怎样迅速紧握住那只粗糙黝黑的大手。
“啊!小花花你怎么能这样?”
冯川气急败坏大嚎,后面的唐幼一得意地咧了个鬼脸,粉嫩的小/舌从她圆嘟嘟的小嘴里吐了出来,月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萤亮的水泽。
“我就这样了哼!”
还有趣地探头瞅他,见他像被人抢了心爱的东西一样哭丧着脸,乐地忍俊不禁,笑声银铃般悦耳:“谁让你老是臭美宝贝。”
即便灯光昏暗,隔着不短的距离仍能看出,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线,嘴巴咧地灿烂,把两颊的肉咧地嘟嘟润润。
他们的欢声笑语随着马蹄声渐渐行远,而那位蓝脸人的早已垂下头,隐在马后面,不叫人看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只虚虚搭在马鞍上的洁白手指,微微颤栗地抖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