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等候许久的花旦脸女子见蓝脸人背影僵硬,心事重重,担忧问道:“你是不是……不和我们回去?”
要见三师兄一次不容易,女子暗叹,他总是神出鬼没,而且还不太搭理人。可她就是忍不住喜欢他:“师父不是说有事要和你谈吗?”
蓝脸人缓缓抬起了头,翻身上马:“走吧。”
河家班的幽州据地在郊外一片不起眼的村庄大院里,进去里面,除了墙边屋内放着一些别家不会有的搭台唱戏的物件,没有任何让人起疑的地方。
“都收窝里去。”
一进门,吴闫真轻声说了句,手下弟兄便自觉地将武器用布条卷好包起,小心翼翼放入墙边那片堆得整整齐齐的柴堆之中,拿了块油布严严盖上,然后安静进屋,再出来时,脸上的油彩已洗净,换下的染血白衫丢进大火盆,点燃烧掉。
接着,他们开始各司其职,做饭的做饭,疗伤的疗伤,煎药的煎药,打扫的打扫。
方才画着花脸,个个看起来威武凌人,如今换了常服没了遮掩,一个个和路上遇的乡亲没什么不同,友好淳朴,看不出他们身怀秘技,杀人不眨眼。
待姑姑包扎好伤口,唐幼一见钟公子有话想和姑姑说,便自觉地退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找了张小凳子坐着。
她看着这些人在这大院子里进进出出,一起热热闹闹地干活,他们时而嬉笑,时而吵闹,冷不防,不知谁咿咿呀呀地就唱了起来。
唐幼一几乎看入了迷。
少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般无拘无束,开心热闹的吗?
或许是刚才在路上,听钟公子说少爷在不到十岁的时候便拜入这个师门。
想象着他在这儿生活的情景,眼前便不由出现少爷十一二岁时的身影。
他大摇大摆地拎着个水盆从屋里跳出来,瘦长的身躯跳跃起来看着异常轻盈,走到的墙角边的水缸处,弯腰倒水,有人催促,他便吼着他还未发育的少年嗓音应上一句,接着端起盛满了水的水盆,小心快步地走入灯火充足的屋内。
唐幼一支肘撑腮,失神望着那边黑暗里的水缸,心里冒着丝丝缕缕,不知是酸是涩,还是甜的滋味。
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他吧。
吴班主从屋里走出,看到坐在月光下发呆的唐幼一,抬步走了过去。
唐幼一直起腰向他颔首致意,发现吴班主也卸了妆。他长得果然比普通男人秀美,脸颊线条纤细,不过还是能看出点岁月痕迹,应当四十有余。
吴闫真一直在观察唐幼一,发现她有些畏生,喜欢发呆,不太说话。他似乎明白了此姑娘为何吸引他的好徒儿。
因为她像他妹妹。
吴闫真在唐幼一身侧的藤椅上坐下,与她一起望着屋里屋外忙活的人。
“唐姑娘几岁认识鹤棠?”
唐幼一发出细幼的声音:“八岁。”
吴闫真眉头微挑。八岁,大了些。鹤棠妹妹是四岁时没了的。
难道不是因为像妹妹?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身旁的姑娘犹豫道,吴闫真望去,看到一双布着一层水雾的大眼。
“唐姑娘但说无妨。”
唐幼一眨了眨眼,眸中的水雾蓦然变得迷惑:“我想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吴闫真神色微顿:“他极少表达自己,我认为,唐姑娘看到的他,比我们看到的他更全面。”
唐幼一闻言,似有所悟,又有些不明就里:“可我觉得混乱,不知哪面才是他。”
“他经历颇多,也是不得已……不过,感性、敏感的人才会有多面的性格。”吴闫真想了想:“你们多久未见了?”
唐幼一眼睫微扑:“三年了。”
撒谎。
吴闫真微笑,接着启唇。
“可想见见他?”
唐幼一愣了愣,摇头。
像是怕他误会似的,自己先解释:“我和他并不熟,他只是我少爷。”
吴闫真望着她,但笑不语。
这时,外面响起马蹄声,很快,有几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吴闫真和唐幼一坐的位置正好斜向大门,有人进来那是一目了然,于是,唐幼一便冷不防与为首进来的人视线相撞,双方都为此滞了滞,而后淡淡移目。
这人的脸蓝色的,好凶,衣服上的血真多。
唐幼一暗想,看到那人脚尖朝这边缓步过来,忙不迭向其颔首致意。
“清理了?”吴闫真嘴上问走来的人,眼睛却是有趣地扫着身旁的姑娘,然后再有趣地扫到来人脸上。
蓝脸人点头,神色寂寂,看不出什么情绪,接着转身进屋。
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女子,娇娇喊了声:“三师兄!等等香香嘛!”然后冲过去,从后搂住蓝脸人紧窄的腰。
三师兄。
唐幼一神色一滞。朝那边转头看去,恰好看见叫香香的女子扑到男子宽背的情景。
清楚看见她柔软鼓胀的前胸,如何用力撞在男子背上,直将那男子的身体都撞地微微晃了晃。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蓝脸三师兄会醋到内伤,急需CALL120入院抢救的程度。
还没进群的小可爱快来我博 ̄
第45章 第一更
蓝脸自然知道香香是故意撞来,心里顿时一阵不耐烦,被人冒犯了般恶心,回身正要斥她,眼角余光不意瞥到那边的包子,迅速扭开头的动作。
他不由滞住,心砰地一跳。
她知他是谁?
不可能,她姑姑和钟静都不知,她又怎会知道?
若不知他是谁,又怎会这般着急躲避。
分明是醋了。
香香心知三师兄不喜别人碰身,这次大胆出手,是做好了准备被臭骂。
可她抬头一看,发现他不仅没生气,还眸底泛光,神色含喜,显然并不讨厌她的拥抱。
香香激动得浑身一软,扭身想再抱上去:“三师兄……”身前高大的男人却大步而去,让香香扑了个空:“诶!三师兄别走啊!”
吴闫真自然什么都看见了,暗叹这香香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这么惹孟鹤棠,若不是因为这儿有个他心尖上的人,只怕早就当场发难了。
回头望回身旁的姑娘,她安安静静地维持原本的姿势坐着,好似没注意到方才的事般淡然。
她并不知孟鹤棠在这排行第三。
若是知道,哪儿还能那么平静。
然而事实上,唐幼一在重生前,就知道孟鹤棠叫三师兄,当时吴班主带人到酒楼时,他们就是这么喊他。
此中细节在这世上无人知晓,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三师兄就是孟鹤棠。
原来方才他一直在那儿。
唐幼一心重重地跳着,抓着凳子两侧的手微微收紧。
可他却与他师门的人说好不泄露他是孟鹤棠,说明不愿让她们这群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想面对她。
当然了,她已这般轻贱了他与自己,他也回以了锋利一刀,将他们之间的情丝狠狠割断。但凡一个正常的人,经历了这样的事都不会想再见到彼此。而他后面还愿意帮她救出姑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假装不知便不知吧,正是她求之不得。
可不知为何,她的脑子开始不听使唤,不停回放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且是把细节放大了地重复回放。
撞在他身上,感觉很棒吧?
唐幼一很想问那位叫香香的姑娘。因为她曾真实而热烈地感受过。
她还用手m过他,他就会忍受不了地的深深吸气,星眸紧紧注视她,告诉她他喜欢这样。
她不仅用手m过,她的身体所有地方都与他的摩c交r过。
……
他特别受不了这样的摩c,漂亮的嘴唇会无意识地张开,发出叫人听了脸红耳赤的声音,双瞳如宝石般焕发美幻迷人的光芒,力气也愈发地大,似要将她的灵魂吞没……
唐幼一紧抓凳子两侧的小手微微颤抖,鞋子里的脚趾早已紧紧卷曲。
光是这么回忆,她已情难自禁,想要离开逃到别的地方缓缓,双腿却虚软无力站起。
然而想着想着,心里又难受地想哭。
因为她发现,这些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他们的缠/绵/悱恻,并没有这段/纵/情/拥有了彼此的经历。
他只经历了她的无情与轻浮。
唐幼一缓缓垂下脸,苍白的嘴唇发出无声的嗤笑,嗤笑自己多余的伤感。
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事已至此,已退无可退,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与冯川坐在厨房门外等吃的婆婆,远远就看到风风火火朝这边来的蓝脸人,乐呵呵打招呼:“呦,这蓝脸谁勾的,怪好看的。”
蓝脸人没那么客气,直接将她请到后门,压低声质问:“你告诉她我在这儿?”
婆婆环臂没好气:“我告诉她?有何好处?我可没那么大方,帮着媳妇认她的姘头。”
“你!”
蓝脸人被她难听的话一噎,要不是顾及这人是二师兄,又与师父关系不一般,他已经将他打得爹妈不认了。
蓝脸人冷哼:“如果她知道,定是你泄露的。”
婆婆嗤地一笑。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人看着生气,那耳朵却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心里乐着,兴/奋着,定是方才发生了什么让他心花怒放的事。
这人,看似冷傲,其实就是个孩子,一个时辰前还哭的稀里哗啦找他要毒药毒自己,转眼又不知因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欢喜到耳朵都红了。
她的冯川都比他稳重大方!
婆婆故意问他:“你是想让她知道还是不想?”
蓝脸人仰着下巴:“自然是不想。”
“那你直接走啊,眼不见为净不就得了!”婆婆揶揄:“再不然,我那药,你还没吃吧?赶紧的,三粒,什么烦恼都没有!”
闻言,蓝脸人气势顿时软了:“那不成,师父让我回来的……药不是都得饭后吃吗……”
见她一副我已经把你看穿的样子,又横眉竖眼凶起来:“你别得意,我劝你安分守己,不然,师父若知道你在这儿,看你还怎么逃!”
婆婆见他竟敢威胁自己,气得牙痒痒,对着他的背影一顿骂:“你也别得意!有种你卸妆啊!”
蓝脸人回头指她:“我这就卸给你看!”
然后,在餐桌上,婆婆果然看到蓝脸人卸了妆。
不过,却粘上了假胡子,拉拉碴碴地满脸都是。
婆婆指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孟鹤棠,笑得是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在屋内喂姑姑吃饭的唐幼一,听见婆婆肆无忌惮的笑声,好奇地往窗外看,蓦地,就在人群中看到那人的背影。
只是瞥到他那遒劲紧窄的腰部线条,唐幼一便像被烫到一样颤栗一缩,扭开了脸。
“怎么了?”躺床上的唐来音发觉她的异样:“看到什么了?”
唐幼一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没事。”继续喂姑姑吃饭。
“真可惜,见不到孟鹤棠。”唐来音遗憾叹道:“之前就觉得他藏着秘密,原来一直在为家族忍辱负重,不敢抬头做人。那么小就跟了沙家班,必是聪明绝顶,到了今日必也是武功高强。最让我称奇的是,他之前扮的是蠢货,一转眼又能做一个硬汉,短短三年就获得了多疑狭隘的裘琛的赏识……要不是林非献从中作梗,他日必是枭雄,带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说到这里,唐来音像想起什么地问唐幼一:“他现今几岁来着?”
“十九。”
闻言,唐来音的表情更夸张了:“才十九!啧啧……这家伙太厉害,之前真是一点没看出来,做我小乖的夫婿太适合了……小乖,你不觉得吗?”
唐来音发现唐幼一的反应太平静了。
往常,只要是说起孟鹤棠,她总是局促略带害羞,像现在这样冷淡的,几乎从未有过。
唐来音不禁疑惑:“小乖,你对他不感兴趣了?”
唐幼一淡淡点头:“不感兴趣了。”
唐来音讶然:“为何?”
“我忘不了他曾经是怎么配合上官绾欺负我的,就算是迫不得已,我也无法原谅。”唐幼一的声音徐徐无波,冷的让唐来音都感到有些陌生:“要不是他们孟家苛刻,爹娘也不会死……而那个江审,也直到今日才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说到这些,唐来音也觉得苦闷:“这一点确实不可饶恕……但是,话说回来,若说孟家一直忍辱负重,隐藏自己是前朝的忠臣身份,那么,我怀疑孟家从言情书网落得如今的下场,是他们自己故意造成的。为了从这世上销声匿迹。这么说来,孟鹤棠父亲孟均应当也藏得深,不容小觑……对了!幼一,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唐来音一把握住唐幼一的手,神色认真道:“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三年前你爹娘死了好些日子我才得到消息吗,原来是有人故意拦截了你的消息,那个人就是林非献。后面我能得到消息,是孟鹤棠的功劳,是他派人去查清情况,然后又着人寻我的消息,再用我不会怀疑的方式让我知道你爹娘遇害了。”
唐来音的眼中含着感动:“不止这些,当时我们姑侄俩能顺利离开崇延,也是由孟鹤棠操持安排,且一路有人跟随保护我们到幽州。若不然,那林非献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走,这些都是方才钟静告诉我的。幼一啊……”
唐来音重重握了握唐幼一的小手:“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
唐幼一仍旧垂着视线,神色也依旧淡淡,但从她拿羹舀饭的手僵滞不动了来看,她内心并不平静。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
但是,她选择了各自安好,选择了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