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宫铭没有变成僵尸,这是他第二次为宫铮而死。
时至今日,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当初为什么要救宫铮?
啊……是的,他想起来了,根本没有什么蓄意谋杀,杀死他的不是宫铮,而是……自己。
——那一日,汽车要撞上的不是宫铮,是他宫铭半路冲出来,将快被卷入轮胎底下的宫铮一把推开。
随后,世界一片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
孩子们加油啊!!
第54章 我的英雄
宫铭是长男。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邻居家交口称赞的模范孩子,与性格阴沉的弟弟宫铮不同,宫铭为人温和,成绩优异,还在街道组织的少年队里打排球。
而相比之下,宫铮从小身体就不好,却常常与别家孩子打架,因常去医院而落下学业,宫家父母每每都会被请去学校喝茶。
人们常说,宫家的两个孩子,一个天一个地。
那时去医院探望宫铮,宫铭总是会带上一株鹅掌草,那是一种小小的,五瓣形的白花,极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夹在一堆姹紫嫣红的康乃馨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宫铮很喜欢鹅掌草,他有一本植物图鉴,第一页的植物介绍就是鹅掌草。
——那本图鉴是宫铭送的生日礼物。
每每望着弟弟沉默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宫铭也会慢慢勾起嘴角,有种满足之情充盈在心间——他喜欢弟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喜欢被依赖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教弟弟排球的规则,给他看自己比赛扣杀的视频,亦或是展示训练时身上磕出的伤口,宫铮小心翼翼地用温软的手指点在他的手臂上,心里就浮起一颗颗泡泡似的幸福感。
宫铭明白,在弟弟眼中,自己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但他小小的满足,却慢慢随着宫铮的成长被剥夺。
父母在事业上小有所成,替宫铮换了更好的医院和治疗,宫铮的身体开始慢慢痊愈,当兄弟二人步入高中,宫铮已经完全恢复健康,甚至还有所见长——他长高了,变结实了,就像一株慢慢抽条的小树,总有一天会成为参天大树。
直到那时宫铭才发现,他竟需要仰起头,才能直视宫铮的眼。
没有关系,他安慰自己,宫铮还是那个默默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喜欢用憧憬的眼神望着他。
所以即使父母的关注开始更多放在宫铮身上,学校里的女孩嘴中开始出现宫铮的名字,他也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用一种近乎包容的态度注视着这一切。
——一直到那一天。
“哥哥,”皮肤黝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宫铮似乎很局促,却又带着一点莫名的期盼,小声对他说,“我被林晨教练看中了。”
宫铭:“……什么?”
宫铮以为他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哥哥在的排球队的教练,那个退役的前任国家……”
“不要说了,”宫铭忽然打断他,“我知道。”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但宫铮没有察觉,依旧钝钝地,甚至带了点欢欣道:“以后我可以和哥哥一起打排球了。”
不要说了。
“我们一起练习,一起打比赛。”
……不要说了。
“哥哥是什么位置?主攻手吗?那我要不要也……”
“我叫你不要说了!!”
“啪——!”
一只花瓶被掷于两人之间,水花四溅,陶瓷的瓶身碎了一地,从中裂开一道巨口,潺潺流出透明的液体。
宫铭捂着胸口,仿佛那里也有某种黑色的,粘稠的东西涌了出来。
宫铮有些胆怯,但第一时间想去握住他的手:“哥哥,没有受伤吧?”
宫铭低下头,宫铮的手比他大上几分,骨节分明,五指有力,一个念头忽然跳入他的脑海
这是一双为排球而生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那些从体内流出的粘稠液体聚集在脚边,就像是把他沉入一池沼泽,令人窒息。
手微微用力,却从指间传来一种冰冷刺痛的触感,他低下头,一枚碎瓷片躺在手心里。
——好像是方才摔花瓶的时候下意识握住的。
宫铭盯着这枚瓷片,边缘尖而利,如果扎在人的身上,一定会直接划破皮肤,撕开筋肉……
“哥哥?!”
像是被人从一潭冰水中猛然拉出,宫铭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什么?”
“手!”一双温暖的手闯入他的触感,宫铮拉开他的右手,“你被划伤了!”
宫铭才注意到左手因握碎片太紧而被拉开了伤口,正颤颤流下鲜血,那鲜艳的颜色像是要刺入他的视网膜,宫铭只盯着看了一秒,迅速移开视线:“没事。”
宫铮的语调里透着担忧:“可是……”
“走吧,”宫铭忽然反手抓住他,“去学校。”
宫铮愣了一下:“……啊?”
“林教练不是要选你入队吗?”宫铭淡淡笑道,“这可是好机会,你能作为体育特长生入校,爸妈也会高兴的。”
宫铮的脸庞随着他的话而逐渐晕染开笑意:“恩。”
宫铭回给他一个微笑,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那眼中的黑泥,也慢慢埋入深渊。
“为什么不去比赛?!”
“……我不想。”
“宫铮!你给我站住!”
因为这一声吼,周围人纷纷投来试探的视线,宫铭紧了紧拳头,强迫自己沉下气:“林教练说你要退出这次的青年赛?”
“是,”宫铮毫不退让,“我不想去训练。”
宫铭深吸一口气,感到太阳穴突突的跳:“为什么?”试图和他说理,“这是全国规模最大的排球比赛,如果发挥的好,很有可能被国家队发掘,以后就能……”
“我不要,”宫铮打断他,“我不想去国家队。”
“……什么?”宫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是为了什么打排球?!”
有一瞬,宫铮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但十六岁的少年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吐露心声,宫铮张了张口,却只是道:“总之我不想去,林教练也同意了。”
他作势欲走:“哥哥别再管我了。”
宫铭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从宫铮高挑的身材,流线型的肌肉和修长的手臂上一一掠过,即使看不到自己的脸,他也能想象脸上的表情——嫉妒,怨恨。
凭什么宫铮这个半路出家的人能夺去正式队员的资格,凭什么他对排球的热爱更甚,教练却从不肯多看他一眼!
甚至……就连宫铭心心念念的青年赛,宫铮却连出席都不想做到。
“……宫铮,你给我站住!”
终于,愤怒像是熔浆般在他体内爆发,有一瞬宫铭什么都顾不上,直直朝宫铮冲过去,在马路中央一把拽住他:“你聋了吗?!”
“哥哥!”宫铮挣了一下,“松手!”
两人的体型差距让宫铮轻易就挣脱了宫铭的束缚,后者坑呛后退,差点摔到地上,见状宫铮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小心……”
“别碰我!”
这一个善意的举动却反而更加激怒宫铭,他倏然甩开宫铮的手,像一只刺猬般竖起浑身的刺,“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你说什么?”宫铮错愕,“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还欲上前,宫铭已迅速站起,扣住他的手:“我不管你的想法,总之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饶是宫铮不免也泛上怒气:“不!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决定?”奋力甩开宫铭,“你这么爱排球,为什么不自己上场?!”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宫铭的手指在颤抖:“你说什么?”
“我……”宫铮的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想要上前,“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宫铭却猛地向后退开:“别过来!”
啊,他在嘲笑我。
胸口像是被一双大手猛然篡住,几乎使人透不过气来,宫铭瞪着通红的双眼,用一种几乎仇视般的目光注视着宫铮。
他早就明白,自己的体力不够出色,身高没有一米八,反射神经也不灵敏,在几乎像是为排球而生的弟弟面前,自己似乎只能永远做一颗被星光遮蔽的小石子。
但当这一切如此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一想到他不再是那个受人敬仰的兄长,曾经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如今成为触手难及的存在,吸入肺中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火辣起来。
原来他已经……失去兄长的光辉。
“我明白了,”宫铭惨笑了一下,“你走吧。”
宫铮犹豫道:“哥哥……你没事吗?脸色很不好……”
“不用管我,”宫铭挥了下手,“你已经大了,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他转身欲走,世界与他之间像是阻挡着一层看不见的阻壁,他看不见任何的颜色,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以至于那辆横冲直撞的车闯入眼前,他才堪堪抬起头。
“哥哥!”
身后一双有力的手陡然拉住自己,宫铭睁大眼,视线里宫铮的脸被无限放大。
宫铮的身后,车灯像是一场刺眼的光雨,朝他们铺天盖地压来。
现在回想起来,任何一次练习,任何一场比赛,宫铭都未曾有过如此迅敏的速度。
他一把推开宫铮——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随后,迎面撞入那场光雨的洗礼。
“哥哥!”
被吊在半空中的宫铮见宫铭摔到楼上,赫然爆发出一声伤兽般的吼叫,他奋一用力,竟生生扯开藤蔓,从半空中落下,索性离地距离不是很远,他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却迅速爬起,朝宫铭冲过去。
“为……为什么……”
大滴的泪珠从宫铮的眼中汹涌而出,他跪倒在宫铭面前,想要伸出触碰宫铭,却又突兀停在一厘米的地方,“我……”
宫铭叹了口气,他的手臂折了,没法再抬起来,但就算能动,他想,应该不会再推开宫铮。
“别哭了,”他道,“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不会再有人管着你。”
那三个人类不会放过杀死他的机会,就算是僵尸王,被除掉的方法也有很多种,更何况他能看出三人中那一男一女实力并不俗。
宫铮却紧紧握住他的手:“不……”他的语调因抽泣而显得断断续续,“我不想这样……”
明明哥哥口口声声说讨厌他,为何三番两次要救他?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宫铭又叹了口气。
“那时推开你,”他轻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宫铮明白他是指车祸,顿了顿:“……什么?”
“这样一个好苗子,不打排球可惜了,”宫铭道,“如果放任你被车撞,林教练一定会……”
“你说谎!”
宫铭一愣。
惨白的手被宫铮死死握住,宫铮抬起微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宫铭失笑:“怎么?你还能读到我的内心?”
“我不能,”宫铮摇头,“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他牢牢握住宫铭的双手:“从小到大,哥哥一直是我的英雄。”
会替他赶走欺负人的同学,会哄他喝下苦涩的药,会在训练后送上冷敷的毛巾……在他的头顶撑起一把小小的保护伞。
宫铭一顿,眼中泛起苦涩:“别骗人了,”苦笑道,“有什么用?我连你都比不上,怎么可能……”
“不对!”
宫铮忽的打断他:“哥哥只是没有意识到罢了。”
小时候他是医院的常客,病房外是一片草地,每次家人来探房,由于病房里只能有一名家属,哥哥无聊之下会去草地上练习排球。
如果伸长脖子从窗口往外看,刚好能看到草地上的景象。
从那扇小窗里看到的哥哥,在飞翔。
那时宫铮就决定,如果他的病能痊愈,一定要像哥哥那样,用尽全力向着太阳起跳。
所以就算他开始用俯视的角度注视哥哥,就算哥哥的脸上带起冷漠的拒绝,宫铮还是一步一步,小心地更在宫铭的身后。
因为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哥哥永远会护在他的身前。
——就像被怪兽绑架的小男孩总会得到英雄的救助。
“哥哥,”他轻轻拉住宫铭的手指,“你知道鹅掌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宫铭缓缓抬起头,黑夜将要过去,黎明即将来临,迎着天边那道熏红的线,他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个笑意。
“你太小看我了,”他轻声道,“那本图鉴……可是我送给你的。”
宫铮也笑了:“那就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