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望暮缓缓睁开眼睛看她,声音戒备:“你是谁?”
明明表情凶猛得像一匹小狼,但是因为他这副可怜相,江如画无奈地笑了笑:“救你的人。”
孩子因为过于精致的五官看不出男女,于是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朋友?”
雪团子似的小孩撇过了脑袋,闷声闷气:“……不告诉你。”
江如画被他逗笑了:“没关系,那就我先说吧,我叫……”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她为什么记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
雪团子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困惑,哼了一声:“你快把我放下,我不需要你帮忙。”
江如画闻言,敞开了点衣袍,小孩瞬间被寒风冻得颤抖了一下。
她又把大氅紧紧包好,小孩这才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如画想了想:“我就是住在这里的啊,只是风雪太大了,把我的房子压塌了,我就只能在这里走啊走了。”
小孩皱眉:“那我们怎么办,不是还是要冷死。”
“你把我放下来吧,”小孩开口,“你快点离开这里吧,带着我,你离不开这里的。”
“我要是把你放下,你冻死了怎么办?”江如画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小孩的表情就如同这里的雪一样,冷冷的:“我不会死的。”
“但是如果你被我母亲发现了,你就会死。”
“我母亲是墟狱深渊魔主,虞蘅。”
“你就是虞望暮?”果然没捡错。
没想到小孩皱了皱眉:“虞望暮是谁?我是虞渊。”
“本殿的名字是虞渊,日落之处,虞渊。”
江如画笑了笑,看见这里漫天的雪色如画,便颔首道:“我叫如画。”
我叫如画。
虞望暮的头忽然疼起来。满脑子都是那喧嚣的“战,战,杀,杀。”
他知晓是母亲的药又起作用了。
他暴躁地推开她:“滚开!”
江如画被他推得栽倒在雪里,虞望暮也从她身上滚落下来。她讶然地望着虞望暮掌心化出一道小光剑,随即他眉头皱得死紧,将那小光剑毫不留情地戳进了自己的左手。
总算换来了片刻的冷静。
江如画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她连忙裹了雪给他止血。
小孩一脸木然地望着她。
忽然,他开口了。
“你说,为什么我还不能死呢?”
江如画心头大震:“小小年纪说什么胡话?不许死啊,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刚刚从雪地里捡回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死呢?
母亲明明恨我,却说爱我,他想起自己在幽暗的地牢中,母亲一点点剔去他的龙角,剐下他的龙鳞,哼着歌叫他渊儿,小渊儿,让他听话。
挖一次,又会再长出来一次,每一年,母亲给他剔角剐鳞的时候,是她最高兴的时候,也是他最高兴的时候——母亲会因为他看上去不再像是龙而高兴,他会因为重伤不能再继续杀人而高兴。
母亲告诉他,这人世间没有人会爱他这样一个怪物,只有母亲会接受他。
想要让母亲爱他,他必须乖乖吃药,然后在药性的作用下去杀掉母亲送来的人。
今天他逃跑了,因为锁链没有锁好。
可是他总会再次被抓回去的,不,应该是他自己回去——这世界上,除了母亲,没有人会接受他的,他是个坏孩子,是个怪物!
江如画本以为这小孩又要说什么赶她走的话,却没想到他闭上嘴巴,留给她一个背影,什么也不愿意说了。
过了半晌,他吸了吸鼻子,才带着点冷酷道:“滚开。”
过了一会儿,身后果然没有声音了。
他试探着转过头——背后只有呼呼的北风。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才是对的,这才是正常的。
虞渊,你注定就是个没人要的小怪物。
母亲说的是对的。
他费力地支撑起身体,一拐一瘸地走回来的方向。
忽然,他脚下一轻,虞望暮吓了一跳,下意识蹬了一下腿:“谁?!”
此时才是那个温暖的声音:“是我!”
“你看,我在,你又要我滚,我滚了,你又要哭。”江如画心想,可真是个死傲娇小孩儿。
虞望暮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不愿意去看她,只低低应声:“哦。”
江如画把他翻了个面抱在怀里,才看见他大眼睛里都是泪水,她慌了手脚:“哎呀你哭什么,我没笑话你啊。”
小孩明显压着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你为什么还来捡我。”
江如画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小孩抽抽搭搭起来:“你别和我玩了,我是坏孩子。”
江如画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了一把他软乎乎的脸蛋:“说什么呢。”
“你是个好孩子。”
虞望暮眼里带着点倔强:“你不明白的,你才和我见面,你这么知道我是好孩子。”
江如画顺着他意思说:“哦那好吧,你是个坏孩子。”
大眼睛里的泪水即将决堤。
江如画收声:“……才怪。”
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小孩子,戏怎么这么多。
她好言好语问他:“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男孩抽抽搭搭:“嗯,走吧。”
江如画心想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便问他:“你不怕我是坏人?”
结果小孩儿哭得更伤心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更坏的孩子了。”
江如画:我就不应该提这一茬。
于是她拍拍他脑袋:“不用告诉你母亲?”虽然听上去还有根据那个什么短命系统的资料来看,他过得不是很好。
虞望暮犹豫片刻,他小脸上还挂着泪水,一双宝石一样的猫儿眼望着她:“你能带我走吗?”
说完他就心虚地低下头,果然,他是个坏孩子,想要利用她带他逃走。
没想到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怀疑他:“可以啊。”
虞望暮忽然更加难过:“你不要讨厌我。”
江如画觉得这孩子真的又好笑又可爱,拍拍他脑袋:“好,走吧。”
雪原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怀中的孩子探出一个脑袋,望着遥远的来时路,他默默起母亲身边那个伯伯,他总是带着半张面具,这一次,也是他悄悄放他走了。
他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小渊儿,不要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奶团子师兄。
师兄并不是大众意义上的真正反派
虽然他的童年凄惨,但是一切只会“因为遇见过黑暗,所以珍惜每一份温暖”
他真的是本性善良的孩子
我自己写的时候也很心疼师兄
他真的真的是个超级可爱的好孩子
说,我儿子可不可爱!
(我下一篇的二儿子就不一样的,郁小狗是那种经历过黑暗就要摧毁光明的真.病娇)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伏笔嘿嘿嘿
第44章 迷梦
江如画抱着虞望暮走了很久,大概因为这具妖的身体,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疲惫,怀里的孩子脸蛋红扑扑的,也伴随着她一摇一晃的脚步睡着了。
她手指温柔拂过他的眉间,拨开那一缕长发,仔细端详着他,心想,为什么他看上去这样眼熟?
没等她看明白,面前的一片雪原逐渐变为了绿色的草地,她便决定在此处歇歇脚。高丘上有红色的浆果,她望着那诱人的色泽,顿时感到肚子有些饿了。
她吞了口口水,将大氅脱下,裹住了虞望暮小小的身躯,准备去采摘浆果果腹。
可她方才走到一半,就听见有尖锐的鸟鸣声,旋即就是巨大翅膀的阴影掠过她的头顶,向地上的大氅裹着的小小身躯冲刺而去。
江如画心惊肉跳:“虞望暮!”
小孩倒是真的很机警,江如画远远看见他猛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手中即刻生出长剑,对着那巨鸟就是毫不留情地一划!
他是瞄准了它的命脉的,江如画看得清清楚楚,血液如花喷射溅开,他玉白色的小脸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闪动一下。
大氅上沾染了血迹。
江如画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
她选择了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费力地向小丘上攀爬,用衣裙裹了一兜的红色小浆果,最后险些从高丘上滚下来。
小孩从大氅里坐了起来。
他表情正常得不可思议,大氅上的血迹,巨鸟的尸体,如同只是方才的一个梦境。
江如画不知道他是怎么清理的,不过她既然装作了什么都不知道,自然要一装装到底。
她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手中的浆果,递给的孩子,微笑道:“饿了吧?”江如画心想,那短命系统之前说让她把他杀了,说他只是个孩子什么的,说她很容易就能杀死他……简直比做梦想得还要美。
虞望暮接过浆果,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发现她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后,松了一口气。
不要知道,不要知道。
江如画和他相对无言地吃了一会儿小浆果,虞望暮的神情忽然一崩,拉着她的手就念了个诀。
江如画小声问他:“怎么啦?”
小男孩的眉头紧皱:“他们来找我了,不要出声。”
如果是他一个人走到了这里被发现了,还能够在那些人手中全身而退,但是,只要他们发现是如画将他带走,如画一定会死在这里。
果然,他方才说完,江如画就讶然听见一阵清啸,顺着声音抬起头,她便望见天空中飞过无数黑压压的影子,都是清一色精兵铠甲。
虞望暮等到那群盘旋的精兵飞走,才对她说话:“你走吧。”
江如画望着他严肃板着的小脸,觉得好笑:“你觉得我抛下你,一个人走在荒原里,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了吗?”
虞望暮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了头。
江如画拍拍他的头:“小孩,不要想得太悲观啊。”
“你看这天下那么大,总会有你母亲找不到的地方吧。”
虞望暮闷声道:“没有的,她永远都能够找到我。”
江如画叹口气:“好啦,就当是我强迫你跟着我走吧。”她俯身将孩子抱起来:“我们又要出发了。”
就这样二人再度上了路。
江如画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微微发痒,侧眼便看见小孩柔软的小手轻轻地好奇地抚摸着她竖立的兽耳,见到她的目光,虞望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迅速收回了小手。
但是耐不住她一直看着他,他小脸涨红:“你的耳朵,摸一下就会动。”
江如画心里都是柔软:“是吗?”伴随着说话,她又动了动耳朵。小孩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没忍住又想去摸一下,但是很快收回了自己的手,极其小心地望着她。
“你不觉得烦吗?”小孩结结巴巴问她。
江如画心中满是怜爱:“为什么?”
“我不讨厌这样,你摸吧。”
虞望暮小心翼翼地望了她一眼,确定了她确实没有露出任何一个接近厌恶的表情,这才伸出了小手。
他眼眸里如同盛满了星星。
他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微笑:“谢谢。”
谢谢你给我摸耳朵,谢谢你不讨厌这样的我。
江如画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场景无比熟悉,但是偏偏说不出来哪里熟悉,于是她微微低头,将毛茸茸的耳朵送到了他掌心中。
他真的好容易感到满足啊,江如画想,她原本以为有着那样黑暗的童年的孩子,应该极其不好相处的。
“不会感到难过吗?”她忽然问,“你母亲那样对你。”
虞望暮揉她耳朵的动作顿了顿:“原来你认识我吗?”
江如画本以为这样问他,他心中应该会对她起戒备的,没想到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干净澄澈:“所以你是专程来带我走的吗?”
“你真好。”
“你是哪一位姐姐?我记得照顾我起居的姐姐,经常被母亲更换。”
江如画忽然有些如鲠在喉,她不相信经历过那些事的孩子,会这样天真——也许只是,他选择了善良。
因为在他黑暗的世界里,他珍惜每一份有可能是温暖的温暖,所以收回了所有恶意的揣测。
看着他眼眸中的期待,她开口道:“是啊,我是专程来带你离开的。”
“开心吗?”她勾了勾他的小下巴。
虞望暮眼睛很大,里面是一片望之见底的星河。
他笑了:“开心。”
面具伯伯说得对,不能因为他身处黑暗就否定光明的存在。
看着虞望暮心无旁骛地玩她的耳朵,江如画收紧了手臂,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终于,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虽然也是荒郊野外,但是好歹有村庄了。
她歇口气,想要找个地方落脚。
她问虞望暮:“累不累?”
小孩非常懂事,回答:“不累,一直是姐姐抱着我,我都没有走路。”
可爱的小奶包子好像有点心疼她,收回了揉耳朵的小手,手掌一挥。
于是江如画愕然地望着真正的“平地起高楼”。
虞望暮奶呼呼的小脸上还带着点害羞的微笑:“我们在这里休息可以吗?”
江如画望着面前这装潢精美的宫殿,吞了口口水:“这会不会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