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该多么庆幸过去的幸运,保她安然无恙,让他现在有听她讲述的机会。
时鉴没打断季向蕊的话,由她慢慢地,一句句地往下说。
“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事过去了,我只要不回想就没关系。”季向蕊似乎有些忍不住,转而把头埋进时鉴的颈窝。
温热的眼泪一滴滴地坠在他的颈窝间,被风镀得微凉,却是氤氲不散。
湿意积蓄的越多,越是能在这声静风止的夜下,酝酿出一丝抽疼。
季向蕊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时鉴,就算感受着后背有他的轻拍,嗓音依然越说越哑:“我当时治疗疼得不行,已经到了连哭都不能缓解身心的难受。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痛。”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出的国,也是两个人一起走过的战地现场,最后拿着照片报道成品回来的竟然只有我。”季向蕊的声线颤得直抖,“明明更多的都是老师教我写的,我却因为那一次,成功晋升,一路直上。”
“所有人都说我是后起之秀,但他们都不懂。如果没有老师,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季向蕊很想好好说,可有些话压抑了太多年数,再要把真实牵连光下,的确早成了为时已晚的艰难。
“出事后,老师的尸体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如果这不是假的,那我就还信老师没走,她迟早会回来。”
季向蕊呼吸骤顿的同时,时鉴也跟着呼吸骤顿。
他们当下的情绪已然拉扯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
“其实我们原先是和难民营的人保持距离的。交流仅在采访,不会再有更多。”季向蕊说,“可是老师没有,她很善良,时常会去难民营。”
说到这里,季向蕊抬头,红到微肿的眼怔怔地望着时鉴,“还记得船上的救的那个外国女孩子吗?”
时鉴嗓音微哑,但还是回了她话:“嗯,记得。”
谈到Cathy,季向蕊淡笑了下:“其实她原先是没有英文名的,是因为后来交流过程中,那家妈妈想保佑自家孩子的平安,顺道让老师帮忙取了个。”
“cathy,纯洁的人。”
季向蕊不想过度放任自己的情绪蔓延,干脆转移话题,放轻松地说:“所以后来被绑架,是在我最后一天结束工作,去难民营那天,才碰上的事。”
季向蕊真的不敢想象。
如果那次绑架,没有时鉴出现,她现在可能会漂泊到哪里。
这根本就不是定数。
如果没有他,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可真到意外降临的那一天,他们除了束手无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就像胡韵杉和她说的那句
“有些话,该说的时候就要说。”
季向蕊现在就该抓住机会。
她抬头看他,满腔的眼泪顿然间汇聚成了助推的利器,她抬手自己擦了擦,却没擦得干净,“时鉴,对不起。”
时鉴抬手,用指腹替她把剩余的那点湿意抹去,语气少有的温和:“和我道什么歉?”
“那通短信,始终让我觉得,当年是我把你给弄丢了。”季向蕊想坚强,不想哭,但屡屡说到当年的事,都让她内疚负歉,“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时鉴如鲠在喉,闭眼的同时,想到了自己离开前的那天早上,浓云压城,风声凛冽,一如他低落不堪的情绪。
这些,他没打算和她说。
所以说出去的话也只是平淡:“知道吗?”
他顿了几秒,才说:“这么多年,我都后悔至极。”
“什么?”季向蕊没懂他意思。
时鉴话音极淡:“当时的我不懂,自以为只要满足你的要求,就能让你开心,却没想选的是最伤人的方式。”
“错的一直是我,不是你。”他揉住她的脖颈,把她带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摩挲着,认真说,“是我该对不起。”
更多的话,溢于言表的叙述,他们或许不再需要。
很多隐藏在时间背后的话,现在看来似乎寻常平平。
可当局者迷的道理却始终不会有假。
他们曾经受困五年的枷锁,看似解不开,逃不掉,生生逼得束缚难忍。
时间的沉淀却早已给了他们答案,给了他们方向。
放不下彼此的感情,经由时光的轮转,定会辗转重来。
前一次因况松开的手,这一次不可能再会有松开的机会。
季向蕊想到年中出国的工作。
带着重回战场的挑战性,她思忖够久后,低声说:“这次,我也会平安回来找你,我说话算话。”
话音缭绕的客厅,明灯晃过人眼,将他们彼此的模样勾勒得清晰透彻。
年复一年的希冀,自去年的无意适逢起,早就有了定数的解答。
她想做的,他会说的,统统在此刻融汇到了一条线上。
时鉴自知自己已然没法在源头处挡住,便只能顺由她心,毫无二话。
“嗯,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面:请你们看看我,我坨了。
继续加更。
第44章 【加更】
一如所料,过去的那五年,他们都在时光的磨砺中变成更好的人。
各在顶峰,期会相遇。
所以有时候,离开也并非是件坏事。
如果命中注定会再遇到,他们每分每秒的错过,都会在今后的细数时光里,重新被赋予深刻的定义。
错过的苦,当下的甜必定会统统补回。
心里话说开后,季向蕊觉得身上的负担都相继少了不少。
她先前没经验,所以上药是第一次,有点手生。
因为腰腹和后背都要涂药,所以时鉴只能把军衬脱掉,但他光着上身,季向蕊总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她但凡看到不该看的,倔强不屈的神经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蹦跶,给以清醒的警告,迫得她莫名紧张起来。
两厢对比,时鉴越是气定神闲,季向蕊就越是如坐针毡。
她忽然心想,这三岁的年龄差还真不是白长的。她要是比他大三岁,现在坐在这是不是就是老油条?
以至于药还没来得及上,季向蕊满脑的那堆浆糊就已然在搭设她跳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快乐生活。
冷不丁地,季向蕊将难受尽抛脑后,心里漫溢的得意遮藏不住地快要从眸中跃出来。
她实在头铁,药擦着擦着,唇边的弧度就不深不浅地勾了起来。
时鉴察觉到她的分心。
在她下一秒手再伸来的时候,他一下抓住她的手腕,漫不经心地挑眉,“笑什么?”
季向蕊挣了两下,没挣得开,只当他是想多,老实解释说:“我没笑你啊。”
“那你笑什么?”时鉴被她带笑。
这会,季向蕊脑海还在浮现画面。
她发觉到自己意识走得太过嚣张,是不太能让时鉴知道的画面。她头脑风暴了下,干脆选择安静闭嘴,不吱声。
时鉴倒是耐心颇丰。
见她没动静,他还稍用了点劲道,把她扯近到自己身前,笑得随意,“怎么不说话?”
季向蕊被问得难免心虚,拐弯抹角绕话说:“我和你待一起就开心,笑一笑不行?”
眼见着时鉴拿不出接续的话,季向蕊蹬鼻子上脸的小狗脾气来得起劲,顺道兜圈转移话题:“不对,我不该笑的。”
“为什么?”时鉴有点被她绕进去。
季向蕊放下手上的纱布,反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不太满意地嘟囔了声:“我回来路上说什么来着,我夸你煮面好吃,然后你就给我煮坨了,我还吃什么?”
时鉴逗她:“刚才是谁先找的话题?”
季向蕊一噎,理不直气也壮地挺直身板,歪理也硬要给他掰正:“明明是你先亲我的,你还有理了?”
“嗯。”时鉴笑得肩膀微颤,“我没理。”
季向蕊被这突如其来的服软搞得有点懵,“你干嘛?”
“什么?”时鉴玩着她手,温热指腹的摩挲,擦过似有若无的酥麻。
季向蕊质疑他:“你不和我对着干,我不太适应。”
时鉴只觉好笑:“我什么时候和你对着干过?”
说到这,季向蕊可有印象了。
她掰掰手指就能扯出五六七八件能治他的事,难以置信地说:“你以前老欺负我,老和我对着干,你都忘了?”
时鉴跟话:“比如?”
季向蕊真是越说越来气:“你以前打篮球,老让我去给你买水,关键你还不给我跑腿费。”
“跑腿费?”
“是啊。”季向蕊一本正经,“季淮泽吧,虽然偏心,但我每次给他跑腿,他都给我跑腿费,你没一次给的,我好气。”
时鉴挑话说:“那你还不是买了?”
季向蕊:“……”
几秒后的大眼瞪小眼,她愣是给他气笑了:“那我能见你渴死吗?你渴死我这娃娃亲怎么办?”
“娃娃亲?”时鉴笑着从她手里把纱布和胶带接过来,利落贴好解决问题,随手拎起衬衫就往身上罩,“不是不认?”
季向蕊可没有:“是你当时否认的,不赖我。”
时鉴把药箱扣好放到一旁,随即起身,双手抱着季向蕊站在沙发上,是稍高于他的偏折角度。
他顺手就帮她把衣服领口扣好,顺她话走:“不是你让我否认?”
闻言,季向蕊蓦然愣了。
还有这回事?
再说了,什么时候她说话他能听进耳朵。
季向蕊觉得他这就是在胡扯。她不服气,抬手就捶了下他的肩胛,来劲说:“明明是你,你否认来着。”
“所以呢?”时鉴抬手就把她抱到自己身上。
季向蕊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很气?”时鉴直截了当戳破那心里那胀胀鼓鼓的小气球,“不是说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这词终于唤醒季向蕊沉睡多时的记忆。
哦,她是这么和他说过没错,但那不是因为他身边很多女生吗?这怎么还怪到她头上了?
季向蕊非要和他掰扯掰扯,一手搂着他脖颈,一手掐住他脸,质问:“那我叫你说,你怎么还真说?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
时鉴笑得眉梢微挑:“没有。”
“你少来了。”季向蕊没气着他,倒是把自己给气得不轻,赌气地别过视线,闷声说,“明明就有。”
时鉴也不和她绕,实话实说:“不是好奇答案?”
季向蕊点头。
时鉴明白说给她听:“我只听你话。”
季向蕊掐他侧脸的手一顿,视线拢回,和他目光不偏不倚地相撞,总觉这发展似乎在一点点地越离轨道。
她试图拉回:“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听话?”
时鉴亲了下她额头,“那以后多注意。”
季向蕊战未兴起就败北而归:“……”
因为每回和时鉴待在一起,季向蕊总会不知不觉就错过老院门禁时间,今天一如既往没能打破延时的记录。
所以抱着回不去的心思,季向蕊缠着时鉴,“说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时鉴真就重新帮她煮面。
季向蕊敲敲手机屏幕,给他看超时的时间,“都怪你,我又回不去了。”
时鉴把面从锅里捞出来,笑说:“原先也回不去。”
“什么意思?”季向蕊没听懂。
既然她想知道,时鉴倒也不介意晚点煮面。他搂抱着她走回房间,一下拉开衣柜,给她看。
果然,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季向蕊被出国标签贴的乱七八糟的行李箱。
季向蕊:“……”
怔愣几秒,她反应过来,“这箱子你拿的?”
“当然不是。”时鉴伸手推上衣柜的门,边往外走边说,“爷爷担心你没衣服换,特意找人白天送来的。”
季向蕊:“……”
“他送箱子你就接受了?”季向蕊狠心地重咬了下他唇,“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时鉴说得不紧不缓:“这样不好?”
季向蕊说不出来,感觉怪怪的。
不得不说,她现在很像“过时就回不了家,但又不能露宿街头,于是只好投奔娃娃亲对象家,希望他能好心收留她,给个睡觉的地方”的落魄可怜人。
时鉴敏锐察觉出她的情绪波动,抬手捏了下她的侧脸,“不开心?”
季向蕊低低地嗯了声:“换成是你,被赶出家门,会开心吗?”
时鉴笑着帮她解闷:“没赶你,两边都是家,住哪不都是一样?”
季向蕊听得有点脸热,但还是没即刻拉下面子,好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现在就只会哄我了。”
时鉴倒也不谦虚:“哄得好不就行?”
季向蕊:“……”
季向蕊没和他多扯行李的事。
她拍拍他肩膀,要下来,“你要煮多久?要不你和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每意思。”
时鉴随她意思,把她带到沙发边,让她自己穿鞋,跟在他身后。
季向蕊望着锅里面才刚下去,还要一会才有得吃,难免生了点打趣逗他的心思。
她有意站到他背后,装乖地从后环住他腰,避开伤口地把脸颊贴在他后背上,“我问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