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阆在船上受的伤太重,一同送进医院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他的癌症没法治愈,送入重症监护室后专家只向他们叹气。
这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了。
霍以灵坐在病房外,季未央端着热可可走过来,坐在她身旁递过去,低声问了一句,“情况怎么样?”
她摇头,季未央心里早就料到几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辛璃我倒是不担心,就是阿原……明天我要赶至玉城与当地警方汇合,张奚和的事牵扯出不少暗礁,我这次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的,如果,如果到时候阿原的情况不太好……”
“未央,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去工作吧,这是你的使命,阿原会理解你。”
霍以灵笑着说,却是越笑嘴边越苦,季未央安慰她,“有些事很难说得清,你、我、张奚和,我们三人从小到大闯出过多少祸,每次去霍宅我都会想起那一小片被我们放了火烧起来的庭院,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被教训一顿也能知悔改,可惜张奚和与我们偏偏走错了道。”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奚和不该是那样的人。”
那样偏执,因为钻研于他的精神世界从而变得分不清真假好坏。
“每个人都会有邪念,有的随着暗火丛生,有的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湮灭,有因有果,都是自己的选择。”季未央站起身,霍以灵也起身,他们短暂的相拥,然后暂时分别。
“她在等我。”季未央笑着告诉她,霍以灵知道他指的是薛黎,“现在不怕了?”
“我想明白了,过去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我总以为只要我远离了她就会保她安全,其实不是,我不愿意做个怂包,我的女人我一定能保护好,我爱薛黎,就这么简单。”
霍以灵点头,看着他离开。
走廊尽头,他们的背影如此和谐,霍以灵抹去眼角划过的泪,深呼吸一口大步走向辛璃的病房。
辛璃还未醒,她放在门把上的手犹豫了一下,迟迟不见动作,她往后退,门朝里拉开,纪廷峥站在门口,他胳膊长几乎是一瞬扯住她的手腕,“灵灵。”
“嗯,在呢。”
“好。”
无需其他话语,彼此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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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辛璃已经能吵着要出去散步。
她刚吃完梅拉熬的粥,擦了嘴再向纪廷峥撒娇,“哥哥,我没事了,这里也太闷了吧,就不能让我出去转转吗?”
病房里不论是不是VIP,只要在医院总有医院的味道,辛璃不愿在这里,纪廷峥一眼就将她看透,她不说离开是因为阿原还在重症监护室,他不回霍宅,辛璃也不愿走。
纪廷峥督促她再吃点,辛璃摇头,“吃不下了,我能去看看阿原吗?”
他斜看她一眼,沉声拒绝,“他还没醒。”
“那我也要去看看,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他。”
重症是什么地方,能进去也不见得能出来,能出来也不见得就是闯过了那一关,总归世事难料,阿原的病情已经不是他们人为能解决的问题,去一天少一天,谁都明白。
最后还是霍以灵带辛璃去的,她们站在窗户外,隔着透明玻璃往里看,阿原静悄悄躺在那,周边放着一排的仪器,他的面上看不出是否痛苦,平静的没有任何意义。
“嫂嫂,阿原会好起来吧。”
辛璃突然问霍以灵,她微微皱鼻,发出带有严重鼻音的闷哼。
是死是活,也就那样了,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出了重症就算好吗?
但愿吧。
辛璃当她一步转身,霍以灵见她走的慢腾腾,背上仿佛压着一座巨山,一点一点压弯她的腰,她偏就要了牙撑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辛璃是把那些事吞咽进了肚子里,她藏着不说并不代表那些事没发生过,事已至此,她怎么都躲不过的。
“阿璃。”
霍以灵叫住她,也很想问问她——你觉得顾时还活着吗?
他们请的海上搜救队24小时不间断的搜查,始终不曾打捞出顾时的尸体,打捞工作非常难,当时海上风波不断,巨浪一阵高过一阵,给搜救工作增加了几倍的难度,即便是不分昼夜的奋战,结果依旧艰难。
坠入深海,葬身鱼腹。
能吞噬人的大海,哪有活着的道理。
搜救队今早送来了打捞报告,纪廷峥足足看了半个钟,一言不发抽掉了半包烟。
霍以灵告诉他,“阿璃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在那种情况下做选择会给她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即便不爱顾时,可他就是一跃而下替她做了选择,换做谁都会记一辈子。她醒来就没有提起顾时,也不曾询问过顾时的下落,但我们不能这样做,纪廷峥,顾时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他做的这一切,辛璃应该知晓。”
“嫂嫂,嫂嫂?”辛璃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霍以灵愣了神,届时反应过来,才道:“你哥知道你闷,想送你回青琊山。”
辛璃那样清澈的眸,霍以灵一时不好当面问她,只得把问题抛到了纪廷峥身上,辛璃没说话,霍以灵握起她的手,叹气,“阿原的身体不如以前,但也没那么糟糕,三五天保准会出重症,之后回了青琊山,你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
“也行。”辛璃顺着她的话回。
当晚,辛璃就回了青琊山。
韩黎亲自来接她,听纪廷峥的意思是以后韩黎就是她的贴身保镖了。
车开上环山道,远方燃起了烟花,冲天绽放,炸开绚丽的色彩,与暗夜相得益彰,而后消失不见,虽然短暂也足够停留在辛璃记忆里。
去年来青琊山她错过了第一次烟花表演,又被人推进了池子里,闹的狼狈不已。
往后身边保镖多了,她再也找不出像顾时那样任打任骂的人。
“辛璃小姐,到了。”
韩黎刚解开安全带,辛璃已经推门下去。
他匆匆跟上再叫一声,辛璃停在原地回头看他,“有什么事?”
“秦氏控股的秦总今早来过青琊山,让我转交给你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
“二楼储物间里放着在,是个上锁的木箱子。”
“嗯,知道了。”
辛璃脚步轻,落在地上没有声音,不像韩黎走起路来沉重的叫人心烦,韩黎听他师父提过,人有了心事脚步声就会繁重,沉甸甸,一定深藏厚重心事,韩黎的确是心事繁重,他担心师父原阆的病,也挂念顾时,两者挤压在心头,如重石般压抑,叫他怎么能舒坦,只能苦哈哈的皱眉垮脸。
可辛璃却似没事人一样,也好,没了心事人也快活些。
辛璃先去了卧室洗漱,收拾好后也没去储物间看箱子,纪廷峥在睡前给她打来电话,说会晚点回来让她早些休息,辛璃说好。
喝了牛奶就去睡觉,安静到凌晨四点,睁眼再睡不着了。
脑子里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她。
“阿璃,阿璃,阿璃”不停的喊,辛璃起身走去储物间,手上多了把钥匙,打开木箱子自己都愣了。
里面装的全是录像带,一盒盒摆列整齐,细心的贴上了标签,写着时间与地点,看字迹不是她的,辛璃也不会再在录像带上下功夫,但那些标签上的时间又与她的录像带时间吻合,她疑惑着拿了两盒去影音室,刚播下去就传出她年轻稚嫩的音符。
果然,这些就是她的录像带。
都是辛璃曾经爱顾时的证明。
辛璃看了三分钟就不厌了,按下暂停键离开。
她睡不着,在露台上看星星直到天亮。
辛璃休息不好,黑眼圈微重,韩黎被她叫上来时他一眼见到她眼底的疲惫,没多问,只按照她的吩咐把储物间的木盒子拖回了影音室。
辛璃在楼上看了一上午,纪廷峥从医院回来叫她下来吃饭,辛璃打着哈欠下楼,纪廷峥摸摸她的头心疼得很,“没睡好吗?都过去了,以后放心睡。”
“嗯,我知道。”
辛璃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她只是比平时更加冷静,或许是装的冷静。
不然也不会在纪廷峥与韩黎当面提起海上救援队的打捞情况时,打翻了苏打水杯。
她慌乱的擦拭,结果又弄翻了汤碗,裤腿上全是汤汁,黏糊糊,怪难受的,味道也闻的奇怪。
“阿璃?”
“我上去换身衣服。”
纪廷峥双眸暗了几分,侧头与韩黎说:“未央在玉城的事且不要声张,等时机成熟再做打算,至于谢里曼家族,谢九少希望我们与秦氏合作,秦岳最近还会在港城停留段时间,等顾时的事了了他才会回去,这些日子你就看好了秦岳,不得出岔子。”
“是。”没了阿原守在霍家,韩黎已然被赋予了重则。
“还有,秦岳来青琊山做什么?”
“给辛璃小姐拿了点东西过来。”
纪廷峥上楼,经过影音室听到旁人嘻嘻哈哈的声音,以为辛璃在看电影,然而在大屏幕上看到的却是辛璃本人。
她那时还小,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深情到怨恨,也不知自己会做多少让人后悔的事,总之年轻气盛,爱情总是看得很重。
世间除了爱情还有很多情感,每一样都不比爱情廉价,甚至更加珍贵。
“躲门口做什么,要不进来看看?”辛璃瞥见他的身影,邀请他进来。
纪廷峥大大方方进来,坐在她旁边一起陷入软沙发里。
“你从前怎么喜欢这种发型,太幼稚了不适合你。”他边看还要边吐槽。
辛璃开开心心怼回去,“我本来就年轻。”
“是,你越来越可爱。”
“跟我还来这套,哥哥,留着跟嫂嫂说吧。”
纪廷峥与她说笑,下一个场景转移到顾时身上,他站在海边参加烟火大会,目光投来,眼角是有不经意的惊喜在的。
到此,辛璃按了暂停键。
“怎么不继续?”
辛璃如常解释,“再继续,你恐怕又要气了。”
顾时嫌弃的眼神会出现,纪廷峥要是见到非宰了他不可,幸而也不用他出手,人已经没了。
纪廷峥问她,“阿璃,你还爱顾时吗?”
她半天没回话,纪廷峥以为她放弃了,一张嘴就和她要说的话撞了。
“关于顾时我有话……”
“谈不上什么爱不爱……”
两兄妹相互看一眼。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辛璃问他,“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顾时会装成谢里曼的人?”
纪廷峥舒口气,“你醒来后都不问这些,还以为你真的不想知道,憋了那么久,我也很想跟你说清楚。其实这场局我与未央布了近十年,游轮上你也听到张奚和是何等的嚣张说话,在找到你之前他们的目标是我,经历过那些事后我们调查出张奚和与疯帽子的联系,一开始以为是误会,但诸多巧合就成了事实,张奚和不仅仅为疯帽子提供便利与支持,他甚至给国际丨犯罪丨团伙接洽事务,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对他演了很久的戏。”
“所以你装心病。”辛璃问道。
纪廷峥点头,“我早就知道你在金城,但我没法来找你,一旦暴露自己的行踪就会让疯帽子盯上你,但是我的势力范围不在金城,我担心保护不了你。然而疯帽子比我想象的更狡猾,我当时并不知情换掉铭牌将孩子调包的事与疯帽子的人有关,所以迟迟晚了一步,等他们盯上辛百亿慢慢揭开你的身份,他们的阴谋也落在了顾时身上。”
辛璃沉沉叹口气。
纪廷峥的心情并不比她轻松,“你出车祸之前,我已在盯着顾时,他这人天生寡情,又善于利用旁人以坐跳板上升,且不得不承认他实属能耐,能在一团淤泥里周旋自在。你出车祸后,我找上他,他是被疯帽子拖进了这个复仇计划里,我只能伸手将他拽起,他却跟我谈条件说他要继续红下去。”
纪廷峥笑弯了腰,“阿璃,你说这个顾时是不是很欠扁,他当时什么身份也敢跟我提条件!”
辛璃倒是挺明白,“顾时就是这样,从不会委屈自己,从我身上没有得到的利益,自然要从你身上拔了去。后来呢?”
“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样,他其实没对你坏到底,见辛百亿打算抛弃你甚至主动承担起你的医药费,我的钱他不要,不论我怎么给,他都会原样送回,我挺搞不懂他这么做的意义,赔罪吗?如果当时我知道他没在车祸时救你,我一定会当面捅他一刀解气。”
“不提了,没意义。”辛璃不爱听了。
纪廷峥只得加快进度,“那就来说说你醒之后的事。你醒了后,疯帽子的人一并出现在金城,最先到达的是白静怡,也就是辛百亿的假女儿,她威胁顾时,如果不帮辛家就会拆穿他的伪装,你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但我在旁边看的清楚,他挺在乎你。”
辛璃支起脑袋,温柔笑笑,“哥哥,你怎么回事?左一句右一句为他说好话。”
“因为是事实,阿璃,从你醒来后我就在与顾时合作,他一直为我做事,成为我的秘密联络对象,他的调查不比我与季未央来的少,只是他不说,他瞒着你,连他最好的兄弟秦岳都未曾提起。”
辛璃面上的笑僵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能将你带走金城不是因为他的放弃,而是他顺水推舟与我做的戏,他明白只有在我的羽翼下才能保证你的安全,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求得你的原谅。”
辛璃心口发胀,“所以他三番两次消失,再出现又换了身份。”辛璃看向他,“哥哥,那这一次呢?”
纪廷峥神情凝重,不知如何与她解释。
“阿璃,你还爱他?”
辛璃回他,“我想他是真的葬身大海了。”
纪廷峥如鲠在喉,半句话也说不出。
他走后,辛璃窝在沙发上继续看录像带,按照落好的标签一路看过来,直到最近的日子,她没看是第几天,反而是屏幕里出现顾时的声音后,她才发觉自己的脸早就被眼泪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