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还需要五六日天,徐谨兮让人告诉宁初莞后,坐在马车里,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宁初莞自己所在的马车,便把窗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后面的马车里坐着宁初莞。
更往后的是沈如意她们的马车,只不过她们二人手上,都带着镣铐。与他们同乘的宁颂倒是没有可以自由活动,但他没有以前的记忆,只能跟着宁初莞他们一道走。
马车缓缓上路,速度要比他们平日里赶路慢上好几倍。
行出凌州两日后,一行人行到了一片山林之中。已经临近晌午,洛迟让人暂停下来,打算在这里吃些干粮再上路。
吩咐完大家就地休息,他便走去马车旁,对徐谨兮恭谨道:“世子,下车透透气在走吧。”
车门被打开,须臾,徐谨兮从马车里弯身出来。
下了马车之后,他尚能活动的手轻扣了扣马车门,等里边的人打开车门,露出头之后,他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就直接把人带出来。
“下车透透气。”
宁初莞被他突然这么一拉,整个人身子就往他身上栽,鼻子撞到他坚硬的肩膀。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发现并没有流鼻血之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人却已经被他抱下了马车。
宁初莞目光落在他的伤手上,突然有一种想要抬手拧他手臂的报复他的冲动。
但宁初莞还是没有动作,乖乖地让他抱了下去。
徐谨兮让洛迟拿来水囊以及一些在城中买的精致糕点,递到她手中。
宁初莞倒是不会让自己吃亏,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便走去干净的草丛边,坐了下来。
徐谨兮也跟着坐下。
神色柔和,坐在她身旁,从她雪白的面颊,一路看向她小巧的琼鼻,嫣红的唇。
她吃东西的模样很好看,如小刷子一般的羽睫轻垂时,樱唇翕合。
徐谨兮望着,眸色愈加温柔。周围风声,树木摇曳的沙沙声,周围人的谈话声,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他的眼里,就只剩下她。
这样的美好不过瞬间,风中突然传来了异动。
本来在周围用午膳的众人瞬间机警起来。
连沈如意也都站了起来,防备的看着周围。
手中的镣铐发出清脆的响声,沈如意低头一瞧,连忙严肃着神色对周围的人道:“赶紧把我手中的东西打开,对方来的人不少。”
练武的人,对杀气,尤为敏感。
但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的黑衣人来的快且多,不过片刻,便出现在林子里的另一头。
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不过一会儿,便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人数,在他们的两倍以上,且武功都不弱。
洛迟眉头一凛,对着冉望与冉闻沉声道:“你们保护世子。”
带着人便去迎击,不过片刻,便与她们缠斗起来。
沈如意手上的镣铐是特殊的铁而制,用簪子根本打不开,他们打起来的功夫,她趁机过去,踹开一个围在洛迟身旁的黑衣人,将他腰上的钥匙抢过来,躲到一旁把镣铐打开。
洛迟回头望了一眼,也没有搭理,专心跟那些黑衣人打起来。
黑衣人武功不弱,几个围着他,他需要好一番功夫才能把他们撂倒。手中长剑被血染红,可周围的人,却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少。
沈如意跟纪双年手上镣铐终于打开,一转头,就发现,不断地有黑衣人往徐谨兮跟宁初莞那里而去。
徐谨兮也发现了。
本来被冉望冉闻护着的他,护着宁初莞。
见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他把宁初莞交给兄弟二人,提着剑就冲入出去。
剑风凌厉,徐谨兮面色冷厉,单手执剑,手中的剑,如同吸血的鬼,所过之处,皆是血花飞溅。
沈如意回头时看到徐谨兮杀人跟削萝卜一样,不禁觉得脖子一凉。一个黑衣人的剑这时候刺过过来,她身子一侧躲开,接着也提剑跟他们打起来。而身后,还护着宁颂。
青松笼罩的深林里,血流成河,尸体满地,成了人间地狱。
徐谨兮武功实在太高,要杀他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于是将目标放在了宁初莞身上。
冉望跟冉闻压力骤大,一路被逼到了山坡边上。而敌人越来越多,二人身上,也负伤越来越多。
徐谨兮见势不好,把围在身旁的几人杀了之后,连忙往宁初莞奔去。
不断地有人过来,已经有些远离冉望兄弟二人的宁初莞有些慌张地从荷包里拿出里边的东西,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这时候一个黑衣人刺了过来,她连忙躲开,脚下一滑,就往身后悬空的山坡栽去。
徐谨兮见状,面色一变,脸在前边拦路的黑衣人的脖颈一划,连忙快步奔过去。
只堪堪抱住她的肩膀。
两个人一道往底下山崖滚去。
宁初莞似乎能够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们往下滚时,有黑衣人追上来。一落到实地,徐谨兮见状不好,带着宁初莞就飞身上树,用了最快的速度,带她离开。
带甩脱了身后的追兵之后,他强撑的身子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落在地上之后,直接晕死了过去。
一路过来,宁初莞都被他护在怀里,并没有受什么伤。徐谨兮落在地上时,她连忙从他怀里出来,一抬眸,就看到他身上皆是碎叶,身上黑袍被划破,落在外头的皮肤也被划伤,本来悬着手臂的白绸,此刻全是红色的血。
而姿势,还是弓着身,保护她的姿势。
唇没了血色,眼眸也紧闭着,宁初莞连忙去探他呼吸。
“还好,还活着。”宁初莞松了一口气。
扭头望向四周,此刻他们处在一处高坡上,周围藤蔓四处攀岩,虫鸟鸣叫,树木高大葱郁。
想了想,她把地上躺着的徐谨兮,用力扶起来,拖着往一棵高大的松树旁边而去,让他靠在松树旁边。
接着目光落在他满是血的手臂上。
上边鲜血淋漓,沾着尘土。
宁初莞有些不敢看,连忙移开目光。
“咳咳。”只晕了片刻的徐谨兮重重咳了两下之后,浓密的长睫轻颤了颤,醒了过来。树林上方落下来的太阳刺眼,他眯着眸看了一眼后,目光移向一旁立着宁初莞,脸色却更白。
“没事了。”
低低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似在安抚。
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弯身,咳了起来。
面色苍白如纸。
宁初莞略微皱眉,
“他们在那里!”
远处,黑衣人在林中四处搜寻,发现他们的踪迹之后,连忙追了过来。
宁初莞揪着袖子。
回头看向徐谨兮,眼眸闪烁。
他也看到了那些人奔近,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双狭长的眼,带着笑,看向宁初莞,重重咳了好几下,这才虚弱地道。
“恐怕我们二人要命丧于此了。”
一路滚落,身上伤痕累累,手臂还在留着血,他又强撑着带她跑了那么一段距离,他的确是有些筋疲力竭。
手掩着唇,又断断续续地咳了几下,白皙的手掌从唇边离开时,依稀可见手心里有几滴血。
伤到肺腑了。
徐谨兮眼垂了垂,又看了一眼前面的宁初莞。
她立在他前面几步的距离,身姿盈盈,冰肌玉骨,杏色长衫在风里扬着,如飘然欲飞的仙子一般。
但她有些焦躁。
徐谨兮以为她害怕,强撑着身体,试图凝聚内力,打算尽力带着她离开。
却在这时,宁初莞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那些踏风而来,越来越近的黑衣刺客,她往前走了几步,闭了闭眼眸之后,再睁眼时,几枚泛着冰寒光芒的针,从她手中的长袖底下突然飞出去。
而后,直刺那些奔来的黑衣人。
尽中死穴。
黑衣人尽数倒地。
宁初莞害怕地闭上眼睛,方才射出几枚银针的葱白指尖,都在轻颤着。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沈如意带她回到大月的时候,去见了那个一身里头一身白,披着灰色外衫,衣上绣着仙鹿逐日,看起来斯文儒雅实际上却冷漠得仿佛不像尘世间人的男人。
他一双凤眼冰凉,立在带着袅袅烟雾的炉鼎之后,带着遗世独立的睥睨之感。
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一般,那个男人平静得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而后,将一本书交给了她。
声音如那山间的风一般清而冷。
“我的徒弟,从来没有普通人。既然如意认了你当师妹,我便勉强应下。你没有习武根骨,而今年纪已经不小,即便逆天而为也难以有大成。这本暗器谱你拿去,待有一日,你能够学成,为师才会彻底承认你。”
鹿匀,大月国师,据说能识天命,卜未来。多少人都想成为他的弟子,但他却只收了两个。
宁初莞不是大月人,对当他的徒弟不感兴趣。不过他给她的暗器谱,她还是有点感兴趣,加上沈如意的的鼓励,她便应了好。
后来在沈如意的指点下,进步飞快,用了一年时间,学得精透,获得了鹿匀的的承认。
而今两年,甚至可以闭目便可直击目标的程度。
银针带着方便,她便把银针放在身上防身。
可是她从来没用它杀过人。
那些人黑衣人来势汹汹,若不杀了他们,死的只会是他们自己,因此宁初莞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动了杀心。
此刻,不远处是几具黑衣人死透的尸体。
她脑子里嗡嗡嗡的,压根不敢轻易睁开眼,喉中,带着恶心。
手揪着袖子,忍着身体的颤栗,她闭着眼睛,转头到徐谨兮的方向,根本不敢看那边的人。
缓了许久,她这才睁开眼。
看向靠在树旁的徐谨兮,他正望着她,不敢相信看到的眼前的一切。
“你…”
咽下喉中的难受,宁初莞喘着气,往他走去。
走了两步之后,她看着徐谨兮带着伤的模样,脑海中闪过他对自己死死纠缠的模样。
脚步又顿住,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手中的放着银针的绣袋。
母亲生死不知,舅舅外公亦是如此。她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因此回来之后,处处忍让,隐藏实力。
可是如今,生死关头,倘若她不出手,那她恐怕也会死无全尸。
但她在徐谨兮面前,暴露了实力,也自然留了后患。
如今他已经不愿意放自己走,一旦他的人来,他就会如鱼归大海,对付起她来,游刃有余。
这不是宁初莞期待的。
她抬眸,一双带着水雾的泛红眼眸静静看着他。
如今已然安全,徐谨兮精神松懈下来,便再也提不起力气,靠在树旁,身子缓缓坠落,模样颓然羸弱。
方才亲眼见宁初莞杀人,这会儿又见她眼底带着不善,徐谨兮只觉眼皮突突跳。
盯着她发红的眼眸,望了良久,他忽然开口,笑了,笑得胸腔震荡,咳嗽渐渐。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后,他才问道:“你想杀我?”
那眼里,没有任何恐惧之意。
徐谨兮知道自己曾经多么罪不可赦,也知道再遇后自己对她,会让她多么抗拒。
她若真的对他起了杀心,那他,也甘愿受死。
漆黑的眼眸缓缓合上,一副认命的样子。
宁初莞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月京前,在素有“鬼谷子”之称的疯子张那里,拿了一颗药丸。
疯子张是静慈大师的徒弟,学了满身医术,却不爱治病救人,反而喜欢研究各种古怪的药。她荷包里这种药,便是他研究的药之一。
“此药可是老夫花了四十九天研制的毒药,服此药者,需要每月定时服用解药,不然会全身难受无比,如同无数蚂蚁在撕咬。抗得过者,不服解药可以多活一年半载,抗不过者,到时候会七窍流血死亡。”
这是他的原话。
宁初莞把褐色瓶子里头的褐色药丸拿出来,握在手心里,另一手,握着银针。
有些忐忑地看着不远处靠在树干旁的“等死”的男人,缓慢走过去。
走到他身旁时,宁初莞在他身旁蹲下,右手指尖银针对着他的人迎穴,眼睫轻轻垂着,将手中的药,喂进徐谨兮嘴里。
“咽下去。”
宁初莞的银针更加迫近,眼神清淡,盯着徐谨兮冷声道。
徐谨兮睁眼,望着他们二人靠得极近的姿势,侧眸瞥了一眼,威胁他的女子,细眼轻眯,而后,听话地把药咽了下去。
他把药咽下去后,宁初莞跟他解释了药的用处,而后冷淡地道:“定安侯的事情,我们自然会配合你查,此事关乎安国府名声,必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但是,日后你不得再逼我们。等事情查完,我们立马离开,到时会让人送解药给你。”
生怕他乱来出幺蛾子,她又道:解药不在我身上,时间差不多到的时候,我会让人拿来给你。此药,除了制药之人,这世间,无他人再能制解药。你也别想着威胁我把解药给你,我们任何一人有事,我都可以让人不送解药给你。”
实际上,这药送给她时,解药正在研制。不过此刻,也没有办法了。
“你威胁我?”这药吞下去即化,徐谨兮如今这情状,如同砧板上的鱼,无力反抗。
瞬间脸色有些阴沉。
他甚至怀疑她就等着这一刻。
宁初莞被他寒凉的眼眸瞪着,本应该害怕,却突然的,浑身轻松。
点了点头:“对。”
“我本不想跟你多加牵扯,可你有些欺人太甚。”
第38章 . 晋江文学城首发 谁敢住他就杀谁(二更……
欺人太甚?
徐谨兮本来喉中已经是腥甜味, 闻言,咳得更加厉害,口中的味道也更加浓重。
身上的伤疼得他有些痉挛, 眼前也渐渐迷蒙。他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睫颤动, 看着她冷淡的面容,想说什么。
最后什么都没说。
脑海之中, 闪现的, 是当初她落海的情景。
嘴角轻勾, 他沉默地闭上了眼。
他其实知道,他不应该把宁初莞强留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