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身份固然不耻,但能够活着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人总是贪心不足,觉得拥有了一样东西,就开始奢望另一种未来,所以,懂得知足,是陆纭纭一直对自己的要求。
陆纭纭将自己的不甘藏进心里,一直都没有暴露出来,直到,今儿荡起了秋千。她看着那院墙外的风景,再感受着自己不受束缚的感觉,她顿时心旷神怡,有时候,人就需要这一点点的释放,心与身都会有全新的改变。
陆纭纭的秀发随风而荡,那紫色的裙儿也在半空中绽开花旋儿,她身姿秀美,环佩叮当,她在赏着院外的景,殊不知,自己也成了一道美景。
贺章之抱着剑就站在院外,他倚着墙笑望着院子里的嬉闹,贺章之见陆纭纭玩的这般开心,觉得自己将她安置在这里真是一个好的想法。
贺章之来过避暑山庄几次,知晓这庄子上有个小院儿里架着秋千,他清楚陆纭纭的性子,想到她见了秋千一定会很喜欢,便把她安置在此处。
贺章之现在不适合进院子和陆纭纭说话,这里到处都是人,他也不想让陆纭纭的名誉受到伤害,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抬脚便离开了。
陆纭纭现在玩得正起劲儿,哪还会注意的到刚刚离开的贺章之呢。
这秋千架的真是好位置,那边的苹果树正好给陆纭纭遮住阳光,她虽然是在白日玩得秋千,但身上并没有太多的汗,一头绾好的发髻也在她的折腾下松散许多,巧玉见那支定发的金钗快要掉落,连忙说道:“姑娘姑娘,发髻要散了。”
陆纭纭脚尖触地,停下了秋千,她白玉一样的面庞染上了红晕,嘴角的笑意没有落下,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失落地说道:“玩得正在兴头上呢。”
巧玉劝道:“仪容最主要呢,姑娘还是随奴婢进屋去吧,给姑娘收拾齐整了,再玩也不迟呢。”
陆纭纭捋了捋袖口,说道:“也行,反正秋千在我的院子里,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绯月也连忙跟了上去,她正要走的时候看见了草地上的一支玉钗,原来是从陆纭纭发髻上飞出去的,可见她刚刚玩得有多不亦乐乎。
这进了屋子里,仿佛凉了许多,陆纭纭脸上的燥热感也很快褪下,绯月从带来的红木箱子里拿出陆纭纭惯用的胭脂水粉和首饰盒子,给她布在梳妆台上,绯月又听着巧玉的使唤,拿起鸡毛掸子清理一下。当然还有陆纭纭时时刻刻都要备着的油纸伞,绯月将它挂在门外,这样以便出门记着拿上它。
陆纭纭被巧玉重新绾了个垂挂髻,又从首饰盒里找出两支桃花簪,这一下子变得俏皮许多,陆纭纭照着镜子摸着快要垂在耳朵上的头发,感叹道:“巧玉得手真是巧啊。”
巧玉美滋滋地说道:“奴婢这手艺在贺府只有奴婢的娘能碾压,别的丫鬟都不是奴婢的对手呢。”
陆纭纭笑着夸她几句,眼睛还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还是她第一次梳垂挂髻,还挺漂亮,有些装嫩的感觉,但是她喜欢。
在这避暑山庄里,还要属陆纭纭的身份最低,所以她宁愿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不想出去随便乱走,省得又发生些意外。
当陆纭纭整理好之后,就带着巧玉和绯月逛起了这个小院子,前院是种着果树和架着秋千,没想到当她来到后院,陆纭纭更是惊叹不已,谁也没告诉她,这里有个池塘,铺满了睡莲不说,竟然还有个凉亭,那里挂着轻纱,是烟青色的,陆纭纭都能幻想出一阵微风吹过时,这里会有多美。
陆纭纭呢喃道:“这次来山庄真是来对了。”
巧玉点点头,奉承道:“还是跟着姑娘好,要不然奴婢也来不了这避暑山庄呀。”
陆纭纭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张嘴呀,一般人可拒绝不了你。”
绯月指着挂在四周的香囊,说道:“姑娘,这些都是驱蚊虫,难怪奴婢一进山庄就没见到什么蚊虫。”
陆纭纭没想到绯月竟然会识得这些,奖励的摸了摸头,说道:“是呀,这里的管事肯定早就布置好了,都是些贵女们,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怠慢。”
“刘姑娘,我说的就是这个院子,你来看看,喜欢吗?上次我来避暑山庄的时候就听说这个院子很不错,只有像刘姑娘这样的女子,才适合住在这里呢。”
刘月蕴扫了眼这院子的环境,没有她想象中的完美,但看了这么多院子,她也没什么耐心了,反正住哪里都是住,就选这里吧。
刘月蕴舍脸对祝锦容笑了笑,道:“不错,祝姑娘眼光确实很好,明儿若是得空,尽可来找我玩儿。”
祝锦容要得就是她这句话,故作淡定道:“刘姑娘太客气了,正好,我那边新得了一幅画,明儿我带来让刘姑娘看看?”
刘月蕴颔首微笑,她的眼睛是多情的桃花眸,顾盼生辉,但她的神态并不亲切,这就令刘月蕴多了一些高傲,特别是她看人的时候并不与人对视,行为举止间满是骄纵,不过她的这份骄纵被刘月蕴掌握的很好,没有让人觉得她跋扈刁蛮,反而会让人觉得只有她摆出这份姿态,才配得上她的出身。
祝锦容藏在袖口里的手紧张的攥了攥,讨好刘月蕴会给她带来很多的好处,她之前的手帕交就是个出身不高的姑娘,最后因为刘月蕴的关系,嫁的非常好,所以祝锦容希望能通过她,可以与贺章之更加的相配。
刘月蕴身后的嬷嬷见状就开始使唤丫鬟们,让她们把这院子收拾好。
刘月蕴走近几步,便看见了那秋千,眼眸明亮,就要坐上去,但是被嬷嬷给拦住了,上下检查了一遍才让刘月蕴坐了上去。
嬷嬷这么兴师动众,反而让刘月蕴没了兴趣,她不耐地挥开了嬷嬷的手,淡淡道:“这是长公主的庄子,怎么可能有不长眼的东西来做那些坏事儿?嬷嬷,我是来散心的,不是让你来盯着我的。”
嬷嬷无奈一笑,应了声。
她们的动静不小,在后院的陆纭纭自然也听的清楚,陆纭纭等人从后院来到前院,轻皱眉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刘月蕴看了过去,同样也是轻蹙眉心,道:“你是谁?”
陆纭纭好脾气的说道:“姑娘,这院子我已经住下了,若你喜欢那秋千,我们可以一起玩儿。”
刘月蕴瞬间离开那秋千,听着陆纭纭的话轻蔑地撇嘴,说道:“谁爱玩了?我才不屑这点子东西。既然有人住了,嬷嬷,我们继续找下个院子。”
陆纭纭心里松了口气,这姑娘穿的戴的都不是便宜物件,一看就是出身高贵,更别说还有奴仆几个,自己这边就三个人,会武的盼姿还没来,这要真来个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不过幸好,这位姑娘看着不像是个讲理的,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但处事还是有分寸的。
祝锦容上下打量着陆纭纭,又见她身后两个丫鬟,眼神更是讥讽,她故意说道:“陆姑娘人这么少,这个院子住着好像不太合适吧?”
陆纭纭这才注意到祝锦容,她不由得心中一乐,只顾着看那位漂亮的姑娘,像祝锦容这平常姿色,还真就给自己忽略掉了。
陆纭纭听着她的话,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说道:“那位姑娘都有意离开,怎的祝姑娘还有别的想法?难道说你才是那个想住进这个院子的人?”
祝锦容立马反驳道:“我当然不是想住在这里啊,我只是觉得陆姑娘不太适合这里罢了,像东边那间小院子,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呀。”
陆纭纭虽然不知道哪个东边小院子长什么样,但看祝锦容这架势,肯定不怎么好。
陆纭纭一声轻笑,神色淡然,只不过这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她就是在对祝锦容冷笑。
她目光挪向刘月蕴,见她一袭蓝裙,高贵冷艳,陆纭纭笑了笑,然后她取下之前被绯月挂在门外的油纸伞,双手给刘月蕴递了过去,说道:“阳光刺眼,姑娘拿上这个吧。”
刘月蕴惊了惊,有些错愕失神,她指了指油纸伞,又看了看陆纭纭,道:“送我这个做甚?”
陆纭纭眉眼轻柔,眼神里透着澄澈灵气,道:“姑娘这般漂亮,理应好好养着,我怜惜姑娘怕姑娘被那没善心的阳光给伤到,就想着送姑娘一把油纸伞。”
刘月蕴望着她,笑出了声,“这可真是我收到的最不值钱的物件。”说是这么说的,但手上的动作可骗不了人,她拿走了陆纭纭的那把油纸伞,随后对陆纭纭傲然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不待陆纭纭张口,祝锦容就抢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嘲弄,仿佛这样贬低陆纭纭,就能衬托出她的不同。
“她呀,她是贺大人府上的亲戚,投奔贺夫人来的,就是个孤女。”祝锦容还记恨着那次在陆纭纭面前丢脸的事儿,毕竟那次前脚刚说完贺章之救了她,后脚就被贺章之给打了脸。祝锦容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不敢找硬柿子捏,就专门挑了个软柿子。
刘月蕴目光冷冷,她姣好的面容一片无情,她轻启红唇道:“我让你开口了么,嗯?”
祝锦容笑容一下子变得僵硬,扯了扯唇角干笑几声,在刘月蕴的视线下,祝锦容立马低下了头。
陆纭纭还是那副表情,她往树荫下稍站了站,离得刘月蕴更近了些,她笑说道:“我姓陆,名儿纭纭。我的确是投奔贺夫人的亲戚,目前借住在贺府。这次有幸能来避暑山庄,还是受了嘉夕的邀约。姑娘,你叫什么呢?”
刘月蕴握了握手心里的油纸伞,孤女又寄人篱下,但看着她的眼神,并无半点脆弱敏感,可见是个心思阔达的,刘月蕴和她对视着,淡声道:“刘月蕴。”
陆纭纭笑容不变,喊了声:“刘姑娘。”
她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刘月蕴,心中百感交集,她竟然就是那个和宋衍庭有亲事的刘月蕴?陆纭纭想到她最后落了个青灯古佛的落寞结局,陆纭纭颇不是滋味。
宋衍庭那个货色,哪能配得上刘月蕴?
陆纭纭本身对刘月蕴会有一些怜惜,在见到真人之后,这种情绪就更浓。
刘月蕴对陆纭纭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后,便打开油纸伞从阴凉树荫下走了出来,她曼妙身姿,发髻轻垂,一派优雅。
祝锦容见她就要走,忍不住就问道:“刘姑娘,别的地方都不如这里好啊,你真的不打算住在这里吗?”
刘月蕴瞥眸,轻嗤道:“你早就知道陆纭纭住在这里,对么。”
祝锦容眼神躲闪,显然刘月蕴猜对了她的心思,祝锦容本以为刘月蕴那性子肯定会给陆纭纭难堪,但没想到一切的发展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刘月蕴竟然没有教训陆纭纭,这不符合常理啊,按照刘月蕴那霸道性子,就算不是她的东西,只要入了她的眼,那刘月蕴肯定会抢过来的,所以祝锦容才会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来。
刘月蕴抬手拍了拍她的脸,一副慵懒的样子,道:“你若是跟我说实话,我还就真顺了你的意给她难堪。但你把我当傻子使,没给你点颜色瞧瞧,已经是看在你兄长和你爹爹的面子上。祝锦容,你这手段六岁孩童都比你玩的精通,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耀武扬威?蠢货。”
祝锦容好歹也是三品大官的嫡女,那受过这种折辱,她听着刘月蕴的讽刺,觉得自己的脸被她按在地上踩了又踩,这让祝锦容很是崩溃,她忍住哭意,对刘月蕴道起了歉,至于陆纭纭,她故意忽略了她。
刘月蕴轻挑黛眉,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祝锦容的话。
祝锦容松了口气,露出了个笑脸。
刘月蕴走到院门口时,抬起了伞,那张漂亮的巴掌脸露了出来,她遥遥望着陆纭纭,说了句:“你的油纸伞我明儿来还你。”
陆纭纭其实想说不用还,但听着她不容反驳的语气,笑着应了声:“好呀。”
刘月蕴满意地笑了笑,带着人便离开了这里,而祝锦容则狠狠瞪了眼陆纭纭,不知道嘴里说了什么话,陆纭纭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也没管她,转身就回了屋子,这下子可让祝锦容给气炸了,跺了跺脚,委屈巴巴地跑去找了金嘉夕。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她正在被素心捶着腿,单手支着头,假寐着。
长公主听陆纭纭送了油纸伞给刘月蕴,掀开眼眸,笑说道:“这陆纭纭这话说的可真是怜香惜玉,得亏是个姑娘家,若是个儿郎,这张嘴不知道要哄了多少姑娘们倾心。”
素心对这个陆纭纭也有些好奇,顺着长公主的话夸了几句。
长公主坐了起来,被素心在腰后垫了个软枕,说道:“那贺章之竟然给陆纭纭专门安置了那院子,这倒让本宫纳起闷儿来了。”
素心遂问道:“公主是说贺大人与苏姑娘的事?”
长公主点头,“前些年苏绮也随着本宫来了避暑山庄,那时可不见贺章之对她有那般体贴,在避暑山庄七日,从未见他们两个共处一室,简直就不像是对夫妻。若说感情不好,别的夫妻俩总会面上装着相敬如宾,但他们两个,只有苏绮在维护,贺章之从未有过。”
素心想了想,说道:“许是承恩侯的原因吧,用救命之恩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贺大人,像他那般儿郎,心里肯定会有芥蒂。也是这个原因,二人后来才会和离吧。”
长公主叹了叹气,“世间多是薄情郎,贺章之对陆纭纭这般态度,可能存了些别的心思。这才刚和离,哎......”
素心安抚着长公主,说了些顺着长公主心意的话,这才让她重新有了笑容。
长公主的这一句感概,归根究底还是让她对贺章之有了不满。
贺章之是个心细的人,感觉到长公主的态度有变,他皱了皱眉,没想出个结果,索性抛在了脑后。
翌日,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贺章之的心情很是不悦,太子不是说了会将宋衍庭留在靖州的么,怎么他还会来山庄?
贺章之一打听,这才知道是长公主的口令,他目光一暗,觉得有些事情仿佛不在自己的手里掌控,这种感觉令贺章之很厌恶。
贺章之刚出门,就迎面碰上了宋衍庭。贺章之抿紧了唇瓣,态度一如往常。他觉得两个人随意聊几句就可以离开,但宋衍庭可不是这么想。
宋衍庭好像跟贺章之在炫耀一般,问道:“你说我送刘姑娘这个手镯,她会喜欢么。”
贺章之看着他手里的木盒,强忍烦躁,道:“宋大人在我这浪费心思,不如亲自去问问刘姑娘。”
宋衍庭仿佛没听出他的话意,自顾自地笑了笑,说道:“瞧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贺大人前不久刚和离,我跑来找你问这些事儿,岂不是戳了贺大人的心窝子?”